“趙新濤!”伍鳳榮怒喝。趙新濤本能地一哆嗦,臉頰兩塊肉顫巍巍地晃蕩。“你長本事了啊,對著乘客揮拳頭是誰教你的?人都躺地上了你還要怎麽打?要不要讓我給你做個試驗品看看你的功夫怎麽樣?”伍鳳榮鐵青著臉,表情已經不能再差了,“你要是不記得自己身上穿的這身製服是做什麽的,就給我脫了下車!”這話已經非常嚴重了,是要趕人的意思。趙新濤腦子嗡嗡地響,頃刻從頭冷到了腳。他真的沒有想到會鬧得那麽大,本來隻是想給周延聆一個警告,讓他不要對伍鳳榮有什麽企圖。他的腦袋才反應過來,伍鳳榮是他的上司,是列車長,他身為下屬,不僅給伍鳳榮丟臉,給整個乘務組都抹黑了。隻能道歉,必須道歉,再做任何解釋都於事無補。趙新濤眼睛一閉,把腰彎了下來。“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我太魯莽了,完全忘了身為乘務的職責。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對周先生動粗,這是嚴重的失職行為……”伍鳳榮冷斥:“我看你不是魯莽,是狂妄。”“是是是,完全是我一個人的過失,不僅失職而且失德,是狂妄,是無知。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我做檢討,我願意承擔任何……”伍鳳榮打斷了:“行了。”他轉身向周延聆鞠躬:“周先生,我作為列車長代表我的乘務組員向你道歉,在我的車上出現了這樣嚴重的事故,是我的管理失職問題。非常對不起,對你造成的任何傷害我都願意承擔責任並且做出賠償。新濤是我的組員,他沒有這個權責對你作出賠償承諾,我作為列車長向你保證,你有合法權利提出投訴意見和賠償要求,我也向你保證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這樣的事情。”他說話的口氣冷冷的,並沒有比和趙新濤說話更柔和。表麵是道歉,其實還是護著趙新濤不讓他擔責任。周延聆隻能悻悻地回複了一句“算了,沒事”。剛剛那一下的確是假摔,他是故意拉開門摔出去的。趙新濤覺得他心存歹念他卻不想背這個罪名,他可以吃虧,但是不會隨便什麽虧都吃,。假摔的手段是下作了一點,隻想說明他不是任人欺負。伍鳳榮也不是傻子,不會以為周延聆真的完全無辜,一個退役武警和一個列車乘務,誰高誰低他心裏清楚得很。隻是在外人麵前,他必須做足姿態,要不然這個列車長會有失威信。周延聆也隻能選擇私了。本來事態就沒有形容的那麽嚴重,最重要的是,伍鳳榮不喜歡別人在他麵前耍小心思。周延聆不願意為了這點小事鬧得兩個人不愉快。周延聆還想再說什麽,伍鳳榮讓他先離開,隻留下趙新濤。兩位車長之間的氣氛有點沉重。伍鳳榮點了一根煙,他實在是覺得煩躁,腦袋疼得厲害,再不抽點冷靜冷靜腦子他怕忍不住繼續罵人。趙新濤的臉色已經好很多了,他腦袋雖然慢兩拍,不會真的傻,伍鳳榮的意思他想明白過來,心情就好受多了。說到底,他和伍鳳榮才是“自己人”,姓周的再怎麽囂張,伍鳳榮到底還是護著他、對姓周的心有芥蒂。“說說怎麽回事吧。”伍鳳榮說。趙新濤苦笑:“你就當我豬油蒙了眼睛吧,說出來丟人。”“你現在知道丟人了,打人的時候怎麽不知道丟人?”“我就是看到他在這裏腦子一熱,你和他……是那種關係吧?你們倆當著人的麵也親,你以為我是瞎子嗎?我早上看到你們倆換藥那樣子就覺得不正常,果然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喜歡男人。”“那能一樣嗎?他可能殺了人!都上電視了,全國警察都在找他,你就這麽相信他?你知道他什麽居心?榮榮,這不是玩刺激的時候呀,我以為你心裏有分寸的。”伍鳳榮吐了口煙,拋出沉默作答。他不說趙新濤大概也能猜出答案,感情的事情沒法說明白,而這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隻有他們知道,趙新濤是不可能體會的。趙新濤是出於好意,他對周延聆的戒備是合情合理的,打人隻是想給周延聆一個警告。這個方式當然不對,伍鳳榮也不是需要保護的小孩子,他可以接受趙新濤質疑他的判斷,但一句話不說就打人就太自以為是了。趙新濤是列車長不是禦前侍衛,不用急吼吼地衝在第一線護駕。“你真喜歡他?”趙新濤問。伍鳳榮扔掉煙頭,壞笑:“我喜歡的人多了,偶爾喜歡上一兩個人渣不是很正常嗎?”不等趙新濤回答,他繼續說:“老他媽這麽沒日沒夜地在山裏跑,總得給我點消遣。就當是根新鮮黃瓜,說不定明天就換個別的玩意兒了,你什麽時候見過我有個長久定性?”趙新濤聽不下去了,伍鳳榮說話從來沒有遮攔,就算到了上司領導麵前,也從不忌諱。