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上傳來麻癢的感覺,在止痛針的藥效下,這種疼痛微乎其微,可是耳朵卻因為槍頭自帶的腐蝕性而不斷潰爛著,放任不管的話,它會很快爛成一塊肉泥,腐蝕的痕跡將會沿著耳根爬上他的臉,讓整個大腦都爛掉。


    林覺迷迷糊糊地想起從單身上搜來的刺刀,他拔出了刺刀,一手拉扯著隻剩一半的耳朵,另一手握著刀柄,從耳廓的上方用力往下一割,半拉半撕地將左耳扯了下來。


    剎那間鮮血狂噴,林覺好似沒有感覺,手都不抖地從醫療包裏拿出止血劑噴在傷口上。


    很好,潰爛止住了,不會爛掉腦袋,他還可以再撐下去。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手背上微乎其微的燙傷感,殺死那個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怪物之後,他又新添了第二十道刻痕。


    他的時間不多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留給他的復活材料就是2022隊的三個人,他們也隻剩下三個人了――張思嘉、左臨淵,還有那個鬥篷人……


    林覺混沌的記憶在鬥篷人從屍群舞會中瀟灑離去的背影上停滯了幾秒,他隱隱約約地抓到了一絲曖昧的暗示,可是四麵八方嘈雜的聲音不斷地打擾著他,他又煩躁了起來。


    他在原地來回踱步了一會兒,像是一隻迷失了方向又傷痕累累的野獸,對黑暗叢林之中不懷好意的窺視怒不可遏,林中oo@@的聲響驚擾著他,讓他對每一個聲音都懷著深深的敵意。


    離開幻境前,林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條吞噬了宋寒章的地fèng已經裂開十幾米寬了,岩漿正緩慢地湧出地fèng,向著前方推進,將另一個他的屍體也一起吞噬掉。那赤紅刺眼的光亮和灼人的熱度,仿佛要摧毀整個世界。


    他還看到了巨型的魚,在虛無的天際中遊弋,看到了無數龐大的山巒,聳立在世界的角角落落,甚至還有巨大的樹,擎天而立,這個世界怪誕得像是一個扭曲的夢。


    他已無法區分幻覺和現實。


    這個世界沉淪在大地深沉的怒火之中,終將覆滅。


    林覺走出了幻境,回到了荒蕪的植物園。


    宋寒章已經不在那裏了。


    林覺呆呆地看了很久,那一塊凹陷的荒糙之中,宋寒章的屍體已經不在了。


    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被熔岩吞噬――宋寒章的屍體是真的跟隨著他進入了幻境,然後毀滅在了岩漿中。


    受傷的左眼中傳來酸澀的熱度,幹涸的淚腺裏不斷溢出透明的液體,融開了快要癒合的傷口,於是鮮血也一起湧了出來,竟是血淋淋的一片。


    月光之中,被人馴養過的野獸咀嚼著短暫卻溫柔的回憶,無聲無息地流下了眼淚。


    第37章 愛欲邊緣(上)


    樓頂的風凜冽地吹過,目之所及的世界已經被緩慢推進的岩漿吞噬了一半,林覺握著宋寒章的匕首,站在風中看著遠方的植物園,沉默不語。


    陸刃抱著長刀坐在屋頂的欄杆上,腐朽的鐵欄杆看起來隨時都會折斷,可是他卻好似沒有覺察到這致命的危險,或者說,他對應付這種程度的危險抱有十萬分的信心,還閑閑地打了個哈欠。


    對陸刃而言,等待總是讓人百般無聊――提心弔膽地等待高數考試成績公布時除外。


    無聊的心情驅使著他,讓他去撩撥林覺:“喂,你好歹對你復活的救命恩人說一聲謝謝吧?”


