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年看了眼一旁抱著貓的粱心心,道:“這孩子會帶你去。” 葉初陽的拇指摩挲著手中的槍柄,緩緩歎出一口氣,道:“我很累,連開槍的力氣都沒有。” 白斯年道:“你覺得累,是你在命運麵前無計可施,但是你卻負隅頑抗,所以你覺得累,當你不抵抗,不掙紮,順從命運的安排,你就不會覺得——” 葉初陽把槍管一抬,對準白斯年扣下扳機,一聲槍響過後,白斯年的左肩冒出一個血洞,鮮血瞬間浸透大片白色衣料。 子彈削進白斯年的身體,像是穿進一根鋼筋,把白斯年的身體插進沙發椅背,白斯年倒在椅背裏看著他,笑著說:“比我想象中要疼得多。” 葉初陽把槍扔在桌上,麵無表情道:“主宰我命運的人不是你,你不是神。” 白斯年卻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道:“是嗎?” 他閉上眼睛,喉嚨稍一滾動,像是咽下了什麽東西。 葉初陽推開身後的椅子站起來,道:“很抱歉,我沒瞄準你的心髒,但是我按照約定向你開槍,所以請你告訴我,江瀛在哪裏?” 白斯年靜止不動,臉上始終維持著悠然的微笑。 粱心心趕跑懷裏的貓,走到白斯年身邊,摘下白斯年左手的手表,對葉初陽說:“跟我來。” 葉初陽跟著她下樓,走進一樓東邊的一間書房,書房很大,三麵牆壁裏鑲著書架,書架上滿滿當當整整齊齊擺滿了國內外書籍。粱心心捧著那隻手表走到書桌後的書架前,踮起腳撥開一本黑色封皮的書,露出裏麵一隻密碼盤,她按下六位數的密碼,書架像一扇門推拉門似的向右移動,露出門後的台階。 門後的燈自動亮起,粱心心沿著台階走了下去。 葉初陽跟在她身後,走下台階,才發現書房裏藏著一個地下室,地下室很寬闊,被一麵玻璃牆隔斷,玻璃牆後光線昏暗,看不清後麵是什麽,但能看到玻璃牆前麵擺著一排電腦。 看到正在運動的電腦,葉初陽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方才白斯年給他看的實時監控畫麵是假的,監控裏渾身是血的江瀛隻是一段錄像,他看到的是正在電腦裏播放的錄像。 葉初陽問:“江瀛在哪裏?” 粱心心不答,徑直走到地下室西側的一麵牆壁前,那麵牆壁被特殊加工過,牆麵是黑色的金屬,打成一隻隻兩三寸長的暗屜。她把手表蓋揭開,取下指針等物,從表蓋底部拿出一根指甲蓋長短的黑色晶管,然後拉開一隻暗屜,把晶管放進裏麵,暗屜又縮回牆壁裏。 啪地一聲,她用力拍下桌上的按鈕,幾快電腦屏幕急速閃過一串串代碼,玻璃牆後隨之亮起燈光。 葉初陽終於找到了江瀛,江瀛就躺在牆後的一張床上,頭上扣著像是頭盔一樣的東西,上麵密密麻麻接滿了電路。 “你在幹什麽?快停下!” 他抓住粱心心的肩膀,想讓粱心心停止正在運行的程序,但是粱心心隻是一言不發的指了指電腦——電腦裏閃出紅色危險警告標誌,下橫著一行小字:十秒鍾後啟動自毀程序。緊接著,電腦開始數秒,從十倒數,然後是九、八、七…… 葉初陽晃神的瞬間,倒數已經結束,最後一個數字在電腦裏一閃而過,隨後,整排電腦屏幕熄滅。玻璃牆後的燈也暗了,整間地下室陷入黑暗。 粱心心打開牆上的開關,燈又亮了起來,玻璃門向兩旁閃開。 葉初陽跑過去,一把掀開扣在江瀛頭上的頭盔,立刻用手探他的人中,確定他的呼吸還沒停,隻是體溫偏低。 他輕拍了拍江瀛的臉:“江瀛,能聽到嗎?江瀛?” 江瀛沒有反應,深陷在昏迷當中。 葉初陽焦急的拿出手機想叫救護車,突然聽到門口方向傳來警笛聲,而粱心心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地下室。很快,粱心心回來了,也帶回了警察。 帶隊的人是小陶,小陶一進地下室,看到地下室滿屋精密的電腦和儀器,以為自己穿越到了科幻電影拍攝現場,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周圍,臥槽兩個字憋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葉初陽:“陶警官!” 小陶才發現葉初陽和江瀛也在這裏,這下憋在嘴裏的臥槽脫口而出。他把江瀛從地下室背出來,一路吆喝著前麵的刑警讓路,把江瀛放進一輛警車,說:“趕緊送醫院!” 葉初陽想跟著江瀛去醫院,但他正要上車,就聽身後一名警察喊道:“陶哥,樓上有具屍體!” 小陶一聽,立刻抓住葉初陽的肩膀,目光驚疑地看著葉初陽:“怎麽回事兒?” 葉初陽回過頭,透過落地窗看到白斯年還坐在那張沙發上,姿勢和幾分鍾前一模一樣,像是睡著了。