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走廊盡頭有一片小小的公區,擺了幾張沙發和書架,是這棟樓裏上班的職員們午休時會去的地方,此時沒有到午休時間,所以隻有寥寥幾個人。葉初陽隻顧著聽江瀛說話,不經意間往那邊一看,在那幾個人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是江瀛新交的女朋友,叫周青楚。 周青楚穿著一件香檳粉連衣裙,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她疊著一雙勻稱雪白的長腿,右腳腳尖吊著一隻細帶涼鞋,想必是高跟鞋穿久了腳不舒服,所以暫時褪下細細的鞋帶,隻把鞋子懸在腳尖。 她披著烏黑的長發,把頭發挽到耳後時往前一抬眼,偶然間看到了葉初陽。她先對著葉初陽笑了一笑,然後彎腰用手指勾著鞋帶往上一提,起身朝葉初陽走了過去。 “哈嘍,我們又見麵了。” 周青楚走近了,葉初陽得以看清她的臉,腦子裏立馬浮現出明豔動人這四個字,周青楚很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清純又嬌媚。 盡管對方是大美人,葉初陽也一如既往沒有幾分熱絡,淡淡道:“你好。”說完把糖盒蓋子扭緊,塞進了口袋裏。 周青楚道:“我記得你,昨天晚上你和江瀛都在拳館。” 葉初陽的性子雖然不熱情,但是待人接物的禮儀一向沒丟,然而此時麵對周青楚,他打不起精神去應付,連一句話都不想說,所以就隻點了點頭。 周青楚把手提包打開,拿出個什麽東西遞給葉初陽:“喏,這應該是你的。” 葉初陽低眼一看,看到了自己的地鐵卡,他接過去,問:“怎麽在你包裏?” 周青楚笑道:“江瀛說這是你的卡,他不小心落在酒店了,還讓我回酒店取了一趟。” 這短短一句話裏隱藏的故事,縱使遲鈍如葉初陽也聽得出來,他木著臉揣起地鐵卡,說了聲謝謝。 周青楚拿出手機晃了晃,笑道:“方便留個電話嗎?” 葉初陽微皺著眉,有些疲倦地看著她:“嗯?” 周青楚笑道:“你和江瀛是朋友,我現在是江瀛的女朋友,我們當然也要做朋友啊。” 葉初陽想解釋他和江瀛不是朋友,她也沒有必要和他做朋友,但話到嘴邊又懶懶地咽回去,念了一遍自己的手機號。 江瀛和海陽出來了,海陽捂著半邊腦袋一副偏頭疼的樣子:“你別跟我說了,我腦漿子都快被你說沸騰了。” 江瀛倒是有商有量,笑道:“那我不說了,讓葉博士跟你說。” 海陽直接忽略了和葉初陽站在一起的周青楚,道:“你給我簡明扼要挑重點,究竟想讓我幫你幹嘛。” 葉初陽把他領開兩步,溫聲道:“就兩件事,你幫我找一找當年參加鍾伶和劉彥婚禮的賓客名單,要最詳細的。還有就是調查劉彥的人際關係,我想知道他都和什麽人保持親密關係。” 海陽連連點頭:“行行行我知道了,江瀛跟我說了,劉彥不喜歡女人,他和鍾伶結婚是騙婚,我這就回去查他生前有沒有相好的男人。” 海陽說完提腳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問葉初陽:“你沒事了吧?” 葉初陽笑容柔和:“你手機一直開著,我想能隨時聯係到你。” 海陽給他一個‘你說的都是廢話’的眼神,道:“你什麽時候聯係不到我了?我手機二十四小時為你和婧怡開著。行了我走了,有事打電話。” 葉初陽目送他進了電梯,一回頭,臉上那點沉默溫柔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江瀛轉眼就和周青楚黏黏糊糊地貼在一起,周青楚把胳膊掛在江瀛脖子裏,臉上露出讓所有男人看了都酥軟的風流的淘氣,“剛剛說好的,一會兒你送我回家,這麽快就說話不算話了啊?” 江瀛雙手揣在兜裏,站得筆直,笑道:“你不是約了朋友逛街嗎?逛完街給我打電話,我再送你回家。” 葉初陽朝他們粗略瞥了一眼,繞過他們回到辦公室,開始收拾海陽剛才用的茶杯和略有些淩亂的桌麵。 “宋友海?長新路惠福社區——” 葉初陽專注於涮洗杯子,沒留意江瀛什麽時候進來了,被身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腕子一抖,茶杯差點脫手。 他微微擰著眉回頭瞪江瀛。 江瀛迎著他的眼神兒輕輕一笑:“膽子這麽小?”他揶揄了葉初陽一句,又低頭看著手裏的紙條,“這個宋友海是誰?” 葉初陽把杯子涮幹淨放回茶幾上,順手拿走了他手裏的紙條塞到兜裏,道:“當年酒店的保安,我懷疑婚禮失火和他有關係。” 