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陽臉上現出不悲不喜的平靜:“他現在的確不記得我,或許以後也不會記起我,也有可能明天就想起我。總之這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事。” 法西婭還是憤憤不平,但隻能聽他的:“哦,我知道了。” 葉初陽一點胃口都沒有,但他知道自己瘦了很多,本就不強健的身體元氣大傷,需要補回來,所以筷子一直沒停下:“雖然他把我忘了,但不是他的錯。” 法西婭:“你總是幫他找借口,不願意責怪他。” 魚肉做的不好,腥味很重,葉初陽含著一口魚肉險些吐出來,他白著臉把魚肉咽下去,喝了幾口水,才說:“我沒有幫他找借口,我說的是實話。” 海陽惡狠狠地啃著一塊排骨:“江瀛傷了腦子之後比以前更混蛋,更不像個人。” 邊小澄默默點頭,對海陽的話表示讚同。 法西婭積氣已久:“沒錯,以前他雖然沒什麽感情,但是對女人很禮貌。他現在一丁點人情味兒都沒了,簡直就是一個跋扈又傲慢的上流社會裏的流氓!” 邊小澄:“咳咳。” 聽到邊小澄出聲提醒,正在彈劾江瀛的倆人連忙看葉初陽臉色;葉初陽低著頭,慢吞吞地撥弄碗裏的米飯,臉色黯淡無光。 他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飽了,回房間躺一會兒,你們慢慢吃。”他往臥室走,走到門口回過頭對海陽說,“海陽哥,待會兒有時間陪我去看粱心心嗎?” 海陽:“有有有。” 葉初陽看看牆上的掛鍾:“那我們四點鍾出發。” 海陽:“好好好。” 葉初陽點點頭,回房休息了。 臥室門一關,外麵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法西婭心有餘驚:“我們剛才是不是說的太過分了?” 海陽看一眼臥室,確定葉初陽聽不著,才敢說:“再過分也不過,江瀛就是個驢心狗肺的王八蛋。” 葉初陽說是回房休息,但卻是整理起了行李箱,把裏麵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掛進衣櫃裏,物品也全都騰挪出來歸置回原位。時間很快耗去了大半,他收拾完一看表,差不多也到了四點。 海陽在客廳等著,四點一到,葉初陽掐著點從臥室裏出來,道:“走吧,去看粱心心。”第147章 我的小朋友隻是生病了 療養院住院樓後有一片公園,今天天氣很好,許多病人在護士的看護下在草坪裏和水池邊散步曬暖。 “粱心心的顱腦損傷很嚴重,尤其是她的前額葉,缺了一塊。” 齊院長抽出時間接待海陽,和海陽及葉初陽走在花園小道裏。 海陽:“前幾天我們把她帶回警局問話,她不記得自己的家人也不記得的名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齊院長道:“她現在患有意識障礙,是閉合性腦損傷造成的,是腦組織在腦腔內大幅度移動的後果。但是她本身的情況比一般腦損傷要嚴重的多,她的腦組織不僅僅是被移動那麽簡單。”齊院長把手舉起來,上下顛倒,“她的腦子像是被人來來回回翻過很多遍,還切除了一部分。” 海陽咋舌:“這也太嚇人了。” 齊院長搖搖頭,歎道:“是啊,她是被人當成小白鼠用了呀。” 海陽注意到葉初陽至今沒什麽說話,便道:“初陽,你說兩句。” 草坪當中擺著一張長椅,一條窄窄的鵝卵石小路通過去。長椅對著住院大樓,上麵坐著一個小女孩兒,穿著白色的病服,懷裏抱著一隻橘色的加菲貓:那是粱心心。 葉初陽看著她,似乎看到了江瀛,不久之前他和江瀛來這裏探視鍾伶的時候,江瀛也是坐在那張長椅上;江瀛和粱心心很不相像,但是在某一個瞬間,粱心心潔白的身影消失了,長椅上坐著江瀛身穿西裝的側影…… 海陽見他跑神兒了,就伸手在他臉前晃了晃:“初陽?” 葉初陽把他的手撥開,道:“江瀛和她一樣,腦子被攪亂了,但是情況沒有她嚴重,至少江瀛還知道自己是誰。” 他沿著鵝卵石鋪的小路朝粱心心走過去,站在粱心心麵前,微笑著問:“我可以坐嗎?” 粱心心似乎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隻是仰頭看著天上的一朵雲,輕輕抓揉著加菲貓的脊背。 