兩個警察圍在白斯年身邊,一個警察正在把被他扔在矮桌上的手槍裝進物證袋…… 白斯年死了?他不敢相信白斯年真的死了,但是事實卻是白斯年已經死了,而且死於他手。他心神恍惚,仿佛看到已經死去的白斯年悄然向自己轉過臉,又一次露出那嘲笑的、輕蔑的、不堪一擊的微笑。 二樓的警察推開落地窗,又喊:“人剛死,是槍殺。” 小陶關上車門,捏緊了葉初陽的肩膀,道:“讓江瀛一個人去醫院吧,你得跟我回警局。”第145章 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二樓裝著監控,完整拍下了葉初陽開槍射擊白斯年的一幕,並且法醫在手槍上提取到了兩枚完整的指紋,均屬於葉初陽。更重要的是葉初陽對自己開槍射擊白斯年一事供認不韙,成為中隊這幾年來破案最迅速的槍擊殺人案。 海陽和葉初陽關係密切,所以海陽需要回避,葉初陽涉入的案子由海陽的副手,中隊副隊長負責。副隊長名叫吳龐,是個比海陽年長幾歲的中年人,近四十歲的年紀,身材精悍麵相嚴厲,手段比海陽強硬的多。 但是他強硬的手段在葉初陽麵前沒有發揮之地,葉初陽坐在審訊室不到十分鍾,在吳龐出示警方已經掌握的證據後,就承認自己向白斯年開槍。 小陶充當書記員,一邊做筆錄一邊頻頻偷瞄葉初陽,臉上表情很痛惜。 吳龐問:“槍是哪裏來的?為什麽要殺被害者?” 葉初陽覺得自己在做夢,眼前的警察和腕上的手銬不真實極了,當吳龐向他問話時,他仿佛靈魂出竅,看到了坐在審訊椅上的自己;眼前的人很模糊,耳邊的聲音很悠遠,他的靈魂一點點騰升,一點點升到審訊室屋頂,即將穿越牆壁離開的時候,被一聲嗬斥拽回體內。 吳龐:“說話!” 噗通一聲,他的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往下狠狠一砸,身體的沉重感失而複得,他才發現自己一直被手銬困在審訊室,沒有離開過。 吳龐還在問他,小陶也著急地看著他,仿佛在催他趕快答話。 葉初陽低下頭,看著手腕上流著冷光的手銬,道:“槍是白斯年給我的,也是白斯年讓我向他開槍。” 吳龐不信:“白斯年讓你向他開槍?難道他想死?” 葉初陽低低笑了一聲:“很匪夷所思是嗎?但是我沒說謊。” 吳龐:“白斯年讓你開槍你就開槍?難道你不知道你在殺人嗎?” 葉初陽終於感到痛苦,不是為了白斯年而痛苦,而是痛苦自己變成了殺人凶手,這種痛苦像一根拴在他脖子上的繩子,不斷的拉緊,拉緊…… 他說:“我知道,但是我辦法,我想救江瀛,江瀛不能出事,絕對不能。” 吳龐和小陶耳語了幾句,對葉初陽說:“江瀛已經醒了,正在樓上做筆錄。你先把你的情況交代清楚。” 葉初陽:“我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了,白斯年打傷江瀛,把江瀛帶走,我認為他的行為是綁架。然後他用江瀛的下落威脅我向他開槍。你們可以查我的手機,可以看到我和白斯年的通話記錄和白斯年用江瀛手機給我發的短信。” 吳龐:“我們找到了你說的短信,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白斯年綁架江瀛的鐵證,具體要看江瀛怎麽說。” 審訊室門被推開,海陽大步流星的走進來,他鐵青著臉,手裏拿著一份筆錄,看都沒看葉初陽一眼,目不斜視的徑直走向吳龐,把手中的筆錄放在桌上,道:“江瀛的筆錄。” 在吳龐翻看筆錄的時候,海陽稍稍側眸瞥了葉初陽一眼,又很快移開目光,眼神很複雜。 葉初陽盯著那份筆錄,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壓在了江瀛的筆錄上,隻要江瀛說出實情,就算他向白斯年開槍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他犯下的也不是故意殺人,法律就會酌情。 吳龐很快看完薄薄的筆錄,神情很古怪:“江瀛忘了?” 海陽的下顎不停的抽動,像是在咬牙:“對,江瀛說他不記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白斯年家的地下室。” 說完,他繃著唇角欲言又止,生生咽下一句粗話。 吳龐一絲不苟的看完筆錄,再次看向葉初陽的眼神中夾雜著同情:“江瀛不僅忘了今天發生的事,他連你都忘了。” 葉初陽不解:“什麽意思?” 海陽一把抓起筆錄,走到葉初陽麵前,啪地一聲把那兩張紙拍在橫在葉初陽身前的桌板上:“你自己看。” 