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是誰?”六七個小時前,當張思嘉站在抽獎台前,那渙散的光點聚攏成一個人形,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出現在他麵前,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問道。


    獎品裏怎麽會出現活人?張思嘉震驚地看著眼前之人,驀地覺得他很熟悉。


    是誰?這張臉……張思嘉回憶著這二十年來失蹤的學生名單,終於將其中一個人和眼前的人對應了起來。


    “你是陸刃?2012年失蹤的陸刃?”張思嘉問道。


    對麵的人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個愉快的微笑:“這麽說,現在已經2022年了?”


    “……你怎麽知道?”張思嘉詫異了。


    陸刃插著口袋從抽獎台上走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猜?”


    之後慕春寧又從抽獎台中抽出了一顆巴掌大的種子,種子自動孵化,蘇甜從裏麵跌了出來。有了蘇甜的例子,張思嘉很快判斷出陸刃應該是在2012年的隊伍中死去了。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太在意,直到他們共同進入了一個副本,陸刃隨手奪過慕春寧的長刀,向他們展示了一下什麽叫作真正的刀法。


    那驚艷的身手震撼了張思嘉,他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樣的陸刃,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以為陸刃不會回答他的疑問,但出乎他的意料,陸刃回答了他:“自殺。”


    自殺?


    陸刃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技不如人,被十年後的我殺掉了。這也算是另類的自殺吧?”


    2012年的陸刃,被2022年的陸刃殺掉?難道說……


    張思嘉震驚地看著陸刃,後者回給他一個興致勃勃的愉快笑容:“沒錯,你們馬上就要遇到十年前,以及二十年前的隊伍了。不過別擔心,他們最後都死了。”


    “2002和2012都團滅了,最後贏的是我們。”陸刃笑著,說出了一個讓2022隊伍欣喜若狂的未來。


    陸刃看著狂喜的幾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然而,這個勝利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


    第38章 愛欲邊緣(中)


    岩漿又近了。


    左臨淵和張思嘉起身,準備前往東南麵的大劇院兼禮堂,避開這越來越肆虐的熔岩。


    地麵的震動頻頻發生,地fèng遍布,時不時能聽到大樓崩塌的巨響,感受到那個恐怖的震動感,整個世界滿目瘡痍。


    張思嘉一邊走一邊思索著,2012的隊伍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在他們離開交戰的那棟宿舍樓後竟然連續減員了3人,現在隻剩下2名玩家存活。


    是內訌嗎?可是有回到現實的誘惑存在,哪怕有矛盾也不至於突然在那個時候爆發。恐怕是猶大的關係了,在屍群舞會的時候2012的隊伍裏一共是6人,但是在2012第一次出現減員提示的時候卻是“2012減員1人,存活人數為4人”。


    也就是說,2012在減員前的真實人數其實是5人,可見他們的隊伍中是存在猶大的。


    看來他們在午夜之前有玩家死去了,而且是在獨自行動時死去的,否則就會像他們一樣,因為午夜前的減員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被選為猶大的價值,所以這一輪就沒有猶大出現了。


    至於猶大的身份,張思嘉猜測十有八九是單。在宿舍樓頂圍剿2002隊伍的時候,宋寒章那一句“單就在這個隊伍裏,一個都不要放過”,就已經明確告訴他那個會變形的玩家究竟是誰。他會變形成柳清清,恐怕是因為他的猶大身份已經被鎖定,2012的人正在不遺餘力地對付他。


    不過身為猶大,為什麽要潛入2002的隊伍呢?


    張思嘉百思不得其解,隻好把這個疑問放到了一邊,現在的他更在意他們將要麵對的――最後的兩個對手。


    這兩人是誰?2012年的陸刃恐怕還沒有死,另一個不知道是宋寒章、顧風儀、柳清清還是林覺。


    要是之前陸刃能多告訴他一些信息就好了,張思嘉皺起了眉。想到陸刃,他又想起了幾個小時前他和左臨淵狼狽地從那棟宿舍樓中逃走的場景。他至今也沒想通為什麽陸刃要殺死蘇甜和慕春寧,隻能猜測這和他手中的盒子有關係。他似乎是需要玩家的屍體?可是這屍體到底是要做什麽?難道盒子是一個增強力量的道具?


    不對,蘇甜復活之後,從前抽到過的技能和道具全部丟失,陸刃想必也是如此――他還抱怨過自己從前有一把很趁手的唐刀,但是死後就丟了。兩人在本輪雖然各有一次抽獎機會,但是蘇甜抽到的是雷屬性的技能,陸刃抽到的是一個追蹤技能“獵食者”,那這個奇怪的盒子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你沒事吧?”左臨淵注意到張思嘉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了一聲。


    張思嘉從紛擾的思緒中驚醒過來:“……沒事。”


    左臨淵擔憂地看著他,嘴唇翕動了一下,可最後也沒有追問下去。他知道張思嘉心思重,心裏有事從來也不說出來,逼問他的效果往往適得其反。麵對張思嘉時的那種無力感又湧上了左臨淵的心頭,他是真的拿這個人沒辦法。


    來硬的,他就倔得要死;來軟的,他又得寸進尺。無論怎麽給予溫柔和關懷,都像是被黑洞吞噬的光一樣,從來也無法照亮他沉浸在仇恨和自憐之中的心。


    多可惡的一個人啊,可就是這麽可惡的一個人,在左臨淵最絕望的時候拯救了他。


    即便是懷著利用之心,可他卻是第一個認同了左臨淵的人,告訴他,同性戀不是錯。


    這麽簡單平常的一句話,對左臨淵來說卻像是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被人施與了一捧水,那甘甜清冽的滋味,他終此一生都無法忘記。


