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鍾伶的精神艙出來後,葉初陽立刻檢測鍾伶采樣留下的數據,發現存在電腦裏的數據全部清零,鍾伶留下的腦波圖也歸於靜止,變成一條毫無生命力的直線,像一條死去的蛇。  葉初陽得出結論:鍾伶把精神艙關閉了。  現在葉初陽說要去再找一趟鍾伶,江瀛自然認為葉初陽想采集新的樣本,但是葉初陽說:“沒用,鍾伶已經把精神艙關了,不管我再采幾次樣本,得出的數據都會被程序排斥,我們再也進不去鍾伶的精神艙了。”  江瀛忽然吹了聲嘹亮的口哨,朝方才和葉初陽聊天的女孩笑道:“妹妹,給我扔條毛巾。”  女孩隔著老遠把毛巾扔給江瀛,江瀛抬手接住,擦了擦脖子裏的汗才道:“那你去找鍾伶幹什麽?”  葉初陽神色憂慮:“我想看看鍾伶有什麽變化。”  江瀛沉思片刻,道:“你擔心鍾伶性情大變,成為另外一個人?”  葉初陽道:“她是第一例病例,我不知道她關閉精神艙後會對本身造成什麽後果。”  江瀛道:“那就明天去找鍾伶好了,現在想得再多也沒用。”  葉初陽道:“還有,我想查清楚兩年前婚禮失火的真相。”  江瀛雙手往後一撐,仰臉看著頂上的吊燈,道:“真相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火是鍾伶放的,因為鍾伶患有被迫害妄想症,她懷疑她父母和未婚夫想害她,所以放火燒死了父母和未婚夫。”  葉初陽麵色凝重:“這隻是真相中的一部分,還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  江瀛:“比如?”  葉初陽道:“從頭開始說,虐貓的人到底是鍾伶還是方瑜?如果我們在鍾伶的精神艙中看到那一幕屬實,虐貓的人是方瑜,鍾伶身上的傷也是方瑜弄的,那事情就反轉了。”  江瀛不解:“反轉什麽?”  葉初陽肅然道:“至少說明鍾伶一直在被方瑜迫害,那鍾伶的妄想也不完全是妄想。再說了,方瑜為什麽一直傷害鍾伶?鍾伶是她的女兒,到底是什麽原因才會讓她一次又一次傷害自己的女兒?鍾伶小時候經常進醫院,身上大傷小傷不斷,我懷疑全都是方瑜幹的。”  江瀛慢悠悠吐出一口煙霧,笑道:“這個母親有點殘忍啊。”  葉初陽道:“我懷疑方瑜也有精神疾病,我已經拜托海陽去查了,明天或許會有結果。”  江瀛歪頭看他一眼,道:“繼續說,還有什麽謎題?”  葉初陽:“還有鍾伶和劉彥口中那個叫安東的男人,你不是也親眼看到了嗎?劉彥和鍾伶不是愛人,他們都愛一個叫安東的男人,可是他們後來卻結婚了,安東又是逼迫鍾伶打胎的人,也是劉彥說想逃逃離的人,但是他卻一直沒露麵,這不奇怪嗎?”  江瀛:“還有呢?”  葉初陽轉頭看著江瀛,神情整肅:“你還記得我們在化妝間裏找到劉彥的時候,劉彥說了什麽嗎?”  江瀛擰眉思索:“他說他和鍾伶隻能活一個。然後我在門外撿到一隻玻璃瓶,你在他身上找出一隻玻璃瓶。”  葉初陽道:“但是不能把玻璃瓶帶出精神艙,不然我們就可以把玻璃瓶交給海陽,讓他幫忙——”  幾分鍾內第二次聽到海陽的名字,江瀛臉色微微一冷,兀自打斷他:“我知道瓶子裏是什麽。”  葉初陽詫異:“你知道?”  江瀛道:“雖然瓶子空了,但是還留著味道,我聞過了,是氯化氰溶液。”  葉初陽陡然覺得這裏的冷氣開得更猛了,他拉緊肩上的西裝外套,道:“你確定嗎?”  江瀛道:“味道很淡,但是我確定我聞到了刺鼻的苦杏仁味。”  葉初陽皺起眉:“鍾伶和劉彥各裝著一瓶毒藥,他們想幹什麽?”他怔了怔,自言自語般道,“難道——”  江瀛把煙頭扔進煙盒裏,漠然道:“對,他們想殺死對方,所以劉彥才說他和鍾伶隻能活一個。”  葉初陽不解:“但是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還有,既然鍾伶都決定毒死劉彥,那她為什麽又放火燒禮堂?