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有一張斯文清秀的臉,身量很高,可是抽芽似的長高後,看起來依舊還青澀單薄。明明是秀氣的五官,一身的書卷氣,可是左耳上黑色的耳釘卻為他平添了幾分叛逆率性的氣息。他一手拖著箱包,一手維持著推開門的姿勢,對他展顏一笑:“你好,我是張思嘉。”


    這個貧乏的世界裏突然有了鮮艷的色彩,世界明亮了起來。


    那第一眼的顏色仿佛春風卷著新葉,吹進塵封的黑色房間,壓抑的心跳在這一刻怦然躍動,滿身的枷鎖都被忘卻,左臨淵忽然就這麽斷定了。


    他對這個人,一見鍾情。


    第39章 愛欲邊緣(下)


    一開始,喜歡的是那個表象,到後來,沉湎的是他的靈魂。


    第一眼的好感迅速點燃了左臨淵那隱秘而不敢表露的欲望,他深深地陷入了迷戀之中。迷戀張思嘉認真學習時夾著筆的手指,迷戀張思嘉苦思冥想時皺著眉的表情,更迷戀張思嘉洗完澡出來時幾近全裸的身體――他竭盡全力地去克製,可是他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從他還在滴水的發梢,到他形狀優美的鎖骨,就連脊椎上那一條淺淺的凹陷都覺得無比性感。


    年輕的欲望貪婪而瘋狂,自從見到張思嘉後,左臨淵不記得多少次悄悄在浴室中想著他自慰,恨不得將他按倒在床上,撕開他的衣服,掰開他的雙腿,狠狠地進入他、占有他,讓他秀氣的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慌張和羞恥的情潮,然後沉淪在愛欲之中,放蕩地呻吟享受。


    可事實卻是,在隱秘又狂熱的欲望的催動下,左臨淵反而拉開了與張思嘉的距離。他從不主動約張思嘉出去打球,吃飯從來不和他一起,就連上課的時候也永遠坐在他後麵,因為隻有這樣他才可以放肆地看他。他後頸上那一段裸露的皮膚在引誘著他,他竭盡全力地克製著,不要去碰觸,不要去親吻,不要去留下印記,他不可以。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終將保持著泛泛的室友情誼,度過整個大學歲月。張思嘉會成為他心尖上那一縷不曾觸碰過的白月光,清冽、明亮,然而遠在天邊。


    那次同學的一次生日聚會,大家集體喝得酩酊大醉,錯過了宿舍的門禁,一群人幹脆在附近的賓館住了下來。左臨淵扶著喝醉的張思嘉刷開了他們那一間的門鎖,小心地將張思嘉放在床上。


    醉醺醺的張思嘉很好照顧,他既不大吵大鬧,也不上吐下瀉,就隻是皺著眉一臉不舒服地蜷縮在床上,嘴裏嘟嘟噥噥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竟有幾分不省事的可愛。


    左臨淵擰了熱毛巾給他擦了一把臉,張思嘉舒服地呻吟了一聲,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臉上微微泛紅,嘴裏吐露著呻吟,還毫無防備的張思嘉在左臨淵眼中簡直在誘人犯罪,那種難以克製地想要親近他的欲望在酒精的催化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左臨淵手中那塊擦過臉的熱毛巾被他越捏越緊,攥得滴下了水。


    就一次,偷偷地親一口,反正張思嘉也不會知道。


    手指不知不覺地摸上了張思嘉的臉,溫熱光滑的觸感從手指一直傳到了心底。左臨淵終於無法再控製心中的魔鬼,俯下身吻上了張思嘉的嘴唇。


    唇瓣碰觸的一瞬間,身體像是過電了一般,他不由自主地用牙齒咬住了張思嘉的嘴唇,去索取更多的溫度,理性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他挑開張思嘉的嘴唇,用舌頭去摸索他的齒列,滾燙的欲望從唇舌間一直燃燒到了四肢百骸,讓人沉淪到地獄裏去。


    突然,張思嘉的嘴唇動了動,驀地睜開了尚不清明的眼睛。


    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驟然被冰水澆滅,左臨淵猛地挺直了身,一動也不敢動,隻能愣愣地看著張思嘉的眼神一點點褪去迷惘。


    張思嘉還沒有完全清醒,可也沒醉得那麽厲害,左臨淵將他扶到房間的時候他還是有意識的,等那塊熱毛巾擦過他的臉之後,他就更清醒了,隻是酒精讓他反應遲緩,懶得動彈。


    所以當左臨淵吻上他的那一刻,他的大腦還浸泡在酒精中遊弋著。


    左臨淵吻了他?他該說他其實並不意外嗎――在他發現左臨淵的秘密之後,他就隱隱感覺到會有這一天。


    某天張思嘉出門沒多久被放了鴿子,怏怏地回寢室去了,寢室裏沒有人,浴室裏卻傳來“嘩嘩”的水聲。眼看天快下雨了,張思嘉想去把陽台上的衣服收了,經過浴室的時候水聲停了,門後卻傳來沉悶又急促的呼吸。張思嘉當然知道裏麵的人在做什麽,在大學裏不發現幾次室友在擼管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大家還會偷偷摸摸著,今天浴室裏的這個大概以為寢室裏沒人,絲毫沒有收斂。


    張思嘉有點好奇是誰,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當左臨淵低沉沙啞的聲音叫出張思嘉名字的那一瞬間,張思嘉僵住了。


    隔著一塊木門板,那急促灼熱的喘息仿佛就落在他的後頸上,張思嘉懵了半分鍾,決定立刻離開這裏,走的時候他格外小心翼翼,就連關門時都用鑰匙擰著門鎖,無聲無息地合上寢室的鐵門。


