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還想叫葉初陽回話,被江瀛擋了,江瀛道:“警察同誌,有問題問我,我哥他怕見生人。”  警察滿腹狐疑掃視他們一圈兒,道:“那你跟我進來做個筆錄。”  江瀛和那位車主分開做筆錄,葉初陽跟著江瀛走到辦公室門前,拽住江瀛的胳膊,道:“你別衝動,沉住氣,到了派出所事情隻會越鬧越大。”  江瀛低頭看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然後把他的手輕輕推開,道:“嗯,在外麵等我。”  辦公室門被關上了,葉初陽回到大廳坐在牆邊一溜長椅上,順手拿起桌上一本警民一家親宣傳冊,剛翻了兩頁,就見從外麵進來兩個警察;一老一少,老的那個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兩鬢灰白,頭發剃得極短,幾乎貼著頭皮,身板不像年輕人那麽挺拔,也隻是微微駝背,精神也依舊抖擻。年輕的警察跟在他身邊師父長師父短的叫。  葉初陽放下手冊,站起身叫了聲:“海叔叔。”  海宏成一轉頭看到了葉初陽,方才還嚴肅的臉立馬就笑了出來,轉身朝葉初陽走過去:“小葉,你怎麽在這兒?快坐坐坐。”  出現在派出所總不是什麽光榮事,葉初陽赧然笑道:“我朋友和人起了點衝突被帶到派出所了,我就和他一起過來了。”  兩人閑聊幾句,剛才登記他們姓名的民警走了過來,先和海宏成打了招呼,然後把身份證還給了葉初陽。葉初陽正要把他和江瀛的身份證收起來,海宏成忽然伸手拿走了江瀛的身份證,微眯著眼睛辨認身份證上的名字,默念出江瀛的名字,然後笑道:“呦,還真是他。”  葉初陽想起法西婭說過的江瀛和海陽父親之間的淵源,他本對江瀛的過去沒什麽興趣,但這種心態在他未曾發覺的情況下悄然轉變,他把自己的身份證捏在手裏,斟酌了下措辭,道:“海叔叔,您認識他?”  海宏成把江瀛的身份證放在桌上,道:“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海陽早就告訴你了呢。”  葉初陽如實道:“海陽哥沒和我說起過。”  海宏成沉默了,沉默了一陣子,叫徒弟給他拿來了茶缸,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道:“叔叔先問你,你怎麽會認識江瀛?”  葉初陽不想解釋過多,就說:“朋友。”  海宏成點點頭,沒了後文。  葉初陽見他不說,隻能自己引出話題:“其實小婭跟我說過,江瀛和您十五年前辦過的一件案子有關對嗎?”  海宏成道:“對,十五年前,江瀛父親的自殺案,我接手調查過。”  葉初陽想起了在江瀛辦公室裏發生的驚險的那一幕,道:“您說的是顧明衍嗎?”  海宏成聽到顧明衍的名字,臉上浮現與亡人況別已久的滄桑,道:“我和顧明衍是老同學也是朋友,他臨死前給我打電話讓我一定要把冷菁華的案子調查清楚,結果我還是失信了。”  葉初陽:“冷菁華是……顧明衍的情人?”  海宏成臉色複雜:“我和顧明衍還有冷菁華,我們三個人在上大學之前都同校,顧明衍和冷菁華從初中就好了,因為早戀還叫過幾次家長。後來顧明衍娶了恒泰集團的江紫煙,就跟冷菁華斷了,但是沒斷幾年又好了。那時候冷菁華剛和前夫離婚,留給前夫一個兒子,顧明衍幫了她很多,一來二去冷菁華就成了顧明衍包養在外的情婦,這事兒當年傳得不小,很多人都知道。”  葉初陽問:“那冷菁華的死是怎麽回事?”  海宏成轉頭看他,眼神銳利又溫和,笑道:“你怎麽對這事兒感興趣?”  葉初陽笑了笑:“閑聊,您不方便說就算了。”  海宏成道:“沒什麽不能說的,當年這件案子都登報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給你講講。其實也很簡單,冷菁華離婚和顧明衍好了之後很快就懷孕了,生下一個女兒,小名叫小柿子。我還去看過小柿子,長得特別水靈。好景不長,小柿子五歲那年,被顧明衍擊垮的一家商貿公司老板找顧明衍尋仇,在一天晚上闖進冷菁華家裏,把冷菁華和小柿子全都殺了。作案手法很凶殘,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頭都被割掉了。”  葉初陽立刻想起江瀛脖子上那道刀疤,那道刀疤就像是要把江瀛的頭割掉,但割到一半就停了手。葉初陽覺得派出所大廳的空調開得很猛,手心冷膩,他把雙手握在一起,又問:“這和江瀛有什麽關係?冷菁華和冷菁華的女兒不是死於顧明衍的仇家尋仇嗎?”  海宏成神色凝重:“尋仇的凶手叫薛林,人是薛林殺的沒錯,但是薛林是受人指使。”  