她究竟想幹什麽?”  江瀛涼涼一笑,道:“葉博士,我倒覺得你不必非要給鍾伶找一個殺人動機。方瑜也是一樣,她想傷害女兒就肆意傷害,需要什麽理由嗎?有時候啊,人的善惡是沒有原因的。”  在江瀛看來,鍾伶作惡沒有理由,方瑜作惡也沒有理由,因為人的善惡是沒有原因的,他們僅僅是因為想那麽做就那麽做了,那些罪孽滿盈的惡人永遠不會思考自己的動機,隻有善良的人才會為作惡的人尋找一個事出有因的動機。  葉初陽想起一句話:這世界不是二維對立,不是好壞分明,善惡對立。人永遠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用自己的思想體係去揣測和自己不同立場的另一個人,因為人和人不一樣,無論你怎麽以善意還是惡意去揣測對方,都是自以為是。  葉初陽懂得這個道理,但是他執拗,道:“我知道鍾伶放的那把火燒死了兩個無辜的人,我不是在為鍾伶的惡行找理由找借口,我是不想讓那兩個無辜的人死的不明不白。”  江瀛不以為然:“這是警察的工作。”  葉初陽態度很堅決:“鍾伶是我的病人,我要對她負責到底。”  江瀛訕笑:“你想對她怎麽負責?找到她縱火的證據,把她送進監獄?”  葉初陽靜了片刻,沒有正麵回答,道:“沒有人可以不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江瀛臉色漸漸凝住了:“她已經在你創造出的精神艙裏服刑了,你想讓她加倍付出代價嗎?”  葉初陽頭疼地捂住額頭:“所以我在想辦法把她帶回來。”  江瀛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懂了,你說想和我談事,但是從頭到位我隻是在聽你發表意見,你根本就沒有和我商量,那你想和我談什麽?”  葉初陽側過頭悄悄看他一眼,謹慎道:“其實我有事想問你。”  江瀛不語,等他後文。  葉初陽道:“我們離開鍾伶的精神艙之前,你想幹什麽?”  江瀛知道葉初陽在說什麽,但是他裝傻充楞一問三不知:“什麽幹什麽?我怎麽了?”  江瀛不願踏進電梯,反倒朝‘地獄’走去的一幕讓葉初陽很介懷,在那個時候,葉初陽知道江瀛是想留在鍾伶的精神艙中,留在鍾伶建造的地獄當中,但是他不知道原因,所以他在想江瀛要答案。  但是江瀛卻回避,這讓葉初陽有些氣餒,道:“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江瀛笑了笑,眼神惘了一惘,道:“葉博士,你覺得人的精神艙會相通嗎?”  葉初陽道:“精神艙和現時世界相當於平行世界,可以有多個平行世界,但我不確定多個平行世界能不能融合。”  葉初陽決定不管閑事不多問了,江瀛想說什麽他聽什麽,江瀛想說多少他聽多少,以免再給江瀛回絕敷衍他的機會,但是江瀛問了這句話就沒動靜了,長時間不發一詞。葉初陽有點耐不住,就轉頭去看江瀛,卻見江瀛微翹著唇角慵懶地看著對麵的拳擊台,眼睛裏水色浟湙。  他們前麵的拳擊台上站了一個女孩兒,正一下下踢著沙包袋,練踢腿的動作。那女孩很漂亮,紮著高高的馬尾辮,露出雪白修長的天鵝頸,高挑的身材比模特更勻稱秀美幾分。  女孩兒似乎察覺到了江瀛在看她,轉身一記高邊腿踢出去後就停下看了看江瀛,然後淺淺一笑,把馬尾辮一甩,背過身去了。  她這一笑像是傳遞了某種信號,江瀛看著她的身影也笑了一下,然後擰開水瓶喝了幾口水,道:“葉博士,你還有事嗎?”  葉初陽一言不發地站起身,看了看對麵拳擊台上的女孩,又低頭看了看江瀛,才說:“沒事了,我先走了。”  江瀛笑道:“好,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明天公司見。”  