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陽一路小跑,跑得滿頭是汗,穿在外邊的襯衫也脫下來拿在手裏,徑直走向江瀛。 江瀛聞到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一抬頭就看到葉初陽在他麵前站著,他靜了片刻,然後拉開一抹笑容:“葉博士,你怎麽來了?” 葉初陽看看他的手,道:“受傷了?” 江瀛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嚴重。” 葉初陽見他確實隻有手上纏了幾道紗布,就點點頭,朝站在不遠處的海宏成和白斯年走了過去。 白斯年受江瀛爺爺委托,過來陪同海宏成做全麵的身體檢查,替江瀛襲警事件做善後,卻在和海宏成做完檢查離開醫院時看到江瀛的車往醫院後門開去,海宏成敏銳察覺到異樣,就和白斯年跟上了江瀛的車,結果就看到了江瀛險些犯下命案的一幕。 白斯年簡單把事情原委解釋了一遍,著重道:“那個人不是偷車賊,我和海警官都看到他坐在江瀛車裏,是江瀛把他帶到後巷去的。” 海宏成又道:“小葉,不是我誇大其詞,江瀛下得可真是死手。” 葉初陽一言不語的聽他們說話,腦子裏一時清醒一時恍惚,乃至他們都說完了,他耳邊還響著聲音。 他靜站了一會兒,道:“海叔叔,我先把江瀛帶走,你找到那個人就給我打電話。” 海宏成把葉初陽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憂慮重重道:“小葉,江瀛還沒有那麽壞,他就是容易偏激,容易衝動。他要是能把你的話聽進去,你就多跟他說兩句,等他真作孽就晚了。他今天是想殺人不假,但我相信事出有因,你得把原因找出來開導開導他,不能讓他憋在心裏,否則遲早會出事兒的。” 葉初陽:“我知道了,海叔叔。” 白斯年把車鑰匙還給葉初陽,道:“葉博士放心,今天這件事我不會告訴江瀛家裏人。” 葉初陽由衷向他說聲謝謝,然後捏著車鑰匙往回走,站在江瀛麵前看了江瀛片刻,道:“走了。” 江瀛跟在葉初陽身後離開醫院,站在醫院大門口,葉初陽問他:“車呢?” 江瀛:“在醫院後門。” 葉初陽把車鑰匙扔到他懷裏,道:“把車開過來。” 江瀛去開車了。 葉初陽找了片涼陰待著,他覺得很累,扶著樹幹都沒有力氣,所以索性蹲下了。他蹲在路邊開始了無邊無際無形無狀的沉思,貌似想了很多事,但又什麽事都沒解決,到最後隻是在憂心而已,然而什麽都不做僅僅憂心已經足夠累人了,他更是沒有精力去思考海宏成給他的忠告。 他從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在瘋狂的江瀛麵前,他頭一次感到自己有多麽渺小,那是一種滄海一孤舟的無力感…… 江瀛是狂風,是巨浪,是雷霆萬鈞的海麵,而他渺小的像一顆石頭,像一簇風,像不慎被卷入海水的一艘小船。他能做什麽呢?他什麽都做不了,他自以為能給江瀛一些限製,給江瀛一些管教,但是已經發生的事實證明他太自以為是了,江瀛依舊不受控,江瀛瘋狂起來依舊不能被任何人所撼動。 江瀛把車開過來了,停在路邊。 葉初陽看著江瀛的車,忽然沒有了上車的決心和勇氣,他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毫無意義,就算他上了江瀛的車陪著江瀛走上十萬八千裏,也不會取得功德圓滿的結果,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勞。 他遲遲沒有上車,江瀛的車就停在路邊等著,江瀛貌似知道他心裏的想法,知道他此時在麵臨一個選擇,所以江瀛不下車勸說他,也不打開車門等待他,江瀛隻是在靜靜地等他,等他再一次做出抉擇。 有那麽一分鍾左右,葉初陽不想上車,他想快刀斬亂麻就此切斷和江瀛的所有聯係,當這種念頭浮現在他心裏的時候,他空前的感到輕鬆,也空前的感到傷感。 所以他問自己:你能放棄江瀛嗎? 當他這麽問自己的時候,他想起的是不久之前江瀛對他說‘葉博士,你別怕我’的那一幕,他知道江瀛隱藏了後半句——我不是瘋子。 葉初陽上車了,坐在副駕駛,一個小時前江瀛試圖勒死薛文橋的地方,他係安全帶的時候發現安全帶被拉扯的變形,還留著一點血跡……他哢噠一聲係上安全帶,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道:“走。” 江瀛以為葉初陽不會上車了,但是葉初陽卻上車了,江瀛很意外,覺得這件事不亞於奇跡。