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溪一笑:“這麽偏激啊?比他大當然是他哥,又沒說是親哥、堂哥、表哥的。你那麽激動幹什麽?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一甩手,推開他遞上的蓮子袋。一時語塞,辯不過柳下溪。  拖拉機轟隆隆響起。柳下溪順聲望去,看到劉華的車朝這邊駛來。  “興旺,你不在家裏做作業,出來做什麽?”劉華雖然先看到柳下溪,卻沒有跟他打招呼。  “劉華,他是你的兒子?”柳下溪有些意外,這少年個性雖不好,外表還過得去,跟他的父親並不像。劉興旺朝父親走去,平淡道:“看書眼倦,出來透氣。爸,你認識這個外鄉人啊?”  “他是公安。”劉華自顧自地卸著水泥。“就是河堤那案子來錄過口供的。”  “那案子不是破了麽?”劉興旺意外地看著柳下溪,他並沒有上前幫父親的忙。柳下溪看不過去,上前幫劉華卸水泥。  消息很靈通嘛。  劉華並沒有拒絕他的幫助,完事後拍拍手上的水泥灰,累得柳下溪身上也有一層水泥灰了。  “公安同誌這次來是找我的?”  “不是。休息日有空,隨便出來轉悠。”  劉華又把嘴給合上了。  “公安同誌……”劉興旺笑了起來,“更像賊呢。”  “興旺!”劉華喝了一聲,“回去寫作業!”  “他說他是鄒清荷的哥哥呢。”劉興旺一點也不理會父親,越發笑得厲害,甚至笑得躬著身子。  “原來,劉華你是認識鄒清荷的。”柳下溪溫和地笑了。  劉華麵部僵硬。  “到底有多少事你隱著沒說呢?劉華同誌。”  劉興旺攔在父親麵前:“我們有權保持沉默。”挑釁的眼神燃著熊熊的火焰。  “你兒子,是不是……頭腦有問題啊。”柳下溪也惱了,問得直接。  父子倆同時翻了臉,劉華死死拖著要發飆的兒子:“公安同誌,你說的不是人話。”  “劉華,你是目擊證人,任何的謊言都會使案子的難度增加。從法律上講做假證是妨礙司法罪。”關係弄僵了,當然也從沒有好過,很糟。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沒什麽隱瞞。我哪有空去記住兒子學校認識的同學,就算名字聽說過也不記得那張臉,認識那張臉的也不知道哪個名字是他的。”  想不到一副老實模樣的劉華,說得出這樣一番歪理來,駁不倒。  柳下溪承認這次交鋒是自己敗北了。  李果的形象起了作用,李果的娃娃臉對風華正茂的少女沒有吸引力。但是,對中年婦人卻有致命的殺傷力。李果來了興趣,學著柳下溪把所有調查得來的話記錄下來,有什麽都記在剛從小店買的學生習字簿上。  “劉華:三十九歲。岔河口鄉六道灣村人。結過二次婚。第一個老婆姓李,九年前病死。第二個老婆姓齊,二年前失足跌落湖中死亡。有一兒子叫劉興旺在縣六中上學,高二,十七歲。他們是在第二個老婆死後搬到這裏來的,前麵那家錄像廳就是他們租的門麵開的,生意不錯。劉家的拖拉機是劉華前幾年倒賣棉花、棉籽、菜油、芝麻油賺來的,是縣裏頭首批萬元戶之一,得到過縣長表揚的。買了拖拉機後,他就很少做投機生意了,白天專心幫人拉貨,晚上放錄像。在這鎮上也是有身份的人,隻是個性孤僻了點,連這附近的混混都怕他。父子兩人平時不怎麽跟周圍的人來往。畢竟隻是二年左右的鄰居,大家對他的了解有限。”  柳下溪左手托腮,不出聲。  “怎麽樣?”李果得意洋洋地等誇獎。  “很好。”柳下溪笑了,真逗:這孩子,像極了討主人歡心的寵物狗。“知道六道灣怎麽走麽?”  “半個小時的車程。”  “這麽近?”  李果笑道:“整個鄉也隻那麽大。如果是摩托車,幾個小時整個縣也就逛完了。我們這是要調查劉華第二個老婆的死因麽?