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到門邊,剛要打開房門,忽而又猛然回頭,卻是一臉肅穆:“其實奴家同大人一樣,也不喜歡那位顧侍郎。那位大人的名聲不好,登得太高,將來也必然摔得更痛。”


    風聲呼嘯,吹得房內唯一的一盞燭火搖搖欲墜,嚴鳳樓捧著女子送來的熱茶,忽然覺得手腳一陣冰涼。


    第二章


    南安縣的秋天其實有不少耐看的景色,比如石塔邊的湖光山色,比如城郊南安寺外的紅楓,即便哪兒也不去,隻是安安靜靜坐在驛館裏看看窗外的落葉,也不失為一種風雅,讓人不由自主想起東城南安書院裏的幽幽墨香。


    不知是張知府的授意還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提點,日理萬機的嚴縣丞特特差了人來陪侍郎大人出遊:“說是近來石塔湖邊有廟會,熱鬧得很。南安寺雖小,不過方丈是位得道的高僧,周圍十裏八鄉聚了不少信徒,香火倒也過得去,閑時去參拜參拜,興許心願就成了。近來秋高氣慡,登高賞楓正是好時候,大人如若現在啟程,還可在寺裏用一餐齋飯……”


    顧明舉坐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侍從絮絮陳述,嚴鳳樓精進了,長長短短的行程安排得有模有樣事事周到不說,還甚是貼心,樣樣比照著顧明舉的喜好而設。最難能可貴的是,貴客所到之地處處有人殷勤作陪,半點毋須縣丞出麵。勤於公務的縣丞大人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躲在他的縣衙裏,任憑驛館這邊颳風下雨電閃雷鳴。


    “你說,我是不是該好好誇誇他?”他輕鬆地調笑,話語間裏甚至帶一點點驕傲。


    一旁的侍從被嚇到了,吶吶地止住了滔滔不絕的敘述:“大人說的是、是……”


    顧明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繼續回頭看窗外。庭院裏的梧桐樹下正站著嚴鳳樓遣來陪他遊城的人,除了本縣的幾位縣吏,還有本地的鄉紳、幾個老學究,另外有三五個年輕的讀書人站在他們身後,應當是南安書院裏成績出色的學生。


    年輕人裏那個為首的學生顧明舉認得,正是當日在城外時,攙著嚴鳳樓起身的那個。當時雖是匆匆一瞥,這學生銳利的目光卻令顧明舉印象深刻。


    杜遠山,說是南安書院裏功課最好的學生,寫得一筆工整方正的好字,甚得縣丞嚴鳳樓欣賞,是時常出入縣丞府邸的少數嚴鳳樓知交之一。杜家世代經營米行,傳到杜遠山父親手中已是第四代,算是城中富戶。


    這世道,縱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可士農工商之分古已有之,商戶雖家財萬貫,論聲望卻總不能同清貧如洗的讀書人相比。所以,杜家老爺對這個天資不差的兒子可謂寄予厚望,殷殷盼著杜遠山能在兩年後的科舉中有所斬獲,也好光耀門楣告慰祖宗。


    “簡直就是個小嚴鳳樓。”


    一邊回想著侍從們送呈來的消息,顧明舉一邊透過格窗細細打量著院中的杜遠山。那是個個子頗高的青年,站在一眾舉止拘謹的同齡人裏,從容自若的神情很有些鶴立雞群的意味。隻是畢竟閱歷尚淺,不懂得收斂鋒芒,顧盼間依舊難免幾分青澀與讀書人慣有的純真。


    顧明舉眯起眼,指著窗外對侍從笑道:“當年的嚴縣丞也是這副模樣呢。”


    心思玲瓏的侍從應和說:“是嗎?想不到那個悶葫蘆一般的嚴縣丞年輕時候也挺俊的。”


    顧明舉不答,繼續看了一會兒,方慢慢收回目光:“那時候的鳳卿比他標緻多了。”


    侍從於是又忙不迭地點頭附和,說嚴鳳樓沒有那麽高,臉龐也柔和些,但是千好萬好,天底下終是我們顧侍郎最好,朝裏朝外眾口一詞的風姿卓然。


    顧明舉笑笑地由著他天花亂墜地講。直至興盡了,方才吩咐道:“去跟院子裏的人說,本官今日覺得睏乏,南安寺就不去了。至於明日的石塔湖,就明日再看吧。”


    便有手腳利索的侍從站在院子裏跟一幹縣吏鄉紳們說了,白白站了半日的人們心裏定然是不樂意的,不過明麵上還是熱情地說了些“大人一路遠來辛苦,自當好生休養”之類的場麵話。


    顧明舉坐在房裏聽,視線穿過了格窗又回到那個杜遠山身上。年輕氣盛的學子還學不會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一張白淨的麵孔生生漲出幾分嫣紅,本就稜角分明的側臉崩得死緊。


    顧侍郎擺架子已經不是頭一回。住進驛館不過三日,裏外的家具擺設就換了不下五次。或是覺得紫檀的桌椅太沈悶,或是嫌棄錦被上的牡丹繡得太俗艷,有時候僅僅隻是看著那凳腳不順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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