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伶越走越快。 葉初陽轉眼被她丟在身後,他想追上鍾伶,但被江瀛攔住了,江瀛抓住他的胳膊,說:“別追了,她到目的地了。” 前方出現幾層台階,台階之上是一方寬闊的平台,平台高一丈多高,高處掛著一麵金銅色的鏡子,鏡子很大,直徑三米多長,懸掛的方向朝著正東方向。鏡子很寬很大,能把所有人都裝進去,但是卻隻投出鍾伶一個人的影子。 葉初陽和江瀛等人在台階前止步,鍾伶自己一個人踏上了台階,當鍾伶站在高台時,他們腳下忽然出現一片火海;那是兩年前鍾伶和劉彥結婚的禮堂,禮堂起火了,賓客們像受驚的馬群般奔逃,幾個不幸的人被烈火纏身,被濃煙吞噬,被燒成焦黑的枯骨……婚禮現場變成了火葬場。 葉初陽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鍾伶來這裏幹什麽?” 江瀛朝高台上鍾伶的背影指了指,道:“那上麵有字。” 法西婭膽子大,踩著烈火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台階前,道:“表哥,真的有字,那塊鏡子上寫著字。” 葉初陽也定神去看,吃力地分辨出那些和銅鏡混為一色的字跡:“孽鏡……台?孽鏡台前無——” 念到一半,葉初陽停住了,臉色惘惘的。 江瀛笑著補充:“孽鏡台前無好人。” 法西婭道:“我知道,神話傳說中鬼魂下了地獄過了鬼門關後,背著罪孽的鬼魂會來到孽鏡台。” 江瀛的笑容淡薄而蕭索,他看著鍾伶,眼神裏竟流露一絲向往,道:“看來這裏是鍾伶給自己造的地獄,她就在這座地獄裏服刑。” 他們腳下的烈火還在燒,人群還在逃,哀嚎還在飄蕩…… 鍾伶轉過身來了,她身後那麵碩大的銅鏡依然隻印照出她一個人的身影,她抱著那隻暹羅貓,麵朝葉初陽等人,道:“你們快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江瀛道:“她想關閉精神艙。” 葉初陽也看出來了,鍾伶已經在精神艙中建造出了自己的地獄,裏麵隻有她一個人,她要永生永世在自己的地獄裏服刑。葉初陽急道:“我已經知道你為什麽會生病,我知道該怎麽治愈你,讓我幫助你好嗎?” 鍾伶:“但是我有罪,我是罪人。” 葉初陽:“我知道你父母和未婚夫的死和你有關,你想懲罰自己,但是你……你不能逃避!凶手不止是你一個人,還有那個一直傷害你的叫安東的男人。而且還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你如果真的想贖罪,那就揭開真相,讓所有有罪的人全都受到懲罰!” 鍾伶笑了,道:“我不會向他們贖罪,因為他們該死。我隻會向我的心贖罪,因為我本想做一個善良的人,但是我沒有做到。你們趕快走吧,再晚些,就走不了了。” 鍾伶話音未落,邊小澄異常淒厲地尖叫了一聲:“啊啊啊啊!邊總,法西婭!救我!” 他們腳下無形的玻璃殼開始碎裂,幾丈高的火焰拔地而起,像一堵牆似的豎在葉初陽等人和鍾伶之間,邊小澄腳下的玻璃殼碎了,整個人墜往烈焰地獄,他及時扒住還存在的玻璃殼,才沒有被烈火吞噬。 法西婭立即蹲下身去拽他,和趕過去的江瀛齊力把他拖了上來,江瀛喊道:“葉博士,走了!” 葉初陽透過搖曳的火光看著鍾伶,鍾伶站在那扇碩大的銅鏡前,也在看著她。他覺得鍾伶在對他說什麽,但是他們距離太遠了,鍾伶的聲音也太低了,他聽不到鍾伶的話,隻看到鍾伶那雙寫滿傾訴和絕望的眼睛…… 江瀛一手拽住葉初陽一手拽住法西婭,法西婭拖上了邊小澄,一行人拖拖拽拽往回跑,和身後的火海賽跑……終於,他們找到了那架破破爛爛的電梯,江瀛拽開電梯門:“快進去!” 葉初陽和法西婭以及邊小澄進了電梯,葉初陽撐住電梯門,等江瀛進來。 但是江瀛卻在電梯外站住了,轉頭看著他們剛才逃出來的火海,那裏是鍾伶服刑的地獄…… 邊小澄:“江總,快進來啊。” 江瀛恍若未聞,竟朝著那片火海邁了一步。 葉初陽忽然一把抓住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把江瀛拽進電梯裏,隨後關上了電梯門。 電梯迅速下沉,沉到一樓,他們跑出鍾樓,葉初陽回過頭,看到整棟鍾樓正在下沉,一點點沉到地下,沉到地獄裏去了。 “表哥,鍾伶在哪!” 法西婭指著掛在樓頂的那隻碩大的表盤。 