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今生不會再踏入南安半步,現在又……嗬,反正他向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嚴鳳樓自言自語說著,聲調裏帶著些嘲弄又透著幾許惘然。


    眼前的縣丞是旁人從未見過的,包括向來自詡親近的自己亦未曾見過他這般困頓的神態。杜遠山想起嚴鳳樓在聽說顧侍郎回鄉這個消息時的神情,不曾動搖的堅定目光卻剎那間綻出了裂痕,之後是無法掩飾的失神與無措。


    “大人……”他試著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突然間都消失不見。


    嚴鳳樓擺了擺手:“沒事。我隻是想歇一歇。”


    轉眼再看窗外,雨竟然停了,牆頭邊隱隱約約透出幾分光亮。不一會兒,雲開雨散,又是一個燦燦爛爛的太陽掛在正當空。


    世間事實則亦是不如此,陰晴不定,撲朔迷離。


    溫雅臣來信了,自出京以來,這是第六封,筆畫依舊潦草,詞句還是粗糙,八成是給考官塞了銀票,才讓他過的科舉。


    顧明舉抽出信紙來略略掃了一眼,復又送進袖中:“溫雅臣那小子,虧他有個做將軍的爹,卻是比耗子還小的膽量。”


    身邊的小廝擠著一雙眯縫眼揣測:“溫少又在京中惹事了?”


    “哼,憑他?”顧明舉閉口不再提,手在袖中將那信撚了一撚,邁步出門,“嚴縣丞的病可好些了?去看看從京中帶來的藥,哪些是能用的,一併送過去吧。”


    伶俐的小廝忙不迭稱是,一路伴著顧明舉往前走,一路不緊不慢將郎中的診斷報給他聽:“回春堂的黃大夫上午剛又去為嚴大人號過脈,說是沒什麽大礙了,臥床靜養幾日就能好。咱送去的藥材他也看了,有幾味是極好的,正能用來為嚴大人好好補一補。至於日常起居坐臥等事宜,嚴大人府上的飄雪姑娘全數都記下了,等等小的就去問她抄一份來給大人過目。”


    “病因呢?”


    “同先前的李大夫說的一樣,是受了寒,又連日操勞,不堪疲憊,加之心緒鬱結壓抑不發,久之成疾。”


    讓他別通宵達旦看書他偏不聽。顧明舉的眉梢微微顫了一顫,又問:“大夫開過什麽方子嗎?”


    “黃大夫說,照著李大夫的藥方接著吃便好,嚴大人此次非是什麽要緊的大病症,無需太過掛心。嗬嗬,鄉野郎中畢竟叫人難以放心,要不讓小的把兩位大夫的診斷抄一份寄回京城,叫太醫院的幾位老太醫再看看?”


    “你呀,嗬……”真是貼心得讓人止不住發笑的手下,這副狗腿模樣真真有幾分肖似過去初入官場的自己。顧明舉屈起食指往他的腦門上叩,“幹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沒事整這些花花腸子。還送回京城,若真是關人性命的病症,這一去一來之間,嚴鳳樓都涼了。”


    “我不是看您不放心麽……”小廝捂著額頭委屈地嘀咕。


    顧明舉挑著眼角作勢又要再叩,縣丞府已經到了。


    這位侍郎大人時常來,自從嚴縣丞病倒後,更是日日駕臨探病,闔府上下沒有不認識他的。門邊那個瘦得猴兒一般的一見顧明舉,忙撒開腿往府裏奔去:“顧大人來了,顧大人來了!”


    一時間,原就人丁稀少的縣丞府內似乎每個人都扯開了喉嚨相互通知著:“顧大人,那位顧侍郎又來了!”


    怕是三裏外都能聽見了,真不知他們這是在歡迎還是在趕狼。


    顧明舉搖著頭一路往裏進,一路便有人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呼啦”一下蹦出來,笑得花一般衝到他跟前:“小的給顧大人請安!”


    “去吧去吧,都去找管家領賞吧。”站在嚴鳳樓的寢室前,顧明舉豪慡地揮揮手,於是眼裏閃著小星星的人們便又“嘩啦”一聲散了,一句句“謝顧大人”倒是喊得響亮。


    “真是……”他真在空空如也的院中哭笑不得。


    背後突然聽得一陣銀鈴般笑聲:“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顧侍郎,幾串賞錢就把咱縣丞府的人心都買了去。”


    顧明舉回身去看,一身紅衣的飄雪正坐在屋裏,望著這邊“咯咯”笑不停。她端著藥碗坐在床邊,附在嚴鳳樓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於是連虛弱的嚴鳳樓嘴邊也掛起了一絲笑。


    “哪裏,在下不過是為博飄雪姑娘一笑而已。”有模有樣地跨前一步,仿佛戲台上初見佳人的小生一般,顧明舉躬身施禮,“不知小娘子有意中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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