江瀛跟著葉初陽往前走了幾步:“一個保安能和失火有什麽關係?火不是鍾伶放的嗎?” 葉初陽:“當時起火源頭是電閘損壞燒毀了禮堂的電路,所以婚慶公司把電源接到倉庫,然後電線起火引爆倉庫裏的工業酒精。這整個流程缺一不可,源頭就是壞掉的電閘。宋友海是負責看管控電室的保安,電閘在他眼皮子底下壞掉,我認為不是巧合。” 江瀛饒有興味:“你懷疑鍾伶有幫手?她的幫手就是這個宋友海?” 葉初陽揣起手機和鑰匙,從椅背上拿起外套:“我不確定,所以我想去找他問問。” 恰巧,法西婭牽著大金毛皮卡丘回來了,法西婭嘖嘖道:“剛才我在樓道裏看見一女孩兒,哇塞,簡直是仙女下凡。” 葉初陽一聽就猜到她剛才碰見的人是周青楚,他邊往外走邊說:“我出去一趟,你一會兒去療養院看看鍾伶情況。” 江瀛隨即跟著葉初陽往外走,出門前對法西婭說:“讓邊秘書陪你去,我給他配了輛車,你們開車去。” 法西婭捧臉笑:“哎呀呀,謝謝你呀江總。” 葉初陽站在電梯間等電梯,餘光瞥見江瀛過來了,就不溫不冷道:“江總,還有事嗎?” 江瀛:“我跟你一起去。” 葉初陽:“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江瀛晃晃車鑰匙,笑道:“我給你當司機。” 幾分鍾後,葉初陽坐在江瀛的越野車副駕駛,默默把捏在手裏的地鐵卡揣進兜裏。 江瀛眼尖,看到了,就說:“楚楚把卡還給你了?” 葉初陽:“嗯,謝謝你們。” 江瀛擰開空調,朝葉初陽端凝清秀的側臉看了一眼,笑道:“葉博士,你還在生我的氣?” 葉初陽反倒怔了一下,沒理清他話裏的意思但是急著解釋:“江總你多心了,我沒有生氣。” 江瀛道:“我沒騙你,真的是送貨工人弄錯了,那副畫我是想放在家裏的。” 葉初陽慢慢回頭看他,眼神蒙昧:“你是說這件事?” 江瀛:“嗯?還有別的事嗎?” 葉初陽沉默片刻,慢悠悠推了一下眼鏡,道:“沒事,我沒有生氣。” 江瀛道:“我得出來你心情不好,不是因為我嗎?” 葉初陽自己心裏也沒有答案,卻一直被江瀛追問,不免有些煩躁道:“和你沒關係。” 江瀛又看他一眼,笑容略有些無奈:“好吧,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 宋友海住在一座有了些年頭的小區裏,小區很大,單元樓不好找,上班時間小區裏也沒有幾個人,葉初陽和江瀛沿著甬道走了一陣子才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迎麵走了過來。 葉初陽迎上去問宋友海的單元樓,中年男人道:“你們跟著我吧,我也住那棟樓。” 於是葉初陽和江瀛跟在他身後七繞八繞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宋友海住的c九棟單元樓,他們又跟在中年男人身後爬了幾層樓梯,到了五樓,三個人竟然不約而同地站住了,男人有點迷糊:“你們找幾號?” 葉初陽指指左邊的房門:“502。” 男人很驚訝:“你們找老宋?” 葉初陽和江瀛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對,我們找宋友海。” 男人把葉初陽上下打量一圈:“你們是社區的?也不像啊,你們找他幹嘛?” 葉初陽:“您是?” 男人:“哦,我是老宋的朋友,我姓趙,住在樓上。你們是幹嘛的?” 接下來輪到葉初陽回答問題了,但是他的來意有點複雜,總不能說為了調查宋友海是不是兩年前一場火災的縱火真凶幫手,所以他被難住了,沉默了,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江瀛見葉初陽被問住了,就自然而然地扯起慌:“我們是警察,找他是想了解兩年前喜緣大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您怎麽稱呼?趙先生?” “噯噯,叫我老趙就行。” 江瀛立刻反客為主,抬手指了指502房門:“宋友海在家嗎?我們想問他幾個問題。” 老趙掏出鑰匙上前開門:“警察同誌,當年不是查清楚了是意外嘛,現在怎麽又——” 江瀛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親和又不失威嚴道:“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了,警方辦案期間對外不披露。” 