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案子你知道多少?你是縣城裏的人,又有那個警察哥哥,消息要廣些。” 他是不是聽不懂別人的話啊!都說了不知道還問:“……凶手逃跑了,公安在通緝,是全國通緝。好像是生意方麵的事吧,我也不太清楚。”鄒清荷笑了笑。問了句這段日子大眾常掛在嘴上的話:“你報考哪所學校?”很奇怪的是沒有別人問得專業,隻問學校,就好像專業不重要一樣。 “上海交大,你呢?” “還不知道,隻要能考上,哪所學校都無所謂吧。”鄒清荷淡淡地笑了,“其實隻要能離開這裏,哪所學校都沒關係。” “噫?你討厭這裏?”劉興旺有些意外,取下眼鏡,“看不出來。” “我想去大都市,就算沒有考上大學我也會離開,或者當兵或者去流浪。”這種話從來沒有對人說過,不知怎麽的麵對劉興旺就說了。 劉興旺咧開了嘴笑得雲淡風輕:“看不出你是這種人。” 鄒清荷搖搖頭:“是男兒當展翅高飛。” “難怪別人說你‘飛龍在天’。對了,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大叔他那天早晨到底看到了什麽?”鄒清荷目光炯炯地盯著劉興旺的臉。那上麵沒有一絲變化,沒有變化也不對,至少應該表現出一絲詫異吧…… “你這話什麽意思?”劉興旺若無其事地重新戴上黑框眼鏡。 “字麵的意思,對大叔說一聲,河堤上的釘子沒有撿幹淨。” 第10章 紅色的霧-10 下午二點三十五分,柳下溪盼望著的握有物證室鑰匙的老李終於回來了。 撕開物證包的封條,上衣被血汙了,柳下溪掏出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察看,滿意地點點頭。半包變樣的紅雙喜,一個氣已經燃盡連旁邊的塑膠也燃壞了的打火機,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隻有這些嗎?居然沒有錢包!出門在外的人必備的錢包居然沒有?柳下溪戴著手套,在衣服裏亂摸,果然在褲腳處找到異樣,裏麵有十幾張錢,縮水般的皺……平鋪在褲腳處,死者是非常小心的人。 他的錢包在哪裏? 假設一:他的錢包與貨款一起被搶了。 假設二:他的錢包放在褲袋裏在案發現場掉在地上,被某個旁觀的群眾偷偷拾走了。 假設三: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把錢包取走了。 假設四:死者根本沒帶錢包。 一個長期在外的商人怎會不帶錢包嗎?當然不會,應該有! 一切等大隊長他們回來再說還是先行請劉華來問話?柳下溪有些遲疑,自己算不算越權? 在院子裏看看天,天空好高! 柳下溪捏緊拳頭,叫上李果,要去岔河口鎮帶劉華來問話。李果不解:“為什麽呢” 柳下溪指著死者遺物上衣胸口處淡淡的痕跡:紅磚粉末。 李果一擊掌,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劉華碰過屍體。” 柳下溪哭笑不得。 兩人到了鎮上,才知道劉華去了學校:“他兒子在學校打架,把同學給打傷了!” 柳下溪心“咚咚”在跳,急忙問道:“受傷的學生傷重不重?” “不曉得,在鎮上的衛生所。” 柳下溪的直覺沒有錯!躺在病床上的正是鄒清荷。他看見柳下溪進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柳大哥!”第一次看見柳下溪在他麵前陰沉著臉,蠻恐怖的。 “傷到哪裏?”柳下溪湊上前去,繃帶包裹著腦袋。“後腦出了點血,想不到他突然發瘋似地拿起手上的飯盒就砸我的腦袋,幸好那飯盒是塑膠的。”吐著舌頭,想起就有點害怕。人啊,一發癲真恐怖。難怪說:好漢怕蠻漢,蠻漢怕不要命的。當時,被嚇住的自己完全忘記反應,隻覺得腿發軟。 “我說過什麽?”柳下溪扶他坐起來給他喂了杯水,“你就是不聽話!不是叫你不要打草驚蛇麽。” “沒什麽事的……其實,是他找上我的,說是你昨天找過他。頭不痛了,我想回學校。”