葉初陽點點頭,彎腰從圍繩間跳下拳擊台,走到公區大堂才想起肩上還披著江瀛的西裝外套,他把外套扯下來想給江瀛送回去,一回頭就看到江瀛已經和那女孩兒站在一起了,兩個人有說有笑,氣氛不錯。  葉初陽朝他們看了一會兒,然後找到方才和他聊天的工作人員,把江瀛的衣服交給她,道:“這是江總的衣服,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他。”  離開拳館已經是深夜了,往前走幾步就是公交站,葉初陽坐在公交站長椅上等公交,距離最後一班夜班車停車還有十幾分鍾,他想寄希望於自己的狗屎運做最後一班公車回家,搭地鐵的話不僅不能直達,還要再走一公裏才有地鐵站。  但是葉初陽的狗屎運很狗屎,等了二十幾分鍾公交車都沒來,隻能搭地鐵回家。他起身往地鐵站走,順手在兜裏找地鐵卡,摸遍渾身口袋都沒找到地鐵卡才想起他的地鐵卡在拳館掉了一次,他撿起地鐵卡順手就裝進口袋裏,但是當時他身上披著江瀛的衣服,也就是說他把地鐵卡裝進了江瀛的口袋裏。  葉初陽立馬轉身往回走,拳館開在一棟商場大樓十五樓,他走進商場大樓拿出手機想給江瀛打電話,電話剛撥出去還沒接通,他卻腳步一刹,站在酒店大堂愣住了——一樓大堂的電梯門開了,露出站在裏麵的一雙人影,是江瀛和那個紮馬尾辮的女孩兒。江瀛已經換回了西裝,女孩兒也穿著一件藕粉色連衣裙,他們站在電梯裏,擁抱在一起,正在接吻。女孩兒雙臂掛在江瀛的脖子裏,腰被江瀛摟住,纖細的身體被江瀛強悍的體魄往後壓,江瀛在很用力地吻她。  實話實說,眼前這一幕俊男美女擁吻的畫麵還是挺有美感的。  葉初陽愣愣地看著他們,忽然回過神一樣似的扭頭往外走,掛斷了正在呼叫的通話。他腦子裏有點亂,不想坐公交也不想坐地鐵,就在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慢慢走著,眼前不斷回放江瀛和那女孩擁吻的畫麵……  走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葉初陽看到來電顯示是江瀛,他不自覺地擰住眉頭,心裏很不想接,但還是接了。  江瀛道:“葉博士,你的地鐵卡怎麽在我兜裏?你在哪兒?我給你送——”  沒等江瀛把話說完,葉初陽掛了電話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攔了輛出租車走了。第25章 我女朋友  邊小澄送來一幅畫,一米多高,兩米多寬,占了一麵牆。工人叮叮當當的把畫掛好,結了賬就走人了,留下葉初陽和法西婭以及邊小澄站在畫前和畫裏十幾雙眼睛開瞪眼大會。  葉初陽仰著頭,板著臉麵無表情地看著牆上的畫,嘴角微微抽搐:“邊秘書,江總為什麽送來這樣一幅畫?”  邊小澄也有點傻眼,平常機靈得要命,現在也嘴拙了,幹笑道:“嗬嗬嗬嗬是啊,為什麽要送葉博士這樣的畫呢?”  法西婭摸著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哇,一群裸女在開趴體。”  她總結的粗糙又準確,畫上的確是一群裸女,準確來說是一群‘仙女’,因為這幅油畫就叫‘仙女’。  今天早上葉初陽和法西婭一到辦公室,邊小澄就領著工人興衝衝地來了,言曰江瀛送來一份禮物,葉初陽一定喜歡,禮物很大,需要掛在牆上。問葉初陽那麵牆能行個方便——彼時葉初陽正在喂魚,對江瀛送來的禮物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隨手指了一麵辦公桌正對的白牆。他對江瀛送來的禮物沒興趣,正好海陽打來電話,他就撇下一屋子人出去接電話。  江瀛時不時就會送來一些吃的用的,葉初陽已經習慣了,也就沒把江瀛送來的禮物當回事兒,當他和海陽通完電話回到辦公室一看,才發現這次江瀛送來的禮物非同小可;江瀛送來一副油畫,林林總總十幾個裸女被掛在牆上,姿態各異,體態豐腴。  