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瀛扶著樓梯護欄回頭看他,道:“你別往上走了,趕快聯係海陽,讓他帶人過來。”  葉初陽氣喘籲籲:“好,你,你趕快。”  江瀛扔下他,一步三層台階往上跨,很快到了頂樓。頂樓外圍有一圈延伸出去的兩米多寬的平台,平台邊圈了一圈護欄。  江瀛沿著饒樓一周的平台尋找鍾伶,發現鍾伶的時候鍾伶恰好把一條腿伸到護欄外,淺綠色的連衣裙像一隻長著綠色羽毛的飛鳥,張開雙臂往外飛躍……  鍾伶在脫離平台的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下沉,重力就像在她的雙腳上栓了一隻大鐵球,墜著她的身體砸向地麵,但是她的手腕卻被人抓住了,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和拴在她腳腕上的鐵球相互搏鬥著,爭奪撕扯她的身體。  她仰起頭,看到江瀛瞬間被漲得通紅的臉,還有江瀛額頭上鼓起的幾條青筋。  護欄不高,隻到江瀛腰部,江瀛為了不被鍾伶帶翻下去,用膝蓋死死頂住護欄,把左手也伸下去:“把手給我,給我!”  鍾伶此時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長發和裙角在風中飄飛著,像一隻被放飛的風箏,她說:“你鬆手,不要多管閑事。”  江瀛隻能雙手握住她的右手,試圖把她往上拉:“我不想管你死活,但是有人在找你,所以你必須活著。”  鍾伶卻用她尖銳的指甲去刺他的手背,慘然笑道:“你懂什麽?我活著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我死了卻能保護我的女兒。而且我該死不是嗎?我有罪,很多人因為而死。”  江瀛:“別他媽的廢話!快把那隻手給我!”  鍾伶終於露出了藏在身後的右手,但不是去抓江瀛的手,而是用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江瀛的小臂,刀刃刺穿江瀛的袖子,紮入血肉中,登時血流如注。  江瀛依舊沒鬆手,但是整條手臂已經在顫抖,鮮血順著他的皮膚往下淌,流進他和鍾伶疊在一起的手中,他悶吼一聲,拚盡最後的力氣把鍾伶往上拉,但是鍾伶卻猛地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江瀛鬆手了,如果他不及時鬆手,他會被鍾伶帶翻下去,他看到鍾伶墜落的前一秒中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鍾伶對他說了聲:謝謝。  樓頂很安靜,安靜的隻有飄瀟的風聲,鍾伶就像從雲端落下的一片雪亦或是一滴雨,墜入人海,不見了。  江瀛回過身,看到葉初陽在他身後站著,神色茫然。  江瀛走到他麵前,說:“抱歉。”  葉初陽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解掉他領子裏的領帶紮在他右臂傷口上部,暫時止住了血,道:“我們下去。”  他們走出大樓,大樓前公路左右十幾米開外的路段已經癱瘓了,人群圍了一堵牆,牆裏站著幾個身穿黃色馬甲的交警在維持秩序,車流被堵在人群以外,車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比以往的晚高峰時段都要吵鬧。  葉初陽和江瀛靜靜地站在路邊,像從頭到尾的旁觀者。  警車被堵在癱瘓的路段裏進不來,海陽等人步行進入被封鎖的命案現場,海陽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葉初陽,滿頭大汗地朝葉初陽走過去,問:“鍾伶呢?”  葉初陽指了指對麵一簇人群,道:“在那。”  海陽臉色很凝重,朝人群走了過去。  葉初陽茫茫然看著海陽指揮部下用衣服遮蓋住鍾伶的屍體,用對講機催促法醫趕緊把車開過來……看著看著,他忽然向後回頭,他身後是一間咖啡廳,咖啡廳的玻璃幕牆裏坐著幾桌客人,客人們都在透過玻璃牆向命案現場張望,那一整扇玻璃牆就像一隻巨大的眼睛……  江瀛問:“葉博士,你在看什麽?”  葉初陽和那隻眼睛默然對視了片刻,道:“沒什麽,我送你去醫院。”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一道人影從那隻眼睛裏走了出來,坦然又瀟灑地離開了,像是從未出現過。