老趙忽然警惕起來:“警察同誌,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證件?” 江瀛撒謊連腹稿都不打:“我們的證件在車裏,車被攔在小區門口沒開進來,這樣吧,你打到我們單位核實一下,領導辦公室座機是313——” 老趙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請進來吧警察同誌。” 葉初陽走在最後進門,瞧一瞧江瀛的背影,低聲說:“騙子。” 江瀛聽到了,轉身作勢要關門,壓著嗓門道:“騙子騙開的門,你別進。” 葉初陽眼疾手快把門頂住了,眼睛往上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瞪著江瀛,嘴角掛著一點笑:“你敢關門,胡鬧不分場合。” 江瀛一手壓著門一手撐著門框,彎腰看著葉初陽的臉,低聲笑道:“這就對了,笑一笑多好看,比剛才板著臉生悶氣的樣子好看多了。” 葉初陽臉一紅,把頭扭開了。 江瀛道:“你冷靜又穩重,但是你很容易臉紅。” 葉初陽覺得自己不能再躲了,他越回避,江瀛越變本加厲,於是他轉頭正視江瀛:“怎麽了?” 江瀛聳聳肩,笑道:“沒怎麽,很可愛。” 葉初陽默了一默,猛地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把,進了門說:“看我得經常提醒你,我年紀比你大不少,有些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很不合適。” 進了屋,葉初陽才聞到房子裏有股難聞的氣味,像是衣物長時間不洗,食物變質也不扔,混合起來的腐臭的味道。而且房子裏很亂,家具和生活用品全都擺放的橫七豎八,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趙的聲音從北邊一間屋子裏傳出來:“老宋,你怎麽還沒起床?快起快起,警察同誌來找你了。” 隨即,老趙抱著一堆髒衣服走出來,把髒衣服裝到袋子裏準備帶走,歎了聲氣道:“自打小倩沒了,老宋就瘋瘋傻傻渾渾噩噩活到現在,我們現在都還年輕,我還能照顧他幾年,等我們都老了可怎麽辦。” 葉初陽在他臉上仔細看了看,忽然道:“您是趙富?” 老趙:“對對對,我是趙富,我和老宋以前都是喜緣酒店的保安。” 葉初陽在海陽拿來的資料裏看見過趙富的臉,失火當天共有兩個保安值班,一個是宋友海,另一個就是趙富。他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趙富,見到趙富是意外收獲。 葉初陽正要向他問情況,就見北邊房間裏衝出一道人影,一道風似的直衝門口。要不是江瀛拽住葉初陽的手腕把他往後拉,他已經被那道人影撞飛了。 “噯!老宋!”趙富連忙看了眼手表,“這瘋子,他又去接小倩放學了。” 惠福小區和建在老城區的成渝二小隻有步行二十分鍾的路上,宋小倩生前每天上下學都由宋友海接送,宋小倩死後,宋友海也日日重複這一路線,全年無休。宋友海出了小區,沿著通往學校的這條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葉初陽等人就慢慢跟在他身後。 趙富道:“警察同誌,老宋現在話都說不清楚,你們問他啥他也答不上來的。” 然而見到了趙富,葉初陽就把詢問對象從宋友海換成了趙富:“那你代他說吧,你們當時一起值班的是嗎?” 趙富:“對,我們保安一共三個人,那個姓王的輪休,我和老宋值班。” 葉初陽道了聲稍等,現學現賣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錄音筆,打開錄音筆又揣進兜裏,然後才問:“那你記不記得當天婚禮開始前都有什麽人去過控電室?路過的也算。” 趙富揉著後腦勺想了一陣子:“這我可記不清了,控電室在二樓儲物間旁邊的犄角旮旯裏,我們都不常去。我也不知道都有什麽人去過。” 葉初陽:“那我這樣問吧,控電室電閘損壞之前酒店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趙富:“奇怪的事?也沒有啊,那天辦酒席,裏裏外外都忙得昏頭轉向,但也沒發生啥奇怪的事——” 趙富欲言又止,有件事過了他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