    就連張思嘉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句尷尬中帶著善意的寬慰,帶給了左臨淵多大的救贖。


    左臨淵生在一個軍旅之家,從小在軍區大院中長大,父母都是軍官,就在這樣一個嚴苛刻板的家庭中,左臨淵長成了一個循規蹈矩、人品學識無可挑剔的少年。他長相好、學習好、運動好,既不早戀也不胡作非為,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中的典範。這份完美無缺一直持續到他的青春期,幾個小夥伴拉著他一起看片“長見識”。當同伴們看著屏幕上用道具自慰的av女優興奮不已的時候,左臨淵卻發現他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噁心。這份無動於衷被同伴誤以為他太古板,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看,還偷偷塞了個裝滿了片源的硬碟給他,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思,左臨淵沒有斷然回絕這份禮物。


    夜深人靜的時候,左臨淵反鎖了房門,戴上耳機,打開一個個視頻快速掃了過去,清純的、嫵媚的、可愛的、性感的……無論哪一種都無法讓他產生生理反應,直到他打開了一個不知怎麽混在裏麵的gv視頻。視頻中的主角是個年輕的男孩子,有一張斯文清秀的臉蛋,介於少年與成年人之間那單薄赤裸的身體在做愛時卻有著異乎尋常的性感。當他跨坐在男人身上,羞恥又隱忍地讓對方的性器進入自己身體的時候,似是嗚咽的喘息縈繞在左臨淵的耳中。


    那一刻,無法辯解的生理反應讓左臨淵終於確信了。他並不是性冷淡,他喜歡男人。


    這個認知對於從小接受古板教育的左臨淵來說不啻於當頭一棒,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也不承認這個事實,可他無法解釋為什麽自己拷貝了那份片子。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遍又一遍回味著青澀又狂野的欲望,隱秘地自我宣洩。可是當太陽升起之後,逃避的本能又支配著他的理性,他又回到了那個完美無缺的外殼裏,假裝對真正的自己一無所知。


    他和女孩子交往,試圖證明自己很正常,可是他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想牽。那個女孩子很聰明,也很敏銳,雖然是她先向左臨淵告白,可在短暫沖昏頭腦的熱情之後她迅速發現了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男神並不喜歡她。


    習慣了被異性討好的她很快提出了分手:“你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該答應當我男朋友。”


    “……對不起。”左臨淵隻能說對不起,因為他愧疚。


    這份愧疚讓她疑心,她看了他很久,斟酌著開口道:“我真的覺得很奇怪,我長得也還不錯,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應該……”


    她皺了皺眉:“反正我以前的男朋友,都不是你這樣的。”


    太紳士了,也太有距離感了,有時候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克製的厭惡,這根本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哪怕他不喜歡她,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對一個熱情主動的女孩子來說也絕對不該是這樣的!


    除非……除非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左臨淵,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她試探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嗡”的一聲,左臨淵的腦中一片空白。突然曝光的秘密被暴曬在烈日下,那極盡的羞恥鞭撻著他,他想矢口否認,想要憤怒地反駁她,可是他卻開不了口。這一瞬間蒼白的臉色和詭異的沉默出賣了他,她心中隱隱約約的懷疑成了真。


    被冷漠對待的憤怒,和被欺騙的羞辱讓她怒極反笑,原來是這樣的,竟然是這樣!


    曾經忐忑自卑的仰視,驟然間變成了傲慢的鄙夷,她高傲地昂起頭,快意地吐露出扭曲的惡意:“左臨淵,你真讓我噁心。”


    噩夢,就從這裏開始。


    父母意外發現了他藏在電腦中的gv,他本來可以找無數個理由來為自己開脫,可是從小到大不說謊的教育讓他錯過了最佳的狡辯時機。父母嚴厲地責罰了他,讓他遠離這些變態色情的東西,他們並不了解這究竟意味著什麽,隻是一味以為這是一種“毛病”,一個需要改正的“錯誤”,就連左臨淵自己也這麽以為。


    曾經鮮艷的色彩逐漸褪去,世界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個黑白的囚籠。


    他被禁錮在殼子裏,看不到一絲鮮活的顏色。


    黑的、白的、灰的,他就在這蒼白世界中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


    這種尷尬痛苦的處境一直持續到左臨淵上了大學。那時候他已經長大了,隱約知道同性戀並不是病,也無法改,可是他又必須去改正,他不能讓父母失望。


    他想他這一生恐怕就這樣了,被那份愛的期待逼迫著踏上一條千萬人走過的道路,畢業、工作、結婚、生子……責任感會將他牢牢栓死在忠誠卻痛苦的婚姻中,讓他履行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責任,一生都戴著枷鎖和刑具向前走。所有人微笑著鼓勵他、稱讚他,卻沒有人在乎他是不是一路走得鮮血淋漓、生不如死。


    然後他遇到了張思嘉,他的室友。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左臨淵已經早早在寢室整理好了自己的鋪位,被子疊得像是個豆腐塊一樣,所有日常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從軍的父母從小就是這麽要求他的,他也習慣了。拖著箱包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左臨淵應聲抬起頭,九月的陽光從陽台的落地窗外射入寢室,推開門的人迎上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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