葉初陽拿起筆錄,一行行看下來,越來越心涼,越看越害怕。 筆錄很薄,絕大部分記載的都是問話警員說的話,而江瀛隻說了寥寥幾句話。 警員問他和葉初陽是什麽關係,他反問葉初陽是誰?並稱自己不記得葉初陽此人,更和此人沒什麽交集;警員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白斯年家中地下室,他說自己沒有記憶,醒來就是在醫院;警員為了驗證他的記憶是否喪失,問他家人,他全都說得出姓名,再問他商業夥伴和公司員工,他全都不記得,包括邊小澄。總而言之,江瀛忘掉了許多人,葉初陽就在這些人當中。江瀛忘記了和葉初陽有關的所有人和事,稱葉初陽為從未謀麵的陌生人。 筆錄下還有一張醫生開具的鑒定書,上說江瀛的腦前額葉有損傷,正是江瀛喪失部分記憶的源頭。 葉初陽看完筆錄和鑒定書,沉默著坐了一會兒,道:“我能見他嗎?可能他看到我,就想起我了。” 海陽和吳龐商量了幾句,吳龐同意了,於是吳龐親自壓著葉初陽上樓,海陽像尊殺神似的緊跟著他們。 四樓樓道裏很安靜,不時走過一兩個值班的警察,走廊中段的辦公室門外蹲著一個男人,葉初陽沒戴眼鏡,走近了才認出那人是邊小澄。 邊小澄聽到一行人的腳步聲呼呼通通走近,連忙站起來,扭頭看到了葉初陽。他麵有愧色,仿佛做了一件對葉初陽不起的事情,不敢和葉初陽對視,隻匆匆瞥了葉初陽一眼就連忙低下頭。 葉初陽看到他的神態,心裏更加不安,問道:“邊秘書,江瀛呢?” 邊小澄沒抬頭,指了指辦公室:“在裏麵。” 吳龐把葉初陽帶到辦公室門口,沒進去,葉初陽站在門外,一眼找到了江瀛;辦公室裏人很多,有兩名刑警、一個提著公文包像是律師的男人、江家的老管家關師傅、以及江瀛。 江瀛換了一套幹淨的深灰色西裝,站在辦公室裏的魚缸前,貌似在看魚,其實是把魚缸當鏡子,正在扯頸上的領帶,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戴領帶。 海陽:“江瀛,往這兒看。” 江瀛轉過臉,神情慵倦又冷漠,目光像一道冷風似的從葉初陽臉上刮過,僅僅在葉初陽臉上停留了兩秒鍾,然後回過頭繼續拉扯頸上的領帶。 拿著公文包的律師說:“警官,又有什麽事?” 海陽指著他:“你閉嘴。”他走進房間站在江瀛麵前,“門外的人就是葉初陽,你認不認得?” 江瀛微微皺眉,很不耐煩的模樣,扯掉領帶慢慢往手上纏:“不記得,不認識,還要我說多少遍?” 海陽:“你看清楚,他是葉初陽!” 麵對憤怒的海陽,江瀛像是在觀看某種獵奇的動物,眼睛裏一絲溫度都沒有,嘴角溢出些許譏笑:“所以呢?” 海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他是你男朋友,兩個小時前為了救你殺了一個人!” 江瀛低眸看了看他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冷冷道:“鬆手。” 海陽緊緊攥著他的衣領:“你忘了誰都不能忘記他,現在隻有你的口供能救他。” 江瀛狠狠的把海陽往後一推,海陽跌了幾步,後背撞上魚缸。 江瀛用力扯了扯淩亂的衣領,道:“我記不起來,也懶得記,我對救人性命這種事沒有興趣,難道犯法嗎?”說完,他轉過頭看著葉初陽,眼神輕浮又玩味,勾起唇角,“男朋友……我是同性戀嗎?” 他不是在問誰,他像是課堂上不愛學習的學生,對著枯燥的課本照本宣科,言語冷漠又滿不在乎。 葉初陽想走到他麵前,但是吳龐抓著他的胳膊,他走了一步就停住了,看著江瀛問:“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江瀛倒是勉為其難地向他走近兩步,挑揀一件貨品般上下打量他一圈,最終發現這件貨品不合自己心意,於是揚了揚眉,表示自己興致缺缺:“不記得,就算你以前真的是我男朋友,但是我現在對男人沒興趣,對你更沒興趣。” 邊小澄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江總,葉博士真的是你男朋友,你們已經同居了,感情很好。” 江瀛擰眉:“同居?” 邊小澄:“是的,你們同居了。” 江瀛:“你知道我住在哪裏?” 邊小澄:“我知道。” 江瀛道:“那你立刻去我的住處,把他的東西全部清理幹淨。” 邊小澄啞然,沒想到江瀛竟然這麽果斷,這麽絕情。 葉初陽又一次試圖往裏走,這一次吳龐沒有攔他,他如願走到江瀛麵前,問道:“江瀛,你真的不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