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嚴縣丞安排下的遊城,就更顯得是顧明舉在刻意刁難。每每都是一口答應下,派了人不厭其煩地再三再四跑去縣衙確認行程,卻每每總是讓人家一票人等在院子裏苦哈哈地候上一兩個時辰,而後輕飄飄地傳出一句:“顧大人身體欠安,不去了。”


    這般幾次三番的戲弄,即便是廟裏的泥塑菩薩也該動怒了。


    顧明舉起身在偌大的屋子裏慢慢踱步,聽聲響,庭院裏的人們該如前幾次一般悻悻地散了。突然,有人高聲問道:“敢問顧大人得的是什麽病?”挑釁的口氣。


    不用猜,一定是杜遠山。少年人最沈不住氣,尤其是家境優渥又一帆風順未曾失意的少年人。


    顧府侍從頓時來了勁頭,拔高嗓門喝問:“顧大人的病,是你能問的?”端的盛氣淩人。


    顧明舉暗暗搖頭,太張揚了,連底下人都被自己帶壞了。


    “如若染病,那可有請大夫醫治?容學生問一句,請的是城中哪位名醫?”他不卑不亢,絲毫不為眾人的勸阻所動。


    站在門外應答的恰是方才在房內陪著顧明舉說笑的那個:“你這麽問是什麽居心?難不成是懷疑我家顧大人存心欺負你小小一個南安縣不成?我們顧大人乃是堂堂的當朝四品,多少江山社稷得他操心?每天一睜眼就忙得沒有閉眼的功夫,哪來的閑心同你們這些人磕牙?說出去予旁人聽,也不怕笑掉了大牙!”


    於是院子裏眾人的勸慰聲更響了,更有人也開始厲聲嗬斥杜遠山:“這哪裏是你胡鬧的地方!還不快向這位小哥告罪?”


    怒氣沖沖的青年耿著脖子隻將一張臉憋得通紅,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神不肯善罷甘休:“若是顧大人當真病了,學生這就去請大夫前來問診把脈。倘若不是,那學生就要問問顧大人,這般出爾反爾,究竟是所謂何意。”


    “嘿,跟你多說了兩句,你還來勁了!怎麽著?你小小一個讀書人,多念了幾行字就不認得天王老子了是不是?”侍從的眼也紅了,裝腔作勢地挽著袖子作勢要打。那幾個骨瘦如柴的老學究急忙要攔,膽小的縣吏趕緊跪下了求情,另幾個書院的學生則死死抱著杜遠山想要把他拖走。


    一時間,原本清靜的院子裏鬧鬧哄哄一片雞飛狗跳,已經有人飛奔出去通報縣衙,顧府的其他侍從們也紛紛拔出刀劍來將眾人團團圍住。


    隻有倔脾氣的杜遠山還是一臉端端正正的正氣淩然:“學生要麵見顧大人!”


    話還沒說完,就被不知哪一個老學究打了一巴掌。幹幹瘦瘦的小老頭氣得渾身發抖:“還不快住嘴!你、你這是闖了彌天大禍啊!”


    鬧得比接風宴上那些裝模作樣的武戲熱鬧多了。顧明舉站在窗邊翹著嘴角看,南安縣這邊來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隻有一個杜遠山還兀自瞪著眼站在那兒,髮髻有些鬆了,零零落落搭下幾縷頭髮,臉上紅通通的一個手掌印子。


    小老頭看著快不行了,但是力氣挺大,把杜遠山的嘴角都打得出血了。原先好端端一個幹幹淨淨的讀書人,現在看來,卻有幾分狼狽不堪。


    他卻渾然不覺,被釘在了地上一般,挺著背脊一遍又一遍朗聲道:“顧大人,學生有話要問!”


    若是誇獎,該說他勇氣可嘉。若是針砭,那他就是愚蠢可及。


    剛才是誰說,他是小嚴鳳樓來著?一點都不像。他的鳳卿至少沒有他這麽愚蠢。


    高傲的侍郎氣定神閑地倚在窗邊,目光輕飄飄地劃過杜遠山的臉,落到他身後的梧桐樹上,黃蝶飛舞,落葉似金:“我不跟你說話。去把嚴鳳樓找來,我隻見他。”


    嚴鳳樓進門的時候,顧明舉仍舊在看窗外。仿佛院中央那棵梧桐樹是多麽美不可方物的佳人似的,值得他一看再看,沈迷得像那花樓下癡心不已的落魄情郎。


    驛館是在前朝的再前朝就有了,整體布局架構有八九成還是當年的風貌。南安是個小地方,百年中難得幾回有貴客臨門,所以這驛館雖經歷了幾番修繕,卻不過是小修小補,實在難以稱得上是何等舒適愜意,不過比城中的客棧幹淨些罷了。


    也難怪被遠道而來的侍郎大人捉住話柄。這位大人在京城的宅邸是聖上欽賜的,亭台樓榭無一不精巧,器具陳設無一不奢麗,放眼天下,隻有高相的相府與皇家的宮殿能淩駕其上。尋常官宦人家,輕易不能與之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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