葉初陽仰頭看去,在透明的表盤後看到鍾伶身穿白紗的身影,鍾伶正在朝他們微笑。 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那鍾表背後是一麵鏡子。第23章 瘸了 傍晚,夜色稀薄,一群白領陸陸續續從寫字樓裏走出來。 “那我明天通知企劃部做具體的方案,咱們再開個會好好討論討論。” 部門經理跟在展星羽身邊走出旋轉門,爭分奪秒地對展星羽說道。 展星羽把心裏的不耐煩藏得滴水不露,笑道:“那就辛苦你了老陳,這個案子你多費心。” 陳經理笑道:“客氣客氣,我再怎麽辛苦也沒有展總辛苦。江總貴人多事忙得很,我們幾個管事兒的平常也見不著他,公司上上下下全靠展總運籌,您可真是年少有為——” 類似於陳經理的這種論調,展星羽已經聽煩聽厭聽得耳朵起繭了,這幫見風使舵的高管大都是江老爺子提拔上來的,很會揣摩江老爺子心思,江老爺子的心往哪兒偏,他們的口風就往哪兒倒。江瀛和薑子衝鬧到警局的事被江老爺子知道之後,江老爺子開了個視頻會議,除了江瀛意外的所有高管都參會了,所以他們很明確接受到了江老爺子重用展星羽的態度,預料到接下來等待江瀛的就是逐步架空,屍位素餐。 這些外人自作聰明以為展星羽和江瀛在搞一出喜聞樂見的豪門內鬥,所以這幾天都在紛紛站隊,大多都站在了展星羽的陣營裏。 展星羽耐下心敷衍陳經理,抬手看看手表,發現自己已經被陳經理纏了十幾分鍾,於是刻意多看了兩次手表。陳經理很精明,立刻就和展星羽道別了。 展星羽道了聲明天見就抬腳朝路邊走去,路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他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冷臉罵了句:“這群蒼蠅。” 白斯年坐在駕駛座,帶著藍牙耳機正在打電話,見展星羽上車了就側眸朝展星羽看了一眼,然後看著窗外笑道:“怎麽會,我當然信任你,達盛基金的案子我不交給你做自然有我的考量,這家企業水很深,不僅僅是重組那麽簡單——” 展星羽斜他一眼,冷著臉去按車笛,一連串篤篤聲響起來,吵人得很。 白斯年淡淡笑著,把展星羽按喇叭的手抓住,握在手裏,道:“嗯?我車裏沒人,是外麵的聲音,好像有兩輛車追尾了。” 展星羽想把自己的手拽回來,但是白斯年把他的手握得很緊,拇指在他掌心來回撫摸,同時還在對手機的裏的人說話:“沒事,不用擔心我。lili怎麽了?她跟你說什麽了?”對方又說了些什麽,白斯年的眼神已經有了些冷意,但說話的口吻還是溫柔繾綣含情脈脈,“下班時間不談工作,好嗎寶貝?如果你執意想談,那我們現在去公司?” 白斯年笑了笑,但是那點笑容直到嘴角,淡泊地很:“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別胡思亂想。那你在家裏等我,我待會兒去找你。” 白斯年掛了電話,把展星羽的手鬆開了。 展星羽扯回自己的手,扭正錯了位的襯衫袖口,道:“誰?範雲溪嗎?” 白斯年驅車開上公路,道:“不是。你這麽著急見我,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見你嗎?” 駕駛台上擺著一尊玉佛,細膩透亮的羊脂玉,佛身雕刻的栩栩如生,周身散著一圈淡淡的光暈。展星羽撐著額頭看著那尊玉佛,眼睛裏現出譏諷的目光:“玉配君子,你配嗎?”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笑道:“我不配嗎?” 展星羽輕哼一聲:“濫情種子,你也配?” 白斯年笑道:“我有情嗎?你應該罵我薄情。” 展星羽狠狠瞪他一眼:“你一直在騙人,還想騙多少人?” 白斯年道:“他們都知道我在騙他們,還心甘情願讓我騙,那就不是我騙人了,而是願打願挨。” 展星羽氣餒似的把頭往後一揚,閉著眼睛說:“你一定下地獄。” 白斯年笑道:“承你吉言。說正事,你找我幹什麽?” 展星羽道:“你知道江瀛和葉初陽又找範雲溪談話了嗎?” 白斯年:“知道,怎麽?” 展星羽:“你不擔心範雲溪說出不該說的話?” 白斯年淡淡一笑,笑容自信又冷峻:“他很聽話,知道什麽話不能說。” 展星羽麵露不屑:“就算你能控製範雲溪,你還能控製葉初陽嗎?據我的了解,葉初陽已經快挖掘到鍾伶的秘密了。”說著,他向白斯年靠近,手指在白斯年胸口點了兩下,“還有你的秘密。” 