鄒清荷不好意思地說。 “老實躺下,出了血,頭肯定會痛。自己都不愛惜自己,想讓家人替你擔心麽?哎,你說了什麽,他要打你?”柳下溪摸著他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 “就說了一句:‘對大叔說一聲,河堤上的釘子沒有撿幹淨。’話剛說完,他就打人,幸好,當時有不少同學在旁邊,拉開了他。但他一直追著我打,沒法子,老師送我來的衛生所。” 柳下溪詢問了醫生,得知清荷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李果協同鄉派出所的同誌,把那對父子抓了起來,招來摩托車直接帶回縣裏去了。 柳下溪再一次見到劉興旺,一雙神經質的眼睛隱藏在鏡片後麵,微突的嘴唇緊抿,雙手相互摩擦,卻一言不發,死盯著桌子,既不抬頭也不肯回話。 沒有跟他對話,柳下溪起身去另一房間,那裏李果與劉華大眼瞪小眼,記錄簿上一片空白。 柳下溪坐了下來,劉華看起來更顯蒼老。“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叫你來麽?”柳下溪以盯獵物的目光盯著他。 “不知道。”劉華躲過他的眼睛,垂下頭。 “河堤凶殺案你還有印象吧。” “有。”還是沒有抬頭。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屍體的?” “是學生崽先發現的。”劉華聲音極低,底氣沒有以前壯了,是對這封閉式的空間有著本能的害怕吧。 “你在撒謊!”柳下溪把死者的上衣丟在他麵前,“你在上次證詞裏說你沒有碰過屍體,那這上麵哪來的紅磚粉?” 劉華迅速地抬起頭來:“學生崽坐在紅磚上,他碰過屍體。” 柳下溪笑了:“他隻是用手指探了探對方的鼻息,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這是皮鞋鞋尖的印痕,那學生穿的是膠鞋。他可穿不起這種皮鞋你也舍不得丟掉它呀!”柳下溪從桌底下的櫃子裏掏出一雙皮鞋來。 劉華一見,臉色蒼白,大叫了聲:“不。”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李果驚道,仔細探了探劉華的鼻子,發覺他還有氣。“這雙鞋又是從哪裏來的?” “劉家的錄像廳裏找出來的,放在裝碟片的櫃子裏,很奇怪吧?鞋子不應該放在那裏的。”皮鞋又不能清洗,隻能擦油。紅磚粉未不能完全弄幹淨。 “你是什麽時候去錄像廳的?”李果詫異。 “昨天晚上啊,深夜錄像廳沒有人靜悄悄的。我是犧牲了晚上的睡眠時間,當了回大盜,做了次賊。其實也沒指望能找出什麽,純粹是碰運氣。鄉下人節儉,什麽東西都舍不得丟,這值錢的新式皮鞋又怎麽舍得?你去打聽劉家事情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劉興旺是在我圍著錄像廳轉悠的時候出現的,給我感覺這錄像廳裏有他要保護的秘密。晚上想了會兒,就進去瞧了一下。”柳下溪說得雲淡風輕。 劉華悠悠醒轉。柳下溪給他泡了杯濃茶,歎了一口氣:“溺愛孩子,也不是這樣子溺愛的。這種方式待孩子根本就是不對的,等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連殺人也覺得理所當然的時候,那他就會變成連環殺手。一不如他的意就出手傷人,這樣是在害他。你的第二個老婆也是他殺的吧?” 劉華的手在抖,茶水潑掉了,手捧著臉,淚水沿著指縫流下來:“是我殺的,公安同誌,人是我殺的,我有罪。” 柳下溪歎了一口氣:“你穿不進這雙鞋,那天早上你兒子劉興旺跟你一起出車了。死者的打火機,燃燒到塑膠處,食指也燒焦起泡了。死者一邊跑,左手按著傷口,右手按著打火機,跑到了路邊。你把車停下來,想看看是怎麽回事,是血激起你兒子的殺性吧。對著來求救的死者胸口就是一腳。”柳下溪把死屍現場拍下的照片丟在劉華麵前:“你看看,這是條人命啊,當時你們救了他,他也許不會死。”