第二卷 :獸群 第31章 族類  淩晨三四點,整棟別墅安靜又昏暗,隻有院子裏亮著兩杆靜謐的宮燈,焦黃的燈光從一樓整排整排落地窗照進屋裏,家具拖出一條條黯淡的影子,整層一樓昏影沉沉。  二樓一間臥室房門輕輕開了,展星羽輕手輕腳地下了樓,他沒有開燈,借著院子裏灑進來的光線走到玄關,輕輕推開房門。  門一開,一堵人影混著酒氣朝他倒下來,他立刻張開手臂把那人抱住,忍不住皺著眉低聲問:“他喝了多少?”  邊小澄架著醉醺醺的江瀛走了一路,前氣不接後氣道:“不,不知道啊。江總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他的時候他已經喝多了。”  “他跟誰喝的?”  “周小姐。”  展星羽不耐煩:“哪個周小姐?”  邊小澄:“就是江總新交的女朋友,周青楚。”  展星羽像是看到了髒東西似的麵露嫌惡,道:“沒事了,你走吧。”  邊小澄走了,展星羽關上房門,把江瀛的胳膊架在脖子裏往樓上走,江瀛走得歪歪扭扭,把樓梯踩得很重。展星羽緊張得不住回頭看一樓傭人房,他不願被吳媽知道江瀛喝多了,因為吳媽一定會向江老爺子報告江瀛一切不合規矩的行為。  上了二樓,展星羽就近把江瀛帶回自己的房間,把江瀛扔到了床上。  江瀛酒品還行,喝多了隻是睡覺。展星羽幫他脫掉鞋子,然後上了床跨坐在他身上幫他脫衣服,剛掀開他衣襟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江瀛閉著眼皺著眉,低聲道:“邊秘書,這是哪家酒店?”  展星羽看著他的臉靜了片刻,然後一下掙開他的手,扒掉他的西裝外套:“這裏不是酒店,是你家。”  江瀛把眼皮掀開了,醉意蒙蒙地看著展星羽的臉:“星羽?”  展星羽利索地解他的襯衫扣子,垂著眼睛冷冷道:“你以為是誰?你新找的女人?”  江瀛想坐起來,但是剛一用力就摔回床上,頭更暈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道:“你別管我。”  展星羽捏著他的扣子頓住了,一向隱忍的臉上露出些微受傷的神色,道:“好,那我去叫吳媽。”  他想下床,但是江瀛又把他的手拉住了,江瀛偏著頭麵朝窗戶,低聲說:“你別對我這麽好,我……我對不起你。”  展星羽抄起一隻枕頭砸到他臉上,咬牙道:“你還知道你對不起我,那你為什麽不對我好一點。”  枕頭蓋住了江瀛的臉,江瀛久久沒有動靜。展星羽擔心他被悶死,連忙把枕頭扒開,看到江瀛閉著眼,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  展星羽一餒,無力又喪氣地看著江瀛的臉發了一會兒怔,然後解掉江瀛的皮帶和手表,洗了一把毛巾簡單幫江瀛擦了擦臉和脖子,就把被子往江瀛身上一拉,在江瀛身邊躺下了。  房間裏留著一盞壁燈,方便他隨時起來,江瀛要吐要水,他也能及時照看。他喜歡江瀛,正是因為他喜歡江瀛,他才能在這棟讓人窒息的房子裏住了十幾年,因為江瀛不願意走,他隻能留下來陪著江瀛。如果連他也走了,江瀛會更加窒息。  雖然江瀛一直對他不冷不熱,和他保持距離,但是他很清楚江瀛需要他,因為他是江瀛唯一的朋友,且是江瀛懷有愧疚心的對象。也正是因為江瀛對他有愧,所以江瀛一直把控著和他的距離,江瀛不能離他太近,否則會被愧疚的深淵吞噬,江瀛也不能離他太遠,否則會被孤獨的深淵吞噬。  展星羽起初很厭恨江瀛對他的愧疚心,但是他後來發現他需要江瀛對他的愧疚心,因為江瀛顯然不愛他,江瀛隻把他當成某種特殊的存在,比朋友深厚也比朋友淺薄,但是僅僅憑著一份江瀛對他愧疚心,他就能永遠留在江瀛身邊。所以他喜歡上了江瀛對他的愧疚心。  他覺得他就像是江瀛身後的影子,他永遠是江瀛的一部分,江瀛永遠無法丟掉他,盡管江瀛不愛他。  展星羽翹起唇角,手指輕輕撫摸江瀛的側臉,然後向江瀛的身體靠近,枕著江瀛的肩膀,逐漸睡著了。  他隻睡了十幾分鍾就被手機震動聲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電話:“喂?”  “睡了嗎?”  聽到白斯年的聲音,他才知道這通電話是白斯年打的,閉著眼不耐煩道:“廢話,幹什麽?”  白斯年柔聲道:“我想見你。”  “我不想見你。”他掛了電話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卻睜著眼睛沒了睡意,看著江瀛的側臉沉默了片刻,然後把手機從枕頭下拿出來,看到白斯年給他發了條微信:老地方等你。  