葉初陽在她旁邊坐下,也往天上看著,看到碧藍的天空和像是一朵朵柔軟的蒲公英似的白雲,風輕輕一吹,雲就散了。 “你可能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但是我還是必須要問,白斯年都對你做了什麽?”他的聲音很輕柔,也像是一朵風吹即散的蒲公英,“我懷疑白斯年把對你的事又對江瀛做了一遍。” 粱心心的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她入迷地看著天,腦袋慢慢從左擺到右,隨著雲流散的方向。 葉初陽:“你還記得你爸爸嗎?還有你的雙胞胎妹妹,記得他們嗎?”他對粱心心的回應不報有希望,自言自語般說了下去,“他們都因你而死,但你卻被白斯年帶走,把你當成一個小白鼠飼養起來……他為什麽選擇你?因為你和他相似嗎?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這種與眾不同讓你變得可怕又可憐,正是因為你的與眾不同,白斯年才會選擇你,就像他選擇江瀛一樣。” 陽光曬的鏡片外出現虛影,葉初陽把眼鏡摘下來,看著天空無力地輕笑一聲:“其實我們都沒有逃離白斯年,你被他利用,我被他利用,江瀛也被他利用。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是他帶走了你,帶走了江瀛,他把他想帶走的人全都帶走了,就像握有生殺權力的暴君。你已經被他殺死了,難道還要讓江瀛遭到和你同樣的傷害嗎?” 起風了,風卷起草屑,撲在葉初陽身上。他撣了撣襯衫,戴好眼鏡,對粱心心說:“好好養病,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他站起身往回走,走了兩步,聽到粱心心在他身後說:“他說,我是一扇門。” 葉初陽回過頭,看著她:“什麽門?” 粱心心舉起手,張開手指,陽光順著她的指縫呼呼的轉:“我是一扇門,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葉初陽:“另一個世界是哪裏?” 粱心心的手像一隻風車,在陽光下來回翻轉:“我問他,我能去嗎?他說不可以,因為我是門,我要永遠站在世界的入口,等他從我身邊走過,我就為他關門。” 葉初陽心髒仿佛被人狠狠往下一摔,咚咚作響:“他要去哪裏?” 粱心心指著天:“那裏。” 她指向天空,盤旋在她指尖的是草木碎屑和蝴蝶,也是星辰大海和宇宙。 葉初陽終於明白了;白斯年沒有死,他還活著,他去了另一個世界,那是個神域,一個名叫潛意識的神域。 他追問過白斯年,通往潛意識的海床在哪裏,白斯年不肯告訴他,此時他也終於明白,白斯年製造的海床不是機器,而是人,粱心心是他手中殘次的試驗品,江瀛是他手中完美的成品——江瀛就是他的海床。 江瀛既是通往神域的門,也是守門人,當白斯年以歸來者的身份進入神域,江瀛僅剩的唯一價值就是為他關門。 齊院長時間寶貴,和警察簡單談了談就回辦公室工作。海陽一個人沒型沒款地蹲在一顆大榆樹下,拿著手機給屬下回消息,啪啪啪打完幾條信息發出去,發現跟前兒站了一個人。 “聊完了?粱心心啥也說不上來吧。”海陽發完最後一條消息,站起身把手機揣兜裏,一抬頭看到葉初陽眼圈發紅,臉色極差的站在他麵前。 他連忙扶住葉初陽肩膀:“咋了咋了咋了?誰怎麽你了?” 葉初陽有些站不住,身體往前一栽,額頭抵在他胸前,微微哽咽著說:“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是江瀛,為什麽那些人全都不肯放過江瀛,江瀛究竟做錯了什麽?” 海陽:“江瀛又咋了?他不是好好的嘛,能吃能喝還能忘了你。” 葉初陽舉起拳頭砸在他肩上:“你對他也有偏見,他是受害者!” 海陽:“行行行,他是受害者,咱們先出去吧,這兒太熱了。” 離開療養院,海陽在療養院內部的販賣機裏買了一盒冰淇淋,把冰激淩蓋子掀開,又把木勺在衣服上揩了兩下,冰激淩和勺子全都遞給了葉初陽。 葉初陽一個人坐在後座,背靠著車門,躺在車門和座椅的夾縫裏,拿著木勺挖冰激淩。 