“再喜歡不能和工作攪合在一起。你要消遣還不容易?既然是條老黃瓜,趁早換根年輕的。”良久,伍鳳榮歎氣:“我想給他一次機會。”趙新濤問:“你是有證據還是有情結?”伍鳳榮說:“如果一定要一個理由,我很難給你。新濤,他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候,我隻要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的人生毀了。把他交給警察不容易嗎?我不能做嗎?當然可以,我什麽責任都不用擔,什麽風險都不用算,說不定還能再被表彰一次。全國二級通緝犯在我手裏抓到,還要什麽金徽,直接在我腦門上刺‘功德’兩個字不是更好?但是我沒法這樣做,拿他的命去換功德,我做不到,隻要還有一點跡象能說明他真的是無辜被卷入的,我就願意去驗證。我也隻能請你給他一個機會,如果最後證明他真的殺人了,我伍鳳榮引咎辭職,絕對不說二話,我願意發這個誓。”“你!”趙新濤氣急:“現在把他交給警察才是對大多數人好。他就算無辜,警察會調查呀。你難道比刑警更厲害?更懂得判案?”“他就在車站和保安說了一句話,差點被人拿刀捅,要是他媽的能等到刑警,我也願意。”“你這是被他忽悠了!你把人都喊來,咱們舉手投票。”伍鳳榮雙眼眯起,臉黑如墨:“你現在拿民主跟我說話?趙新濤,當初你這個副列車長怎麽來的你自己心裏清楚,如果沒有我去局裏談話力推,你他媽現在還在鍋爐房燒煤!別跟我說什麽多數少數,都是人,一個都不能委屈!”趙新濤被他喝得立即噤聲。提拔他這個副列車長的時候,是伍鳳榮到局裏和領導懇談力保,才把他特別提拔上來當副列車長,因為伍鳳榮和他搭檔多年,和他共事最順手,當然要讓自己最信任的人做二把手。伍鳳榮那時候風頭正大,剛剛拿了表彰,局裏重視他,給他配個喜歡的下屬也就理所當然。否則,無論是資曆、能力、人緣,趙新濤都遠遠夠不著這個位置。“對不起對不起,榮榮,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怕……也覺得沒必要……”趙新濤心有戚戚地說:“你要是不舍得委屈他,就當個消遣玩玩也沒什麽。”“什麽話,說得我和昏君似的。”趙新濤又陪笑了幾句,氣氛才緩和回來。作者有話說周 · 專業假摔碰瓷 · 真戲精 · 延聆趙新濤是好人,就是太忠心護主了,不要擔心~13. 桐州這個地方水土不好周延聆在六號車廂找到了黃野。黃野像根巧克力棒,黑皮細骨,腮邊曬出一枚一枚的老斑,發際線後退得厲害,短寸發灰,和潑了刷白劑的冬草似的。他把腳上的軟膠軍鞋脫了,身體前傾著揉腳,趾頭縫兒裏攢著厚厚的泥塊,拿指甲一刮,畢畢剝剝地掉了一地泥屑。周延聆在他身邊坐下,拿桐州老話搭腔:“老哥不好意思,我電話壞了,能不能借個電話打一下?給老板報個平安。”黃野揮揮手很不耐煩地說:“找別人借去。”周延聆露出業務性的笑容,繼續央求:“問了第三個了,老哥你行行好吧,就五分鍾,我坐在這裏你看我打完就還給你了。電話要是打不通,老板要把我炒魷魚的。”好話說盡了,人家不僅不借,還生氣了。“你這人怎麽這麽無賴呢?說了不借就是不借,別煩人,不然揍你!”“好好好,不借就不借了,”周延聆退了退身子,兩人之間拉開了距離。但他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作出唉聲歎氣的樣子,像累極了不願意再走動。等到有售貨員經過,他要了兩罐啤酒,一罐給了黃野,一罐自己抓在手上,易拉罐凍得手心發麻刺痛,他咬牙也忍了下來。如果這個黃野是他要找的人,他主動送上門來對方可能會懷疑是不是露了馬腳。黃野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會聯係那個送周延聆上車的神秘人,說不定過一會兒周延聆就會收到短信。喝到一罐子不滿半罐子來回晃悠的時候,周延聆說:“老哥,要不這樣吧,你替我發個信息給我老板,我把電話號碼報給你,就寫一句話就好。謝謝你了。”黃野猶豫半天,最終還是點頭了。他掏出手機來,按照周延聆給的電話號碼和口述,很快把短信發了出去。周延聆連聲道謝後,又遞上了一盒新煙,被拒絕了。兩人沉默地對坐著,周延聆借口要等老板回短信,屁股一寸都沒有挪動。有個穿粉紅色棉裙的小女孩從他身邊跑過,差點跌倒,黃野手快地扶了一把,露出真誠的笑容。“我們家孩子也有一條這個顏色的裙子,還是我給她買的,她穿起來好可愛,像洋娃娃。”黃野指了指孩子的背影,眷戀地說:“天天打電話嚷著讓我回家去看她,因為回去就有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