展星羽很氣悶,白斯年算準了他肯定會去見他。  他又一次輕手輕腳爬起來,從衣櫃裏隨便拽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後下樓了。  別墅門前有一條林蔭濃密的小路,淩晨時分夜色幽靜,隻有風和樹影。展星羽在一排茂密的香樟樹樹影下往前走,看到前方路邊停了一輛黑色suv,白斯年在深夜中也穿著一套熨帖修身的西裝,連馬甲和領帶都一絲不苟整整齊齊,像是和他們晝夜顛倒晝伏夜出的異類。  白斯年倚著車頭,笑道:“每次晚上約你出來見麵,你都跑著來見我,很想我嗎?”  展星羽小跑到他麵前,先往周圍掃視一圈,沒有發現其他人,才道:“你約我了嗎?你是通知我。”  白斯年笑笑,打開副駕駛車門示意他上車。  展星羽不上他的車,在路邊撿了張椅子坐下了,道:“有事快說,沒事我走了。”  白斯年關上車門,解開兩顆西裝扣子在他身邊坐下,道:“星羽,你在某些時候對我很粗魯很無情,你就不怕傷我的心嗎?”  展星羽拿出手機看時間,嗤笑道:“你這變態有心嗎?”  話音沒落,他的下巴被冰涼的手指捏住,隨後被迫抬起頭,看到了白斯年那雙藏在鏡片後毫無溫度的琥珀色的眼睛,白斯年微勾著唇角,說:“你太放肆了,是我太縱容你了嗎?”  展星羽看著他,臉上毫無懼色:“你也太放肆了,是我太縱容你了嗎?”  白斯年不語。  展星羽道:“把你的手鬆開。”  白斯年笑了笑,鬆手了。  展星羽卻很不喜歡他的笑容,因為他的笑容很輕浮,是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容忍,和他一貫讓人恨得牙癢的驕傲和篤定。  白斯年道:“看新聞了嗎?”  展星羽把手機揣起來,抱著胳膊隨便找個地方看著,道:“鍾伶和範雲溪的新聞嗎?看到了。”  白斯年微笑:“他們都死了,範雲溪是鍾伶殺的,然後鍾伶畏罪自殺。警察會這樣結案。”  展星羽神色有些麻木,道:“那是警察還不知道你人格變態又反社會,你不僅喜歡操控活人互相殘殺,還喜歡觀察他們瀕臨死亡時的垂死掙紮。如果警察知道你是幕後操盤手,你離死也不遠了。”  他不是在辱罵白斯年,他隻是在陳述事實。  白斯年對他們的評價照單全收,道:“所以我今天很高興,到現在還有些興奮。”他把身子一斜,頭枕著展星羽的肩膀,“你跟我回家吧,未來兩天我都睡不著了。”  展星羽轉頭瞥他一眼,道:“你是禽獸嗎?腦子裏隻有操操操和殺殺殺?”  白斯年被他粗魯的說法逗笑了,笑了兩聲又停了,臉上隻留一層陰鷙的靜默,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擔心我對江瀛下手。”  被他說中了,展星羽也不隱藏,道:“江瀛不是你的威脅,葉初陽才是你的威脅。”  白斯年:“葉初陽……他隻晚了一步,他喚醒了鍾伶,如果他動作再快一點,我的計劃就會被他打亂。”  展星羽有幾分幸災樂禍:“你害怕了嗎?”  白斯年笑道:“害怕?不,我隻會更興奮,他是個不錯的對手。”  展星羽道:“看來你搞清楚了,江瀛不是你的對手,葉初陽才是。”  白斯年卻道:“如果江瀛一直和葉初陽混在一起,那江瀛也是我的對手。”  展星羽臉色冷了:“你想對江瀛做什麽?”  白斯年坐正身子,笑道:“你不覺得江瀛很可憐嗎?他不被社會秩序接受,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他受到了極大的壓抑。或許我能幫助他解放自己,找到適合他存活下去的方式。”  展星羽站起來,看著他又問:“你想對江瀛做什麽?”  白斯年拉起展星羽一隻手,在展星羽消瘦的手指骨節上輕輕撫摸著。他的動作很溫柔,但是展星羽卻覺得他的手就像一把刀,刀刃貼著自己的皮膚一層層削去皮肉……  白斯年撫摸著他的手,嘴角含笑,溫柔地說:“兩種處理方式,要麽除掉他,要麽把他變成我的夥伴。”  展星羽:“夥伴……你想把他變成你的同類?”  白斯年微微皺起眉,臉上露出複雜的笑意:“同類?難道我們不同族類嗎?而且江瀛本就和我很相似,冷菁華不就是——”  話沒說完,展星羽甩手朝白斯年臉上扇了一個耳光,很用力,打得白斯年頭歪向一邊,眼鏡掉到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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