    林覺頭也不回,月光落在他完好的臉上,全然是冷冽的肅穆。


    沉默的無視加劇了陸刃不愉快的心情,他從欄杆上跳了下來,玩著手中的長刀,繞著雕塑一般的林覺走了兩圈:“不禮貌的壞孩子,可是要被懲罰的哦。”


    林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毫無情緒的眼神,沒有厭惡、沒有挑釁,也沒有恐懼,就好像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的陸刃是一塊風幹的臘肉。


    啊,太無聊了。陸刃沮喪地看著麵無表情的林覺,苦惱地抓了抓頭髮。他享受廝殺戰鬥的感覺,享受對手對他的恐懼,唯獨討厭這種毫無反應的傢夥――就像宋寒章那樣,無論他怎麽恐嚇挑釁,都像是在對一根木頭做無用功。就算把他們殺掉,感覺都像是在劈柴做苦力。


    那可太無趣了,簡直倒盡胃口。


    陸刃撇撇嘴:“我把你從命匣裏復活,可不是為了看你板著一張寡婦臉。哎,明明剛才見到宋寒章的時候不是挺激動的嗎?”


    宋寒章的名字讓林覺有了一點反應,他撫摸起了手中這柄屬於宋寒章的匕首。


    十年前,他從許願池中捧出了它,滿心歡喜地送給宋寒章。


    一個小時前,他從宋寒章的胸口拔出它,淚流滿麵地看著他閉上眼。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十年前的那一次團戰中,宋寒章究竟是怎麽死的。那既快又準、直刺心髒的一刀不是來自別人,正是來自宋寒章自己。


    陸刃就像一個裝滿了秘密忍不住想要抖摟出來的告密人:“你就沒什麽要問我的嗎?比如我給宋寒章帶去的‘口信’是什麽?”


    林覺聲音沙啞地問道:“是什麽?”


    得到回應的陸刃心情大好:“沒什麽。”


    “……”


    陸刃真誠地重複了一次:“我根本沒有給他帶去什麽口信。”


    “……”


    “他看到我的一瞬間就什麽都猜到了,你走之後他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還有多少時間?’”陸刃咂舌道,“他這個人是不是很可怕?”


    一個直到現在都“死著”的人,卻冥冥之中計劃好了一切,讓所有人按照他的劇本走下去。


    這也許不是最完美的劇本,卻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不同時間軸上的他們兩敗俱傷,避免了整個時空循環斷裂崩潰。


    失敗並不可怕,隻要能笑到最後,這就是宋寒章的信條。


    十年前他們失敗過一次,但是這一次,笑到最後的人該是他們了。


    陸刃歪了歪頭,又坐回到了欄杆上。長刀橫放在膝蓋上,他對這把刀心懷不滿,時刻懷念著另一把更順手的唐刀,可惜……


    幾個小時前,他被十年前的自己緊追著離開了屍群舞會,出現在了時鍾廣場中。


    陸刃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去等宋寒章了――十年前的宋寒章。


    於是他不疾不徐地往十年前那一輪遊戲中他遇到宋寒章的地方走去。十年前的他不明白為什麽宋寒章會站在那裏等他,好似篤定他一定會經過這裏,現在他明白了。因為那個時候,十年後的他剛剛在那裏結束和宋寒章的對話。


    多麽有趣的一個循環啊,宋寒章在短短幾分鍾裏,見到了兩個陸刃,2022年的陸刃和2012年的陸刃,他們完美地錯開,將這個關鍵的循環維繫了下去。


    陸刃脫掉了身上的鬥篷,隨手丟在樹叢後,然後慢條斯理地給長刀裹上布條。雖然這種偽裝騙不過宋寒章的眼睛,不過瞞過林覺卻綽綽有餘,他很期待看到林覺一臉迷茫的樣子。


    果然,沒多久宋寒章和林覺就經過了這裏。


    陸刃笑眯眯地對他們揮了揮手,說了一句:“好久不見啊。”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在無盡的混沌和黑暗之中,他都快要忘記時間,再次重見光明之時,竟然已經是十年之後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有趣了,宋寒章果然一眼看出了他的來歷,哪怕他的模樣衣著和十年前毫無變化,但是身後那把包裹在布條中的長刀,和他說話時耐人尋味的語氣,依舊讓宋寒章窺探出了他的來歷――不,也許更早的時候,在屍群舞會的時候,宋寒章就已經有了這種猜測。