柳下溪又把死者的上衣拿給他看:“上口袋內有血跡,打火機就放在這口袋裏的,當時,你們還有一番對話吧,為了求你們救他,死者把打火機放進了口袋,掏出褲袋裏的錢包,要給你們錢吧,是誰拿走了他的錢包?” “是我!是我見錢眼開!裏麵有好幾千塊,我在外麵跑東跑西幾年也賺不來那麽多錢。” 柳下溪憐惜地看著他:“你真是!兒子要考大學卻忙著建房。” “不建房落不到戶,村裏的戶籍已經銷了。落不到戶就不能考大學。”劉華喃喃低語,“都怪我,娶了那惡婆娘,本來是娶回來照顧興旺的,好讓我在外麵跑生意不用擔心兒子,那婆娘總是用竹掃把打興旺。我不知道啊,興旺那孩子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忍,不想讓我擔心。如果不是我那天提前回來,看到她在打興旺,我還不知道。一氣之下把她按在水裏溺死了,然後乘著夜黑把屍體丟進塘裏。夜裏回來,夜裏走了。鄰居都不曉得。公安同誌,人都是我殺的,跟興旺沒有關係,他是可憐的。判我的刑,放了興旺。” 柳下溪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捧著茶杯,喝一口水,歎了一口氣。對麵的李果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歎什麽氣?案子不是結了麽?” “一筆胡塗帳。”柳下溪搖搖頭,“人不是劉華殺的,他是老實人啊,他的兒子心理上有問題。” 柳下溪放下杯子,重新來到拘留室,李果顛顛地跟在後麵。劉興旺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姿態不變。 “我現在發覺破案真是很有趣的事情,特別是由自己經手,很有成就感。”李果情緒高昂,“我想,將來我可能會是神探。” 柳下溪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你父親認罪了,說人是他殺的。”一坐下,柳下溪立即說了這句話。劉興旺全身一抖,抬起頭,冷冷的目光陰森森地掃視著他。 “他還說,你繼母也是他殺的。”柳下溪不懼地回視他的眼睛。 劉興旺突然笑了起來,李果嚇得往柳下溪身後躲。那笑容隻能用“猙獰”來形容。柳下溪不懼,淡然道:“你繼母對你做過些什麽?” 劉興旺惡狠狠,臉扭曲變形,長長呼了一口氣,臉色稍稍恢複了正常:“公安,你想知道啊?沒什麽,她白天打我,罵我,晚上爬上我的床。她還說過隻要那老鬼死了,就可以永遠跟我在一起。我不想跟她在一起,老爸極疼愛我的,她想老爸死,我哪裏能讓她如意?她要用敵敵畏毒死老爸。我隻好趁她舒爽後睡著了把她按進水缸,然後再用竹掃帚在她身上劃痕,水鬼的傳說在我們這裏可是很悠久的。” “不是抓痕嗎?”柳下溪隻覺得一陣惡寒。還以為是手指抓出的痕跡原來是掃帚劃出的痕跡……想不到他殺人的時候如此冷靜,還想得到借用鄉民對水鬼的畏懼…… “你是想問,她幹嘛急著要毒死我老爸?那是因為她懷孕了。老爸不在家的四個月裏她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怕呀。她肚子裏的種是我的,我的……我討厭她,可沒有地方去。”劉興旺越說越小聲,突然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李果聽得目瞪口呆,所發生的故事簡直不像跟他在同一世界。 等他穩定情緒,柳下溪歎了一口氣。李果卻敲著桌子:“把那天早晨在河堤上發生的事說一遍。” “同樣沒有媽媽,鄒清荷每天活得開開心心,我羨慕他。有幾次,我跟老爸一起出車都看到他騎著自行車快樂得像擁有了整個世界。我想跟他交朋友。他不理人,叫人請他一起看錄像他也不去,請他吃東西他也不接受。他快樂著,卻不肯把那份快樂哪怕一點點分給我,他獨自一個人樂著。我知道,他幾點會騎車經過河堤,每天都叫老爸那麽早去運紅磚。那天,霧大,大霧之後是大晴天。跟往常一樣開車在河堤上,突然前麵有光在霧裏一閃一閃。