葉初陽心跳得很快,勉強維持平靜的語氣:“難道是江瀛?怎麽會,十五年前江瀛才十二歲。”  海宏成道:“顧明衍把薛林搞得家破人亡,薛林做了兩年牢,一出獄就向顧明衍尋仇。但是薛林尋仇的對象不是冷菁華母女,而是江瀛。不知道江瀛用了什麽辦法,說服薛林向冷菁華母女尋仇,還親自把薛林帶到冷菁華母女住的小區樓下。”  也就是說,江瀛親自把薛林領到冷菁華家門口,導致了冷菁華母女的死亡。  葉初陽緊緊捏住自己的手指,道:“海叔叔,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  海宏成自嘲一笑:“是薛林自己說的”  葉初陽默住了。  海宏成道:“薛林到現在都沒被抓住,他在殺死冷菁華母女後就給顧明衍打電話,說冷菁華母女死了,是他幹的,去冷菁華家的路是江瀛領的。後來薛林就逃了。”  海宏成端起茶缸喝了幾口熱水,接著說:“顧明衍受了很大的刺激,冷菁華母女出事的第五天他就自殺了,自殺前給我打電話,讓我把江瀛抓起來關進少管所。”  但是江瀛並沒有被抓起來,更沒有被關進少管所,顧明衍的‘托付’落空了。  葉初陽的手指被他自己捏得生疼,但他渾然不覺,道:“那江瀛承認了嗎?”  海宏成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他承認了,他說做了就要承認,冷菁華母女就是他指使薛林殺的。這是江瀛的原話。”  葉初陽出神了片刻,道:“那您知道江瀛脖子上的疤是怎麽回事嗎?”  海宏成忽然擰眉看著他:“你懷疑什麽?你懷疑顧明衍生前對江瀛起過殺心,江瀛脖子上的刀疤是顧明衍留下的嗎?”  葉初陽不語,默認。  海宏成搖搖頭,歎氣道:“虎毒不食子,顧明衍固然會恨江瀛,但他不會對江瀛動手。江瀛脖子上那道疤是他自己割的。”  葉初陽愣了愣:“他自己?”  海宏成道:“顧明衍自殺後,江瀛高燒不斷被送進醫院。我在醫院向他問話,他情緒很激動,用刀割自己的脖子,還從醫院三樓窗口翻下去了。還好樓下正在鋪草皮,江瀛掉在草皮上,才撿回一條命。”  想起江瀛自殺未遂的那一天,海宏成還能看到那個坐在窗口的男孩兒臉上冷絕的笑容,以及他向後倒下那一瞬間,眼神中的解脫和懺悔……  海宏成的徒弟過來了,說有電話找,海宏成隨即跟徒弟去了樓上。  海宏成一走,葉初陽繃得端正的坐姿立刻維持不下去了,他往後倒進椅背,感到精疲力竭……海宏成的話還在他腦子裏打轉,在他耳邊回響,他不停地想,想了很多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江瀛的臉,還有剛才江瀛和他起爭執的那一幕——江瀛很無助很悲傷的低著頭,一遍遍地重複:我那麽努力克製自己,你為什麽還是覺得我對你有敵意?  沒一會兒,葉初陽感覺到身邊坐了一個人,江瀛做完筆錄出來了。  江瀛脫掉了西裝外套,西裝外套被他亂糟糟的窩在懷裏,他拿起一本手冊翻看著,臉上神色很放鬆,甚至有些愉快。  葉初陽靜默看了他幾秒鍾,道:“對方同意私下調解嗎?”  江瀛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麵露不屑:“我給他三萬塊,他當然同意。”  葉初陽又看了江瀛一會兒,越看越覺得江瀛現在正得意,類似於一個孩子獨自解決一個爛攤子的那種充滿稚氣的得意。  葉初陽搖頭想笑,但笑了一下又不笑了,他把江瀛窩成一團的西裝外套拿走疊了兩下搭在自己腿上,道:“江總,你知道你今天一係列的行為叫什麽嗎?”  江瀛他:“叫什麽?”  葉初陽瞥他一眼,道:“犯渾。”  江瀛摸著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經道:“這個詞很適合我。”  葉初陽朝江瀛側過身,把江瀛的雙手拉到自己麵前,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那兩枚小金條袖扣,一左一右別進江瀛雙手袖口上,道:“我向你道歉,我也有錯,而且我不比你冷靜多少。”  江瀛低頭看著自己襯衫袖口上的兩枚金色袖扣,看了好一陣子,忽然說:“葉博士,你別動。”  葉初陽不明所以:“嗯?”  江瀛歎氣似的又說了句別動,然後彎下腰,額頭抵在葉初陽肩上,靜止不動。  葉初陽怔住了,若不是江瀛讓他別動,他這會已經跳起來躲開了。  江瀛離他很近,近到他一轉頭就能親到江瀛的臉,所以他一動不動,江瀛身上有一種很清爽的古龍水味道,那味道柔暢清冽,有幾分能使人靜心的效用,但是葉初陽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江瀛像是累了很久的旅人,找到了歇腳的地方,靠在他肩上短暫的歇息。  