    林覺悶悶不樂地離開了,陸刃知道他不會離開多遠,因為十年前他就是在不遠處見到了等待宋寒章的林覺,那個時候的他口袋裏揣著林覺的命匣,被追問宋寒章去了哪裏。當時的他仍在被宋寒章看穿的不悅中,還有深深的百思不得其解――宋寒章究竟是怎麽知道他第二輪的獎勵是什麽東西的?為什麽要讓他保管林覺的命匣?為什麽還勸他把第二輪的獎勵和林覺的命匣粘合在一起?


    完全不理解啊,那時的陸刃深深地迷惑著,甚至不想聽從宋寒章的建議。可是最後,宋寒章的承諾說服了他。


    “如果你按我說的做,我保證,讓你看到一個有趣的未來。”


    “哦?有多有趣?”


    “下限是比現在有趣,沒有上限,因為我還不知道這個上限在哪裏。我還可以保證讓你和那個鬥篷人一對一地交手。”


    十年前的陸刃眼睛亮了:“成交。”


    宋寒章賭上了性命,將最關鍵的那一環押在了林覺的身上,當那個時候的陸刃問他,為什麽將林覺的命匣託付給他,卻把自己的命匣交給了林覺――他對林覺竟然有交託性命的信任嗎?


    宋寒章是怎麽回答的呢?


    哦,他說:“讓他背負著我的性命,他會更努力地變強,努力地活下去。”


    他可以接受任何過程,隻要能得到他想要的那個結局。


    那時候的宋寒章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哪怕他自己無法成功復活,他也要保證林覺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當他看到2022年的陸刃的時候,他就明白他會成功,至少讓林覺復活這件事情,他會成功的。


    因為持有林覺命匣的2022年的陸刃已經出現在了他麵前,他所要做的,就是讓2012年的陸刃也得到林覺的命匣,讓兩條世界線形成一個完美的循環。


    至於他自己能不能復活,誰知道呢?至少現在,沒有任何現實可以給他答案。


    大樓頂上,夜風凜冽地吹過,此時的風已經褪去了涼意,熔岩灼熱的溫度讓夜晚的風都變得濕熱了起來,吹在臉上暖呼呼的,讓人犯困。


    2022年的陸刃又打了個哈欠。太無聊了,對於一個完全知道了結果的人來說,這一切都太無聊了。


    他隻剩下一件事了,在恰當的時間,殺掉十年前的自己,任由他那粘合了林覺命匣的靈魂飛往抽獎池。十年之後,死去的他將被從抽獎台中抽出來,連同林覺的命匣一起。


    故事就從這裏開始,就在這裏結束。


    &&&


    “好點了嗎?”技能冷卻一過就立刻再次施展治癒術,連續三次之後,張思嘉問道。


    左臨淵點了點頭。


    在天台上混戰的時候,左臨淵為了將快要墜樓的張思嘉拉回來,硬生生挨了顧風儀一箭。傷處在右肩上,這給左臨淵帶來了一點麻煩,他必須把複合弓的拉力從六十磅調整到四十磅以下,否則一旦開弓傷勢立刻會加重。


    “你休息一會兒。”左臨淵看著一臉疲憊的張思嘉,很想摸摸他的臉,但是一抬手就看到了手中髒汙的痕跡,於是作罷。


    “我沒事。”張思嘉對他的心情毫無覺察,心不在焉地說道。


    張嘉的死給了他太大的觸動,長久以來隱秘惡毒的期望真的達成的時候,他非但沒有感到自由,反而沉浸在空洞的迷惘之中,甚至覺得自己二十年來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


    慕春寧、慕秋寧、蘇甜……隊友一個個死去,原本認定自己勝券在握的張思嘉感受到了那股不可控的力量。當他從時鍾廣場的抽獎台抽到那個人時的驚喜已經消失了,留下的是失控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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