他心神不穩,又在駕駛座坐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葉初陽當真在副駕駛坐著,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 他把車開上路,起步有點猛,險些撞到前麵車的車尾,他索性把車停下來又沉了一口氣,然後重新起步,問:“去哪?” 葉初陽從頭到尾都沒睜眼,一副就算江瀛去秋名山飆車也奉陪到底看淡生死的模樣,道:“回家。” 家裏沒人,法西婭還沒回來,葉初陽剛回到家就接到了段逍雲的電話。 段逍雲說在家裏和親戚待在一起很煩心,晚上想出去散散心,希望葉初陽能同行。 葉初陽很累,本想回絕,但是一轉頭看到江瀛在冰箱裏翻找冰水,又改變主意了,道:“行,我收拾好了給你打電話。” 江瀛拿著兩瓶冰水走到客廳,把一瓶放在葉初陽麵前的茶幾上,道:“你晚上要和段逍雲出去?” 葉初陽看看茶幾上的水,又看看江瀛,目光倦怠又平靜,一言不發地回到臥室拿了一件浴袍又進了浴室,整個過程都沒和江瀛說一句話。 他在浴室待了比往常多兩倍的時間,裹著浴袍水濕淋漓的從浴室出來,看到江瀛在客廳坐著;江瀛低著頭,彎著腰,雙肘撐在膝蓋上,一根根捏自己的手指。 聽到浴室門響了,江瀛立刻抬頭去看葉初陽,但是葉初陽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目不斜視地回房間了,隨後臥室響起吹風機工作的嗚嗚聲。 江瀛慢慢走到臥室門外,站在門口看到葉初陽坐在床邊吹頭發,葉初陽的短發隨便吹幾下就幹了,他吹幹頭發就把眼鏡戴了起來,係緊浴袍帶子走到衣櫃前拿衣服。 江瀛把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裏,用力搓自己的指腹,看著葉初陽的背影說:“你為什麽不問我?” 葉初陽拿出一件淺藍色立領式棉麻襯衣掛在手臂上,繼而挑選搭配的褲子,淡淡道:“我不想聽你說謊話,你想說就說實話,不想說也別騙我。” 江瀛道:“我沒騙過你。” 葉初陽苦澀一笑,道:“從你在公安局接電話開始你就在對我說謊。”他拿著衣服走到床邊,把衣服扔到床上,解著腰上的衣帶說,“轉過去,我要換衣服。” 江瀛轉身背對著葉初陽,神色黯淡道:“我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聽。” 他聽到衣料摩擦的簇簇聲響,是葉初陽把浴袍脫掉,浴袍掉在地上的聲音。 葉初陽道:“別再試探我了,也別拿我當擋箭牌,如果你真的有一丁點在乎我,就應該學著對我坦誠相待。” 江瀛:“你想要我多坦誠?” 葉初陽搖頭輕笑:“江瀛,你太聰明了,你把你的聰明當成武器,還用它來對付我。你把自己保護的密不透風,卻把所有難題丟給我,你對我可真狠。” 江瀛心裏惶急,想要回頭看他:“葉初陽,我已經——” 葉初陽:“別回頭,我在穿衣服。” 江瀛又把頭轉過去。 葉初陽穿上襯衫,係著扣子冷冷道:“我說過了,我年紀大你不少,你不能直呼我名字,很沒有禮貌。” 江瀛:“……對不起,葉博士。” 葉初陽:“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是最後一次,我希望你是真的記住了。” 明明隻是在和葉初陽討論一個稱謂問題,但是江瀛卻很狼狽,甚至感到無地自容,低聲道:“我記住了,不會再犯。” 葉初陽穿好衣服,簡單把頭發打理了一下,道:“我現在要出門,你有很充足的時間考慮對不對我坦誠,我回來之後給我一個答案。” 江瀛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葉初陽拿起手機走出臥室,站在玄關換鞋子,道:“不知道,可能很晚,可能今晚不回來了。” 江瀛愣了愣:“你要和段逍雲過夜?” 葉初陽雲淡風輕道:“對,晚飯你自己解決,冰箱裏有速凍餃子,不想吃的話就點外賣。” 哐當一聲,門關了,房子裏隻剩下江瀛一個人,江瀛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發怔,心裏好像被鑿出一個大口子,有什麽東西呼啦啦的往裏灌,又冷又沉,卻怎麽也灌不滿,心裏依舊空蕩得厲害……他有種衝動,把葉初陽帶回來的衝動,隻要他用一些手段,他一定能把葉初陽帶回來,但是他沒有,因為葉初陽明確地警告過他,不能再使用那些混賬的手段。 江瀛回到臥室,把門關上,坐在床邊給葉初陽發了條微信——我等你回來。 葉初陽沒有回複,很長時間都沒有回複。第56章 道歉 門開了,法西婭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屋,肩膀夾著手機和葉初陽講電話:“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幫江總找食兒吃的,你安心和段逍雲約會,一定要跟他滾過床單再回來!” 