海陽駕車往回開,道:“現在跟我說說吧,你剛才受啥刺激了?” 冰激淩凍得太實,葉初陽用木勺邊刨邊說:“我知道白斯年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海陽:“白斯年都死了,他還有什麽計劃?” 葉初陽:“我說他沒死,你信麽?” 海陽苦著臉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一眼:“這他媽……我信還是不信啊。” 葉初陽輕聲慢語地解釋道:“我跟你說過,白斯年背後的三十七號在研究集體潛意識,白斯年成功了,他製造出了通往潛意識領域的海床。” 海陽生無可戀:“你繼續說吧,反正我聽不懂。” 葉初陽挖出一勺冰激淩送到嘴裏,歎出一口冰涼的冷氣:“江瀛就是他製造的海床,你可以理解為江瀛是他進入潛意識的媒介,當他進入潛意識領域後,一定會阻止其他人利用他製造的媒介進入潛意識領域,所以他一定會關停海床。” 海陽:“怎麽關?” 葉初陽淡淡道:“殺死江瀛。” 海陽擰眉:“他都死了,怎麽殺江瀛?” 葉初陽:“我不知道,或許他安排了殺手,或許……或許他會安排江瀛自殺。” 海陽聽的稀裏糊塗:“殺手咱們倒是可以防,自殺怎麽防?” 葉初陽吃了兩口就不想再吃,於是把冰淇淋蓋子蓋好,道:“我必須在白斯年下手之前把江瀛帶回來。” 海陽已經放棄了弄懂他的話,隨波逐流地問:“從哪兒把江瀛帶回來?” 葉初陽沉默不語,闔著眼皮像是睡著了,半晌過去,冷不丁地問:“海陽哥,你能弄到安眠藥嗎?” 何止安眠藥,海陽連蒙汗藥都能弄來,打了一通電話就弄來了能放倒一頭牛的安眠藥。當天晚上,海陽開車帶著葉初陽和邊小澄來到了江瀛小區樓下。 邊小澄把藥瓶放在公文包裏,下車前信誓旦旦地向葉初陽保證:“放心吧葉博士,我一定會把江總放倒。” 葉初陽:“……注意劑量,不能放太多。” 邊小澄肩負重任出發了。 高檔小區的夜晚很安靜,車和人匆匆的來匆匆的走,連聲人話都聽不到。海陽放下車窗,啪嗒啪嗒地抽煙,唉聲歎氣地說:“我連咱們在幹什麽都不知道,就算你是想放倒江瀛揍他一頓,也應該讓我上去,這小秘書跟你一樣秀氣,他扇江瀛一巴掌還得倒找四根手指頭。” 葉初陽緊張地看著燈火通明的公區大堂:“少說幾句。”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四十六分鍾後,九點十五分,葉初陽的手機響了。葉初陽接起來:“邊秘書。” 邊小澄壓著嗓門:“葉博士,江總睡著了。” 葉初陽:“好,你出來吧。” 幾分鍾後,邊小澄做賊似的夾著公文包從樓裏跑出來,一上車就連忙關上車窗,亢奮的好像剛才炸毀了敵人的碉堡。 海陽轉過身叼著煙問他:“扇了江瀛幾個耳光?” 邊小澄:“啊?” 葉初陽:“別理他。你放了幾片藥?” 邊小澄:“三片,足夠他睡到明天中午了。” 葉初陽抬起手腕看手表,又是十分鍾過去,江瀛理應睡熟了。他戴上一頂黑色鴨舌帽,把公文包拿好,道:“你們在車裏等我,十幾分鍾就好。” 海陽不放心他:“我跟你一起去。” 葉初陽:“不行,人越多動靜越大,我一個人上去。” 海陽:“江瀛現在六親不認,如果被他發現,立刻給我打電話。” 葉初陽:“我知道。” 他下車關上車門,提著公文包徑直穿過公區大堂,乘電梯上樓,到了門口輸入密碼,先自己鼓了鼓氣,然後慢慢推開門。 一樓亮著燈,縱深望過去空無一人,葉初陽輕手輕腳地往裏走,站在樓梯口往樓上看,看到二樓主臥門關著,門下漏出一條光。 他悄無聲地上樓,站在門口試探著把門推開一掌寬,順著門縫往裏看,看到江瀛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篤定江瀛已經睡著了,江瀛警覺性很強,放在往常,輕微的響聲都能吵醒他,此時儼然是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深眠。 葉初陽推門走進去,站在床邊,看到江瀛身上穿的黑色睡袍是自己的,這件睡袍他已經穿了四五年,當時打包行李搬來時拿了過來,或許邊小澄弄錯了,以為是江瀛的,遺漏了這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