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推辭不過,便就厚起臉皮跟著去了。席間聽得那位憨厚直慡的姑爺說起他們那位仕途不暢的縣丞,“是個好官,隻是眼下的世道不容得好官。”


    顧明舉聽罷,夾起一筷子豆腐無聲地笑。一雙流光璀璨的眼似有意似無意停在了嚴鳳樓臉上。嚴鳳樓知道他在想什麽,無非是那些:“看吧,那個杜遠山也沒什麽大出息。”之類的刻薄言情。一手伸到桌底下,狠狠在他手背上擰了一把。


    吃痛的前任侍郎大夫呲著牙倒吸一口涼氣:“哎喲”


    在場的人紛紛關懷:“怎麽了?”


    嚴鳳樓過眼瞟他一瞟:“咬到舌頭了?”


    伶牙俐齒的顧侍郎便偃旗息鼓了,夾起尾巴來乖乖扮小媳婦:“嗯。下次不會了。”


    旁人不注意時,他借著起身倒酒,悄悄的附在嚴鳳樓耳邊嘀咕:“你偏心。”


    嚴鳳樓麵色不改,低頭吃著菜,默默在心裏搖頭。這人……心眼比針眼還小。


    最後一次見到杜遠山是在京城之外。金榜題名時新科進士奉旨出京為官。他冒昧前去相送。昔時總是一臉赤誠的年輕學生彼時卻是一副冷漠神情,隻敷衍地對他拱手道一句:“下官拜見嚴大人。”便扭過頭去再不曾同他有過半句交談。


    嚴鳳樓從他看自己的目光中就能清楚了解。這個生性耿直的後輩自始至終無法理解他的升遷輿之後和種種,於是縱然是回身上矯的那一記得,他看向嚴鳳樓的雙眼中也滿著厭惡與憤恨。他太耿直,容不得半粒沙子,看不得半點不平。周正端方,遠勝於當年的自己。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會強著脾氣,按照自己的原則。一路朝前永不妥協。


    放在這樣的年頭,這樣的人便是天字第一號的傻子。這是顧明舉說的。


    陳嫂家的那位大字不識幾個的姑爺卻忽然說道:“遇見了這麽一位大人,雖然他幹的盡是些傻事,卻總叫人覺得,活著興許還有幾分盼頭。”


    顧明伸出手,隔著小小的圓桌同他碰了一杯:“也是呢,興許這位杜縣孫將來還真就革舊除弊匡扶社稷了。”


    桌邊的兩個人女人都被他說得露出幾分期許神色。顧明舉挨著嚴鳳樓坐下,一手潛到桌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嚴鳳樓轉過臉,顧明舉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繼而,相視一笑。


    除了杜遠山,當年的故人們或多或少都有些間訊傳來。飄雪留在了南安,嫁了個同嚴鳳樓一樣愛看書的小書商,肚子裏的孩兒說是會在今年秋季出世。


    顧明舉聽說後很是詫異:“我隻道她會一心一意跟著你。”


    嚴鳳樓淡淡地看著她寄來的書信:“她想要一個安樂寧和的家,這個我給不了。”


    不事生產隻知浪費的溫雅臣主動請纓去了邊疆。現下那裏正有一場鏖戰。


    去年朝廷曾將臨江王大公子送去外族為人質,原以為能保一方安泰,誰知……


    他們說,溫少走時像換了個人,一夕間恍如歷經萬千滄桑一般。


    他托人跟顧明舉捎來一封簡訊。還是一筆潦草難看的字,上頭寫著,他要去找他的“鳳卿”


    顧明舉勾起嘴角笑罵:“這個小子……”


    往後一直到現今,卻再沒有隻字片語的消息。


    生活平淡如水,各人各有各自的緣法。


    想當初,溫雅臣追著蛛絲馬跡找來久安時,嚴鳳樓正站在灶前炒菜,顧明舉則坐在桌邊擺弄手中的一雙舊木筷。


    沒什麽後悔不後悔,值得不值得。對此皇家禦宴上的心驚膽戰,眼下的這份平和美好就足以叫他心滿意足。


    回家的路上,嚴鳳樓主動牽住了顧明舉的手。不過是從這裏個門轉進那個門距離,他還不放心……


    顧明舉在心裏癡癡地笑,他的鳳卿羞澀依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要在帝人看不見的夜色下才能悄悄展露。


    “走慢些吧,今晚的月色很好。”


    當日訥於言詞的嚴縣丞現下已經學會如何尋找藉口。


    顧明舉明白他的心意,由著他帶著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二人居住的小院。


    顧明舉的一條腿是跛的。這是在天牢裏落下的舊傷。耽誤了醫治的時機,再也好不了了。


    人們總是在聽說他的傷情後掩不住滿臉驚異:“您不過是步子邁得慢一些,可壓根看不出來是……是腿腳不靈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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