白斯年坦然自若波瀾不驚地微笑著,直到拐過一道街口才把展星羽的手撥開,拿出手機給範雲溪撥了一通電話,掛電話前說了句:“那你這兩天好好照顧鍾伶,先不用去公司了。嗯,我明天去看你。” 他掛了電話,聽到展星羽不無嘲諷道:“今天,明天……你的預約是不是排到一年後了?” 白斯年:“你想說什麽?” 展星羽不答,也拿出手機撥出去一通電話,電話一通就問:“你在哪兒?” 江瀛:“餐廳吃飯,怎麽了?” 對著江瀛,展星羽說話很溫和:“今天下午你都沒露麵,去哪兒了?” 江瀛道:“見了個朋友,你有事嗎?” 展星羽正要說話,聽到手機裏傳出酷似葉初陽那沒什麽起伏的清亮的嗓音:江總,你吃紅薯嗎?我幫你烤一片。 展星羽當即臉色一沉,掛了電話呼通一聲把手機砸到駕駛台上。 白斯年笑問:“怎麽了?為什麽發脾氣?” 展星羽沉著臉默了半晌,忽然問:“你今晚有約?” 白斯年:“嗯。” 展星羽將手朝他伸過去,手指從他的耳朵摸到他下顎,道:“我能插個隊嗎?白老師。”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當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學。” 江瀛不知道展星羽掛了電話,道:“星羽?”沒人應他,他把手機拿下來一看,才發現電話已經被掛斷了,他揣起手機在飯桌上看了一圈,“夠不夠?不夠再點。” 離開鍾伶的精神艙,江瀛見到了下班時間就請葉初陽法西婭以及邊小澄吃飯,法西婭挑了家新開的烤肉店,幾個人就著在鍾伶精神艙中的奇幻見聞配烤肉,一頓飯已經吃了一個多小時。 江瀛知道葉初陽吃得多,四個人點了六個人的分量,桌子上還是空了。葉初陽正在鐵板上烤西藍花和紅薯片,眼鏡摘下來放在一邊,一張俊臉被鐵板滋滋冒響的油煙熏了一個多小時倒更加潔潤白淨,道:“夠了,剩下的蔬菜不能浪費。” 江瀛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然後從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口袋裏拿出煙盒和打火機,道:“你們吃,我出去抽根煙。” 葉初陽目送江瀛走出店門站在玻璃幕牆外的路邊抽煙,他發現江瀛自打從鍾伶的精神艙裏出來後情緒就不太高,剛才吃飯的時候江瀛隻吃了幾塊肉就停筷子了,他們討論鍾伶的時候江瀛也隻端著一杯水靜靜地聽他們說,極少開口。期間葉初陽分神朝江瀛看過幾次,每次都看到江瀛眼睛裏放空,明顯在跑神兒。 飯吃得差不多了,邊小澄作為江瀛的得力助手,機靈地去結賬。 飯桌上隻剩下法西婭和葉初陽兩個人,法西婭湊近葉初陽低聲道:“表哥,我發現江瀛人還挺好的。” 葉初陽把烤好的紅薯片和西藍花夾到自己盤子裏,道:“你吃了他幾次請,就覺得他人好?” 法西婭說:“我可不是吃人嘴短。你想啊,他一個大公司的最高執行長,隔三差五給咱們送零食,下班了還請咱們吃飯。而且你剛才沒發現嗎?他根本就沒吃幾口,完全就是在陪咱們吃,其實他完全可以讓邊秘書陪咱們吃啊,但是他還親自陪著,說明什麽?” 葉初陽:“說明什麽?” 法西婭:“說明他一點架子都沒有,像他這個位置上的人,能把自己的姿態放低陪咱們吃飯,已經絕種了好嘛。” 葉初陽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就哦了一聲,然後低頭吃烤紅薯片。 法西婭問他:“你呢表哥,你覺得江瀛人怎麽樣?” 葉初陽默不作聲吃紅薯片,把盤子裏的紅薯吃完了又夾紅薯片去烤,才道:“其實他不複雜,起碼沒有謠傳的那麽複雜。他挺單純的,就是有時候很幼稚,容易衝動。” 法西婭納悶:“江瀛幼稚嗎?我怎麽覺得他很成熟。” 葉初陽不說話了,心道那是江瀛在你麵前沒露出頑劣的一麵,江瀛偶爾會像個孩子一樣做事不計後果,像個孩子一樣說話口無遮攔,像個孩子一樣不知進退沒有分寸。要不是葉初陽對他有了些了解,一定會誤會江瀛心術不正,其實江瀛沒有許多歪心思,江瀛隻是在某些時候太過自我。 沒一會兒,江瀛回來了,身上多了一層很淡的煙味,他看著低頭吃紅薯片的葉初陽,笑道:“葉博士好像不挑食。” 葉初陽抬眼看看他,說:“能吃的東西全都好吃,為什麽要挑食。” 江瀛笑道:“說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