邊小澄上網搜索到這幅油畫的前世今生,朗讀課文般道:“這幅畫叫‘仙女’,畫家是阿道夫·鹹廉·布格羅,目前真跡被收藏在斯托克頓·哈金博物館。江總買的這幅是一個德國人的高仿臨摹,和真跡真是一模一樣啊哈哈哈哈哈。”  葉初陽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藝術細胞,他欣賞不了畫裏的藝術造詣,隻看到一個個不適合被掛在辦公場所的裸女,這樣的畫或許很有收藏價值也很有觀賞價值,但是正常人絕不會把它掛在辦公室。葉初陽不知道江瀛出於什麽目的和考慮才會把這樣一幅畫送到他辦公室。  邊小澄認識葉初陽久了,已經習慣了葉初陽的撲克臉,但還沒見過葉初陽臭臉,此時見到了,覺得葉初陽一言不發生悶氣的樣子也挺嚇人,就賠著笑問:“葉博士,您喜歡嗎?”  葉初陽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內涵的問題,他轉頭看著邊小澄,麵無表情道:“喜歡什麽?喜歡這些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嗎?”  邊小澄:“……那我給您換一副穿上衣服的?”  葉初陽煩躁地擺擺手,道:“你把畫弄走,我不要。”  邊小澄道:“那您親自和江總說吧,我不敢擅自做決定。”  葉初陽:“他在樓上?”  邊小澄:“江總嗎?他還沒來公司,要不您給他打電話?”  葉初陽走開幾步給江瀛打電話,電話很快通了,江瀛笑道:“葉博士,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葉初陽心裏壓著火,冷言冷語道:“江總,你這是什麽意思?”  江瀛:“沒什麽意思啊,我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來送你了,你不喜歡嗎?”  葉初陽瞪大眼回過頭看著牆上的裸女:“你覺得我會喜歡?”  江瀛:“你不喜歡?怎麽會呢,你試了嗎?試試再說。”  葉初陽驚了:“這……怎麽試?”  江瀛道:“上手體驗,沉浸式體驗,效果肯定爽爆了。”  葉初陽不知道沉浸式體驗效果爆不爆,他隻覺得他的腦漿子快爆了,道:“江總,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這麽輕佻,這麽不自重。我不喜歡你送來的禮物,也不想體驗,你讓邊秘書趕快把它弄走!”  江瀛頓了頓,笑道:“你怎麽了葉博士?我快到你辦公室了,我們見麵說。”  江瀛掛了電話,葉初陽把手機用力往兜裏一揣,從抽屜裏拿出一盒創可貼氣衝衝地朝那副畫走過去,把所有的露點畫麵全都貼上了創可貼。一副好端端的世界名畫‘仙女’,在葉初陽手下變成了‘貼創可貼的仙女’。  邊小澄還捧他臭腳,立定鼓掌:“葉博士好創意啊。”  很快,江瀛到了,江瀛敲了兩下房門就大步走了進來,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地笑道:“葉博士,剛才在電話裏說不清楚,怎麽好端端的生氣了?”  葉初陽見他來了,扭頭回到辦公桌後坐好,板著臉劈裏啪啦敲鍵盤,把鍵盤敲得直冒火星子。  江瀛走過去,斜坐在他辦公桌邊緣,看著他笑道:“有話好好說啊葉博士,你為什麽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葉初陽用‘你竟然還敢問’的眼神看著他,不可思議道:“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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