法西婭把大包小包往餐桌上一放,啪的一聲打開燈,衝著葉初陽的臥室喊:“江總,你回來了嗎?” 沒人應她,但是葉初陽說了江瀛在家,於是她又跑去敲葉初陽臥室房門:“江總?江總你在裏麵嗎?” 她把門拍的咚咚直響,拍到手心都疼了,門才開。 江瀛站在門口,還穿著正裝,隻脫掉了西裝外套,頭發和襯衫領口都有些淩亂,他臉上神色很疲憊很陰沉,但擠出了一點笑容,道:“剛才睡著了,不好意思。” 法西婭瞅他兩眼,莫名有點怕他,就賠笑道:“我買了好多壽司,一起吃啊,是邊秘書付的錢哦,刷的是你公司的卡。” 江瀛道:“謝謝,我現在不餓,你自己吃吧。” 法西婭:“好吧,那我把你那份放在冰箱,你餓的時候再吃。” 江瀛目光昏昏地看著她:“葉博士什麽時候回來?” 法西婭喜笑顏開:“我表哥今晚有約會,不回來啦。” 法西婭說完就要走,但是江瀛把她叫住了:“法西婭。” 法西婭:“怎麽啦?” 江瀛笑道:“這兩天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法西婭愣了愣,真心實意道:“沒有啊,你一點麻煩沒有給我添啊,你還經常買好吃的給我,是我在占你便宜啊。” 江瀛笑而不語地點點頭,把門關上了。 臥室裏沒開燈,空氣昏暗,窗外的一點城市夜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落下一道窗欞的影子。 江瀛躺在床上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深夜十一點,距離葉初陽出去和段逍雲約會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葉初陽說今晚要麽很晚回來要麽不回來,現在看來,今晚葉初陽大約是不會回來了。 他沒有對法西婭說謊,他剛才的確睡著了,還做了夢,那場夢不值得提起,是一場層層疊加的噩夢;夢裏有薛林,有顧明衍,有冷菁華,有顧明衍和冷菁華五歲的女兒,還有他試圖殺死的薛林的兒子薛文橋——那場夢很複雜,這些人穿過錯亂的時空紛紛鑽進他腦子裏,讓他陷入極度瘋狂又混亂的空間裏,以至於法西婭拍門叫他的時候他明明聽到了聲音但沒有從夢境裏蘇醒,還以為是顧明衍自殺那天晚上的雷雨天又在夢境中上演。 房間裏很暗,很靜,但是江瀛還是覺得吵,就把窗簾拉上了,在一片黢黑中回到床上,最後確認了一遍沒有收到葉初陽的消息,就把手機扔到一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中的一點,無情無緒地靜默了下去…… 他沒有睡著,他一直在等,他能聽到小區樓下的所有響動,每當樓下有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都會屏息靜神仔細地聽,聽那腳步聲是否屬於葉初陽,也是到了今晚他才發覺他竟然對葉初陽的腳步聲都很熟悉,葉初陽走路很輕很穩,步伐間有一股從容的氣度,很好辨別。 晚歸的人有很多,但都不是葉初陽,他知道葉初陽今晚不會回來了。 江瀛以為葉初陽不會回來了,葉初陽自己也說今晚要和段逍雲外宿,法西婭也這麽說,但是葉初陽卻在深夜回來了。 淩晨兩點多,江瀛還沒睡著,很輕微的開門聲透過門板傳進來,輕得就像一隻蟲子撞在了玻璃上。 江瀛坐起來,又聽到哢噠一聲關門的聲音,隨後一道黯黯的光從門板下麵的空隙裏鑽進來。他下了床去開門,看到葉初陽在玄關換鞋,沒開燈,用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照亮。 葉初陽換好拖鞋,用手機手電筒照了江瀛一下,低聲道:“還沒睡麽?” 江瀛不說話,偏頭躲了躲葉初陽照過來的光,就那麽片刻功夫,葉初陽從他身邊走過,回房間了。 江瀛聞到了很濃的酒氣。 葉初陽擰開床頭櫃上的小台燈,坐在床邊緩緩倒在了枕頭上。 江瀛走過去,蹲在床邊看著他說:“你喝酒了?” 葉初陽閉著眼,呼吸均勻,貌似已經睡著了,做夢似的低聲說:“我們去……去酒吧了。” 江瀛輕輕地幫他把蓋住眼睛的一縷劉海撥開,又問:“段逍雲送你回來的嗎?” 葉初陽用手指點了點床鋪,有氣無力道:“他送我到樓下。” 手機嗡嗡響了兩聲,葉初陽眯著眼睛把手機拿起來,看到段逍雲給他發微信,他想打字,但是眼前昏花看不清鍵盤,隻好發語音:“我睡了,你回去吧。” 江瀛離葉初陽很近,也看到了段逍雲的消息,段逍雲說看到葉初陽房間燈亮了,問葉初陽是不是已經休息了。 葉初陽說完就把手機放下,掀開被子裹在身上翻過身背對著江瀛,麵朝著落地窗方向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