車停了下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在路邊晃動。我們不想多事,打算走。他掏出錢來,大把大把的錢求我們救他。那麽多錢夠我讀大學的了。老爸收了他的錢,想救他。我不想救,為什麽要救他,他的死活幹我什麽事呢?我一腳把他踢回斜坡上。老爸嚇壞了,要去看他,發現對方動也不動,老爸膽子小,不敢再過去。我拾起落在地上的錢包,裏麵還有不少錢。老爸叫我先回去,剩下的事由他來辦。我把錢包裏的錢拿起來,走遠了,就把錢包丟進河裏。中午回來後,老爸告訴我,那個人已經死了,第一目擊者成了鄒清荷。” “天,這小子真毒!”李果低歎。 是啊,心已經被毒完全侵襲了。 “他們父子會被定什麽罪?”李果不懂刑法。 “由法院定罪,二罪並罰,父親包庇兒子估計少不了三到五年,兒子恐怕要十年以上。” “你說,劉興旺會不會繼續殘害別人?”李果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有案底的人,再犯罪會判得很重。”停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也許他一直在等待能救贖他的人吧。” “什麽意思?” “那顆潮濕陰暗的心在等待別人給予它溫暖。” “太深奧了。柳哥,說簡單點。” “哎,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對了,我看你跟清荷關係也不是太好,是怎麽回事?” 李果不好意思地搖頭:“我在追求他姐姐,那小子沒給我好臉色看。” “笨啊,討好他姐姐當然也得討好未來的小舅子。” “是嗎?該怎麽討好他?小荷也是很難討好的。” “機靈點嘛。他是學生,送他幾本參考書之類的。” “……說得也是。” 劉興旺的案子如冷水進了沸油鍋,炸開了。 學校師生聯名請求法外施情,鄒清荷原就沒有料到劉興旺插了一腳,在聯名薄上也就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說真的,他還是蠻同情劉興旺少年時的陰影的。 柳下溪不以為然,他覺得劉興旺更應該去看心理醫生。這個人有多重人格!雖說鄒清荷在這裏算是聰明有遠見的少年,也還是一樣不懂“多重人格”這個詞。 最傷心的是那些對劉興旺有憧憬的女同學們,常常聽到她們在校園裏哭。 鄒清荷也難受,自己好像做了壞事似的成了壞人。就因為他在學校惹了劉興旺,成了第一個被他打的人。接著劉興旺就被警察帶走,弄得好像是他直接造成這後果似的。真冤!他在學校遭受無數的白眼,全校女生都把他當成公敵了(這是誇張的形容,隻有一小部分女生對他冷眼)。 柳下溪終於見到了被押回的張健與表弟李衛前。回想起美國學者謝爾頓的研究,他把人們的體態分為三種類型:圓胖型、瘦長型和健壯型,不同體型的人有著不同的性格特征。圓胖型的人傾向於安逸和舒適;瘦長型的人傾向嚴肅和拘束;健壯型的人則精力充沛,缺乏敏感。謝爾頓通過對不良少年的觀察研究,提出健壯型的人最可能成為罪犯,因為這種人容易發怒,從而作出犯罪行為。 張健是健壯的,這些日子的逃亡也沒有使他縮水。整個人呆滯木然,雙目發赤,他的表弟李衛前是瘦個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癱在椅子上,猴臉尖腮。 凶器已經被他們銷毀,搶來的錢隻動用了小部分,被抓到後他們對罪供認不諱。 那天他們一直在跟死者商量至少要把購貨的成本給他們,但死者不肯,怎麽也不鬆口。火就竄了起來,動手的是李衛前。他們也不是真的想他死,隻是要嚇唬死者。但血流出來以後,大家都慌了。後來聽到有拖拉機的聲音,死者趁他們分神逃了出去,他們也不敢追,反正錢在他們手上,就離開了。過了一段時間,忍不住又回來,剛想上岸窺探情況,可是又聽到了拖拉機聲,這下,他們不敢多做停留,直接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