葉初陽有意讓他多歇息一會兒,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也是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接通了電話靜悄悄的放在耳邊。  是法西婭打來的電話,葉初陽聽法西婭講了幾句話,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掛了電話,道:“江總。”  江瀛睡著了似的低低嗯了一聲。  “起來吧,我們有事要做。”  “什麽事?”  葉初陽道:“鍾伶失蹤了。”第28章 複仇  將邪惡的產生歸結於超自然的因素是沒有必要的,人類自身就足以實施每一種惡行——約瑟夫·康拉德。  法西婭在電話裏說的不清不楚,讓他們趕快去療養院。  葉初陽和江瀛離開派出所驅車趕往療養院,葉初陽在車上接到了海陽的電話,電話一通海陽就說:“你讓我找得那個人叫什麽名字來著?”  葉初陽忙道:“安東,有這個人嗎?”  海陽道:“咱們豐海市有一百三十七個叫安東的,十五個安東附和你說的外形和年齡特點,但是和鍾伶以及劉彥有社會交叉關係的安東是零個。”  葉初陽:“零?”  海陽:“沒錯,零。但是我從鍾伶和劉彥結婚當天的賓客登記名單裏找到一個安東,隻找到名字,沒辦法匹配到人。”  葉初陽不假思索道:“海陽哥,方便拍照發給我看看嗎?”  海陽:“等著。”  海陽掛了電話不到一分鍾就把兩張照片發到了葉初陽的手機上,照片上是用簽字筆寫下的剛勁有力的兩個字:安東。  葉初陽把照片放大,一筆一劃看過去,似乎能從比劃中間看到寫著這個名字的男人的五官……看著看著,他猛地皺眉,把照片放得更大。  江瀛在開車,但目光一直斜捎著葉初陽,他看到葉初陽的臉色變了,就問:“怎麽了?”  葉初陽狐疑道:“這個字跡……我有點眼熟。”  前麵到了亮紅燈的路口,江瀛停下車,道:“我看看。”  葉初陽手機屏幕放在江瀛麵前,江瀛竟也覺得眼熟,因為照片上的字體有些特別;整體向左略微傾斜,而且撇捺均寫得鋒利,最後一筆都往上劃了一個勾,那勾是多餘的,像一把折疊起來的刀。  江瀛看了幾秒鍾,冷冷道:“範雲溪。”  葉初陽愣了一下,又去看‘安東’這兩個字,終於想起他曾在哪裏見過類似的字體;幾天前,範雲溪到江瀛公司找江瀛商量和薑子衝的和解條件,途中出示了薑子衝的委托書和傷情鑒定書,委托書上有範雲溪的簽名。當時葉初陽隻掃了一眼,但向左傾斜的字體和彎刀一樣的撇捺給他留下了印象,此時把‘安東’和‘範雲溪’對比起來,相似度很高。  葉初陽立刻回撥海陽的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先深吸一口氣,冷靜道:“海陽哥,江瀛和薑子衝去你單位調節矛盾那天去了一個薑子衝的律師叫範雲溪,你還記得嗎?”  海陽:“有點印象,你接著說。”  葉初陽攥住自己的手指,平聲靜氣道:“我見過範雲溪的字,和安東的字跡非常像,而且範雲溪附和懷疑對象的所有特點,他和鍾伶很熟、他是同性戀、而且是他引導我們相信鍾伶放火燒死了父母和劉彥。”  海陽:“停停停,你先別跟我說這麽多。範雲溪留了一份薑子衝的傷情鑒定書,我能找到他的簽名。我現在就把兩份字跡拿到鑒定科做鑒定,鑒定結果出來我就給你打電話,先這樣。”  海陽做事雷厲風行很有規劃,說完就掛了電話。  葉初陽茫茫然把手垂下,看著擋風玻璃茫茫然道:“怎麽會是範雲溪?”  範雲溪離他們很近,近到他們沒有去懷疑範雲溪,也就是所謂的燈下黑了。但是如果把對範雲溪先入為主的信任拋棄,範雲溪具有一切值得懷疑的特點。  江瀛也被範雲溪那張總是露出溫柔羞赧的臉欺瞞了很久,不禁有些挫敗:“所以範雲溪就是安東?”  葉初陽想起在鍾伶幻想婚禮中見過的那張蒙著白光的臉,還有在醫院大堂見過的那張蒙著白光的臉,他從來沒有將範雲溪的臉代入,現在知道了範雲溪是安東,他依舊不能把範雲溪的臉代入……  葉初陽專注想事,沒聽到江瀛的話。江瀛開車通過亮起綠燈的路口,瞥他一眼,又說:“你剛才說範雲溪引導我們去懷疑鍾伶放火燒死了父母和劉彥,這是什麽意思?”  葉初陽還是不說話。  江瀛一手握著方向盤,騰出左手伸到葉初陽麵前用力打了個響指。  葉初陽立即回神了,眨了眨眼,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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