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館裏的孩子都還小,年歲參差,卻個個都是磨人的鬼靈精。他們都喜歡愛說笑的顧先生,因為顧先生從不迫他們背書,課堂上講著講著就拋開書冊,同他們講起外頭世界的繁華。


    他說,遠在天邊的京城其實不過如此,美則美矣,卻並非人人都在裏頭住得快樂;又說,金碧輝煌的朝堂之上並非隻有富貴名利,皇權之下總有血池骨海。


    孩子們都喜歡聽他講書冊上不會寫的趣聞逸談,天資聰慧的天子、皇榜高中的狀元、清如明鏡的青天。


    顧明舉坐在教席後不滿地抱怨:“你們這群心比天高的小鬼。”


    孩子們一個勁地纏。他拗不過了,眯起眼,漫無邊際地現編。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該換了頭麵從他嘴裏蹦出來,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平淡口吻。


    家長們卻都更喜歡不假辭色的嚴先生。


    有他盯著,自己那個欠揍的小霸王就聽話得多。上了這麽多時日的學,好歹背會了一首詩,自己的名字寫得不再像狗刨。


    嚴先生學問好,人也長得好,最難的是性子好,不多話,不會花巧,多老實!多可靠!怎麽爹娘就把我早生了兩年,若是當嫁的年紀碰上他......


    於是放學時分總有風韻猶存的這家嬸子那家小姨在學堂外,一手拽過自己的小淘氣沒好氣嗬斥:“今天惹嚴先生生氣了沒?跟你爹一樣不叫人省心的小討債鬼,再敢欺負先生,老娘扒你一層皮!”


    轉過頭卻是花一般好看的笑臉,特意描的黛眉,刻意抹的胭脂,巧笑倩兮眉目嫣然。


    “真叫你費心了,嚴先生。你這麽費心叫我們怎麽好意思喲?


    來,這是下午剛做的梅子糕,不值錢的東西,你嚐嚐。要是喜歡,


    我下次再做!哎喲,哪裏的話?我們謝你還來不及,街裏街坊的,


    說什麽客套話?一個大男人住在外頭,沒個媳婦照料,多不方便的。


    哎哎,擠什麽,擠什麽!我還沒說完呢!”這個話還沒說完,


    那個已經迫不及待地湊過來,新鮮的蔬果,時令的佳肴,賣魚的嬸子拎來一個魚頭,


    賣菜的大姐塞過來一籃青菜。


    心思更好的也不怕被人聽去,旁苦無人地拉起他的衣袖“嚴生先,我娘家還有個沒出嫁的妹妹呢!長得跟我可像了,性子也一樣,又賢慧又能幹,還會繡花兒。要多好有多好……”


    她比畫著自己水桶般的腰顧盼自憐“喏,跟我一樣,楊柳細腰。”


    周遭人等笑得前俯後仰。


    扯起嘴角應付好一陣,學堂前的人才慢慢散了。


    嚴鳳樓捧著滿滿一懷的東西回過身,顧明舉已經站在他身後看了許久的熱鬧“我的鳳卿怎麽盡招大姐大嬸喜歡”?嘖嘖……”


    毫不客氣地把菜籃塞進他手裏,嚴鳳樓隻用眼角看他“誰讓你把沒嫁人的都騙走了。”


    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後的男人亦步亦趨跟過來“哎,我可什麽都沒幹。人家長什麽樣我都沒看清。”


    越聽越想笑,放緩了腳步讓他跟上來,


    兩個人肩並肩一同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子裏“真的?”


    “真的”


    於是話題就莫名其妙地被扯到別的地方。


    走著走著,走到家門口,顧明舉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麽每天都是我跟你解釋?”


    嚴鳳樓偷偷彎一彎嘴角,進屋“你願意啊。”


    屋子是租的,兩個寒酸的教書先生還沒積蓄買得起自己的房。


    房東是個獨居的寡婦,熱情而好客。她早年死了丈夫,前些年女兒又嫁到了鄰縣。那裏的縣丞恰好就是杜遠山。


    嚴鳳樓和顧明舉喚她陳嫂。她滿口答應著,空閑時,常過來幫著整理屋子,偶爾端過來兩盆熱氣騰騰的飯菜。:“我老婆子一個,哪裏吃得了這麽多?給你們正合適。”


    每月算房租時,總是想多給一些。陳嫂堅決的推辭。


    嚴鳳樓正為難,顧明舉大模大樣的從他手裏接過錢,跟著陳嫂一前一後出了屋。


    不一會,他又笑容滿麵地回來了,手裏空空如也。“送錢也是門學問,你呀,要學的還多得很。”


    嚴鳳樓甘拜下風,對付女人這門手藝,顧明舉是天生的行家。


    陳嫂的女兒過上三五月帶著夫婿和一雙兒女回娘家來控望老母。每逢此時,紅光滿麵的女房東定會擺上滿滿一桌菜。共享天倫之際,她不忘將嚴鳳樓和顧明舉也請去,“平日裏都是你們不嫌棄我陪著我說話解悶,老婆子我也把你們當兒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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