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怪腔怪調,惹得飄雪又是一陣笑,雪白的麵頰上飛起兩朵紅雲。


    顧明舉說:“不說那就是有了。難不成是區區在下?”


    紅衣的女子落落大方回過身去給嚴鳳樓餵藥:“你說呢?”


    “啊呀,那泰半就是在下了,真是何德何能呀。”他誇張地感嘆,復而又煞有介事地惋惜,“可惜,在下已經心有所屬了。這下怎生是好?”好似當真左右為難了。


    “要不,委屈姑娘做我的二房?唉,我也知曉你是要與我那位心上人平起平坐,隻是終究親疏有別,在下隻能對你說聲抱歉。”


    “呸!”慡利的女子終於受不住了,憋紅一張俏臉狠狠啐了他一口,“顧大人你到底來探我家大人的病,還是來拿奴家消遣!”


    她回過頭去又跟嚴鳳樓告狀:“大人你聽聽,顧侍郎這是看奴家礙眼呢!”


    嚴鳳樓側過臉沖顧明舉看了一眼,於是顧明舉便不再玩笑了,倚著門框靜靜地看著飄雪伺候嚴鳳樓喝藥。


    嚴鳳樓病倒是三天前的事。勤於政務的縣丞坐在縣衙裏正看著卷宗,好端端地便倒下了,任人怎麽喊都喊不醒。等顧明舉匆匆趕到的時候,人已經被送回了縣丞府,額上燒得燙手,渾身都發著虛汗。


    那時候,裏裏外外的人忙進忙出,顧明舉就一動不動地坐在嚴鳳樓床邊,一整個晚上,木頭人一般。等到第二天嚴鳳樓睜開眼,顧明舉才長舒了一口氣,方發現那顆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又落了回去,整個人好似又活過來了似的。


    溫雅臣有句話是說女人的,顧明舉記不清了,隻記得大意是說,女人是這世上最難琢磨的東西。幸好這天下是由男人來做皇帝,倘若女主稱帝,顧明舉這一幹靠揣摩聖意為生的狗腿子就要瘋了。因為她們太多變也太擅長掩飾,一早還說著喜歡太陽,沒到中午就改口說醉心月色,及至夜晚忽而又懷念起潔白的雲絮。可有一樣不變,無論隱藏得多好,在心愛的人麵前,她們總會一不小心露出馬腳。因為心愛的就是在意的,越在意,一舉一動便會越刻意。


    天佑二十二年,在從新淮北調泰州途中,嚴鳳樓救了當時正自ji院出逃的飄雪,傾盡家當為其贖身。據說這是一個命途坎坷的女子,母親早逝,父親嗜賭。在ji院她過得也不好,因為不願接客又時時想著出逃,她總是受著鴇母的鞭笞和虐待。唯一幸運的是,在被ji院護院追得窮途末路的時候,她遇見了嚴鳳樓,天下少有的幾個清官之一。若是遇到的是張知府之流,估計她就該哭著後悔為什麽要逃了。


    這樣的女子總是性情剛烈的,縱使笑容嫵媚身段婀娜,眼底總有一分決絕。倘若不知好歹湊上前去,保不齊她就能從哪裏摸出柄磨得雪亮的匕首來拚個魚死網破。更何況,她不止剛烈,尚且還精明,一介弱質女流,卻隨著嚴鳳樓走南闖北,將一個寒酸落魄的縣丞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眼前坐在嚴鳳樓床畔的她卻是渾身上下都是溫柔體貼的,無論是指端抹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還是發間搖曳生姿的珠釵,都帶著幾分欲說還休的韻味,好似池塘裏早開的一株夏荷,尖尖露一個角,便足以說盡一份情懷。


    藥的味道總好不到哪裏去,從嚴鳳樓微蹙的眉頭和下彎的嘴角就能看出來。觀察入微的女子笑著說:“這麽大的人,還怕吃藥?”


    嚴鳳樓有些無奈地垂頭。她笑著,垂下臉低低說了句什麽。遠在門邊的顧明舉聽不清,卻看到嚴鳳樓的嘴角翹了翹,因生病而更顯蒼白的臉因而顯出幾分生氣。


    她一勺一勺地喂,他一勺一勺地喝。即使話語很少,兩人之間的默契卻顯而易見,一次抬眼,一個對視,足以說明這些年來的甘苦與共。


    那邊的女子視線有意無意掃過這邊,顧明舉不動聲色地回給她一個笑,忽然有幾分明了,那天杜遠山站在書房外的心情。


    第六章


    歷經風月的女子總比小家碧玉多出一份聰穎的心機,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奴家不打攪二位大人敘話。”縱使錯身而過時的一瞥如何意味深長,飄雪嫋嫋遠去的背影卻是利落瀟灑。引得顧明舉不知不覺講目光追出去許久“選個黃道吉日把飄雪姑娘收了吧。”


    都來不及阻攔,言不由衷的調侃把心裏的酸澀表露無疑.


    “反正……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娶一房妻妾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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