跟河堤上的凶殺案有什麽關係?”李果雖不聰明也不是絕對的笨蛋。在局子裏混了幾個月,多少對某些詞還是敏感的。比如說:死亡。提到死亡,就會想到死亡的幾種狀態:自然死亡、病死、意外死亡、被殺。湖裏淹死有幾種可能:自己不小心失足跌落淹死;被人推下;死了被人棄屍。  在這裏,沒有人報案,公安機關就不理會。人死亡隻要有家人給個合理解釋就沒有人追究,並不需要醫院開具死亡證明。屍體被家屬隆重地送進墳墓就算完成了一生旅途。  大大小小的塘,好多!不過,那麽淺的水算塘麽?  “他們在做什麽?好多魚!”魚在網子裏掙紮著,新鮮的讓人流口水。  “清塘。”李果道,見柳下溪把自行車停下來,催道,“快點吧,過不了多久,天就黑了。”  “他們在挖什麽?”柳下溪好奇心重,有的塘子裏像是有人在泥裏挖掘。  “有些塘子裏的魚幾年沒有幹過了。現在把肥魚清出來,弄到市場上賣,那些挖掘的是在挖藕,現在是農閑的開始,天氣也不是冷得嚇人,是清塘起藕的好日子,留種的藕也要重新布種了。那地裏看到沒,準備植窖埋甘蔗,到春天,埋下去的甘蔗長新苗就可以植成甘蔗林了。”  “這麽多魚現在賣還不如等到過年的時候。”  “笨,那時天太冷了,誰願意起魚?這裏是魚米之鄉,魚任何時候都不缺,過年價也不會高多少。這些魚直接由水產公司收購,統一外銷他地,或者是製成魚幹、魚罐頭之類的。”  “看著這些魚,想買條來做菜,還有新鮮的藕!”柳下溪笑道。  “你會做飯?看上去都不像。”李果橫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人,一會兒是工作狂,一會兒是普通人。現在不是來查案麽?這麽清閑。  “到別人家蹭飯,送上條新鮮的魚好進門。”  “誰家?”李果的好奇心不是普通的重,眼睛總是閃亮亮的。  “不告訴你。”柳下溪快樂地把自行車放在一柳樹邊。“幫我選選,哪一種魚好吃?”  “都好吃。”問李果問錯人了,李果對廚房沒有興趣。他隻分得清鯉魚與鯽魚,青魚與草魚是分不出來的。  柳下溪自己谘詢了一下起魚的農民,買了條三斤多重的桂魚和幾斤鮮藕。  他們倆也沒有趕路,柳下溪示意李果問賣魚給他的農民劉家的事。  “老鄉,認識搬到鎮上去的家裏放錄像的劉華麽?”李果有了幹勁後,人也機靈了點,明白柳下溪買魚是為套話鋪路。  “劉華?開拖拉機的劉華?認識!”農民停下手裏的活,坐在草地上。“說到他,就有話講囉。能幹,很能幹的一個人。”  “他的舊房子在哪裏?”  “早拆了,聽說他在鎮上蓋新屋,有些木料還可以用,浪費了可惜,問這個做什麽囉。”  “有事呢,多講講他們父子倆的事。”  那位農民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們,大約覺得他們不是壞人:“是在幾個月前拆的,那塊地已經成了別家人的自留地,早種上莊稼了。”  “他平時跟誰家的關係最好啊?”  “哪一家子啊?都好吧。劉華長年在外地,家裏頭隻有婆娘與小興旺。那婆娘是後娘,刻薄得很,對小興旺一點也不好,常常打罵。那婆娘嗓門大,鬧得四鄰不安。後來那婆娘死了,真是天開眼了。”  柳下溪低聲對李果道:“問問他們,第二個老婆死的時候,劉華在不在家,還有,他兒子劉興旺是怎樣的孩子。”  到底是剛跟他做了筆小生意,對方有問必答。  “小興旺?多好的一個孩子。老實,聽話,讀書成績又好,是劉家的三代單傳。劉華看得比自己心肝還重要。姓齊的婆娘會裝假,劉華在家裏頭的時候裝著對小興旺好,平時那婆娘潑辣,他們的家事又不好說。劉華被蒙在鼓裏有一二年吧。他婆娘死的時候劉華不在家,還是我去通知他的,他第二天晚上才趕到。你們問這些做麽子囉?”  