    這一次意外的發現徹底改變了張思嘉對左臨淵的認知,他本以為這個室友生性冷淡不近人情,因為一學期以來,衝著他外貌試圖親近他的女生一個個都在他的不假辭色前敗退了。


    這倒不至於讓張思嘉懷疑上他的性取向,因為他本人也是這樣,對異性談不上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就是淡淡的。就連性幻想的對象都是模糊的,甚至沒有代入一張固定具體的臉。當同齡的男生在荷爾蒙的影響下躁動不安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像是看著一群還沒有脫離動物本能的猩猩。


    雖然他也會遇到十分出色讓他很欣賞的女孩子,但是這種欣賞不會變成想要和她成為戀人的衝動,更不想投入到一段熱烈的感情中,讓另一個人走入他自己的世界裏。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因為他對男人的感覺也是一樣,他隻是單純地沉湎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大概就是性冷淡吧,張思嘉默默想,反正不是性無能就行。


    這種古怪的性格使得張思嘉在發現左臨淵的秘密後很快恢復到了冷靜中,應該說他根本就沒有惱怒過,無非是有點尷尬吃驚罷了,甚至有一絲隱隱的得意。他也沒有糾結正常人發現室友把自己當作性幻想對象時會不會覺得噁心,至多是因此對左臨淵多了幾分在意。


    他開始留心左臨淵,也因此發現左臨淵對他的態度的確和對其他人不一樣,他的高冷和不近人情,在麵對張思嘉的時候卻總是打了個巨大的折扣。


    張思嘉確定,左臨淵是喜歡他的,至少對他有很大的好感,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種好感從何而來。他是長得不錯,但是和左臨淵比起來,隻要不是昧著良心的人,都得承認是左臨淵更勝一籌。


    以左臨淵的長相身材氣質,隻要他願意,無論是男男女女都會前赴後繼。都這個年代了,大學裏公開出櫃的人也不少,低調地交個男朋友根本不是什麽事。


    可是張思嘉發現,左臨淵藏得非常深,幾乎是嚴防死守地隱瞞著。如果不是他意外發現了那個秘密,他絕對看不出左臨淵的性取向,更別說他暗戀他這件事情。


    為什麽呢?張思嘉疑惑著。他不可能去問左臨淵,也看不出更多東西。除了學業之外,他還在暗地裏調查二十年前哥哥失蹤的事情,搜集著這二十年裏失蹤人員的名單和信息,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別處,於是這些疑問也就擱下了。


    直到這次醉酒後的親吻。


    當張思嘉意識到有人在親自己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這是不經思考的本能反應。當時喝醉了的他根本沒有縝密地權衡思量過,如果當時他是清醒的,他肯定會假裝不知道,讓這個秘密和那一次一樣無聲無息地過去。


    可既然已經睜開了眼,張思嘉就沒法再假裝下去了,他看著不知所措的左臨淵,摸著自己被“熱情招待”過的嘴唇,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同性戀?”


    那一刻左臨淵如遭雷擊的反應讓張思嘉更加迷惑,他都沒有生氣地怒罵他,為什麽左臨淵的反應比他還要強烈?


    左臨淵沉默了很久,他該說自己喝醉了認錯了,總之有無數個理由可以為他開脫,可是謊言到了舌尖卻總是無法說出口。


    到最後他還是說出了那兩個字:“我是。”


    他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切,無論是惡毒的言語,還是嚴厲的懲罰,哪怕是惡意的羞辱都可以,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他應該被這樣對待,這個汙點讓他卑微到活該被人踐踏。


    所以當張思嘉麵帶尷尬之色地說出那句話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同性戀不是錯。你也不用這麽偷偷藏著,找個合適的人好好過吧。這事兒我就當沒發生過,我不會說出去的。”


    左臨淵呆立了很久,他怎麽也沒想到張思嘉竟然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這種難以置信讓他下意識地問出了一句話:“那你是嗎?”


    張思嘉本想矢口否認。這是最正確、最直接、最不給左臨淵任何希望的回答。這個回答之後,他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再無交集的可能。


    酒精的影響從大腦中逐漸褪去,張思嘉開始思考得很多。他的腦中不斷回放著許許多多過往的畫麵:父母拿給他看的哥哥和女友的照片,填高考誌願時父母殷切又不容置疑的決定,父母送給他的成年禮物是那枚和哥哥一模一樣的耳釘,夢境的月光下他歇斯底裏地向張嘉發泄的崩潰……


    憑什麽呢?憑什麽我就要當你的替代品?憑什麽我要和你一樣?


    我從來都和你不一樣。


    這種迫切想要證明的欲望讓先前純粹的善意染上了別樣的色彩,張思嘉沉默了許久,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侷促的左臨淵,低聲道:“我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


    這一句不知道給了左臨淵無盡的希望,那天之後左臨淵就開始明裏暗裏地向他示好。張思嘉雖然感覺有點別扭,但是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他沒有斷然拒絕,兩人逐漸越走越近,比朋友更親密,比戀人更疏遠。


    這種疏遠的界限無處不在,就像張思嘉明明很討厭左臨淵叫他“思嘉”,可他卻從來沒有提出這一點。每當左臨淵這麽叫他的時候,他就會從眼前溫暖的美夢中驚醒,回到冰冷醜惡的現實中。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強迫自己清醒著活下去。


    可是這一點,左臨淵從來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讓他知道,就像他刻意不去了解左臨淵的過去,隻是冷漠地在心中劃開一道距離,將兩人的關係撇清。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大二時,此時張思嘉已經向左臨淵透露了自己有個哥哥在二十年前失蹤了,兩人一起調查著當年的事情。這一天他們一邊討論著收集到的線索,一邊在過馬路。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四周人煙稀少,張思嘉沉浸在話題之中,完全無視了周圍的環境,以至於一輛車橫衝直撞地開過來時,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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