李果陪著笑,一時語結,回頭看柳下溪。  “劉華的老婆是什麽時候被發現死在塘裏的?”柳下溪直接問。  那漢子看了一眼他,聽懂他的問話。半晌才道:“下午,隔壁的劉婆婆看見劉家的魚塘裏泡了件衣服,喊人來撈,才瞧得出是劉華的婆娘翻白了。有人通知上學的小興旺回家,我去郵局給劉華掛了電話。”  “屍體埋在那裏?”  “被水鬼抓住的人不吉利,火燒了。”  “水鬼?”  “屍體腿上,身上到處是抓痕,不是水鬼是什麽囉?都怕了劉家的池塘,幹水後填平了它。”  也就是說什麽痕跡也沒了。  回程時天色發暗,溫度降了幾度,李果冷得哆嗦。柳下溪見他可憐,脫下件外衣丟給他。李果也不客氣,馬上套上。一邊笑道:“這麽看來,劉華不在家,他老婆是自己掉進塘裏的。原來你買人家的魚就是為了套他的話。那你又怎麽知道剛才那人認識劉華?”  “同一村的人不認識才怪。”這個村就叫劉家村,估計大部分都是姓劉的吧。  李果擺擺手,衣服對他而言太大了:“就這麽簡單?”仔細一想是自己笨了些,本來嘛同一村的人怎麽會不認識,“你怎麽看劉華第二任老婆的死?”  “死無對證,除非有誰自己承認殺了人,否則定不了罪。”  “那不是白查的麽?”李果不解。  “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把自己的推理導上正軌。從心理層麵來解釋個人行為的動機,預測個人可能發生的行為,收集全麵的資料,分析這個人有沒有做某件事的心理驅動。”  “不明白。”李果懊惱。  “演繹與歸納、曆史與邏輯、分析與綜合懂不懂?”  “不懂。”李果回答得幹脆。  “唉。”輪到柳下溪傷腦筋了,“演繹法就是先有結論再一一對應推算。由a到b到c。而歸納法相反,先由a、b再總結到c。算了,這麽說也說不清楚。以實例來說明,就說這次河堤殺人案件吧。  1、張健與李衛前在頭一天跟死者吵過架。  2、吵架的理由是為了收貨付款的事,也就是為了錢。  3、李衛前有暴力的前科。  4、他們清晨送死者搭船下落不明。  5、死者的錢不翼而飛。  綜合以上五點,張健與李衛前傷害死者的可能性很大,是畏罪潛逃,也就是說這兩個人具有最大的嫌疑。這就是整合數條理由得出結論……”  “啊!說得也是。”李果打斷柳下溪的話,“這麽看來,破案也是很容易的。”  他這一打岔,柳下溪就沒有興趣繼續說下去了。李果真不是一位好聽眾。  “再教我一點東西吧。”李果合掌相求,柳下溪不理他。  “小氣!”  回到縣城,收回自己的衣服,與李果分開,柳下溪直接去找鄒清荷了。  鄒清荷正在小廚房準備做飯,柳下溪把魚與藕丟給他。那能叫廚房麽?他躬身都進不去,可憐的隻有青菜與青椒:“我在這兒蹭飯。”  鄒清荷很高興。“這是桂魚?很貴的。”  “還好啦。”  看著他在水龍頭處浸著冷水很熟練地剖著魚……這孩子家事一把罩,真能幹。  “柳大哥,你坐坐,很快就能吃飯了。”  其實那屋太窄,要他坐也不知道坐哪裏。  今晚,家裏依舊隻有鄒清荷一人。  魚做得不錯,比起大飯店的都不差,真鮮。  “明天早上記得起來跑步,我五點半準時到鐵門口等你。”柳下溪把特意留下一半的炒蓮子給鄒清荷吃。鄒清荷歡呼一聲,抓住柳下溪的手臂:“我喜歡吃這個,柳大哥你真是我一等一的知己。”  特有滿足感的柳下溪摸摸發脹的肚皮,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你認識同年級的劉興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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