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陽遲遲回過神,道:“你為什麽問我?”  邊小澄道:“因為你從餐廳走了以後他的情緒就不對勁了啊,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都和他說了什麽?”  葉初陽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海陽,海陽或許以為邊小澄在和他串口供,所以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隨時準備衝過來幹預的模樣。他看了海陽一眼就迅速移開目光,平靜道:“沒什麽,就聊了聊鍾伶的情況。”  他不可能告訴邊小澄實話。  邊小澄知道他有所隱瞞,但不好繼續刨根問底,就裝糊塗:“這樣啊,那就沒事了。我多說兩句啊葉博士,雖然江總大多時候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但他畢竟是個病人,所以他對您說什麽您不要往心裏去,也不要太認真。哈哈哈您不要嫌我囉嗦啊葉博士。”  葉初陽有點頭疼,往牆上一靠,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邊小澄很機靈,見他不想談下去,就和海陽去了樓上。  葉初陽覺得大樓裏很悶,就離開辦公大樓在草坪邊找了張長椅坐下了。夏天入夜很快,半個小時後就星月疏朗夜幕低垂了,海陽給他發了條微信說沒他事兒了,可以回家了。但是葉初陽沒有離開,他也不知道自己還留在公安局幹什麽,隻時不時朝三樓亮著燈的那一排窗戶看一眼。  大約晚上八點多鍾,江瀛等人終於從辦公大樓裏出來了,從這幾個人沒有一人被警察扣留的情況來看江瀛貌似和薑子衝達成了和解,薑子衝一臉罵罵咧咧地走出公安局大門,鑽進等待已久的私家車去醫院看厥過去的老娘。  江瀛和展星羽以及齊院長還有心理醫生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公安局大院,江瀛麵無表情神色沉鬱,一路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出了警局,似乎沒有發現葉初陽在草坪邊的長椅上坐著。  不,葉初陽覺得江瀛肯定看到了自己,雖然江瀛從他麵前走過去的時候一步都沒停,但是江瀛朝他的方向微微轉了下頭,眼角餘光掃過去,把他捎進了視線裏。  警局門口還有一輛轎車在等,江瀛和展星羽彎腰鑽進轎車後座,司機隨即調轉車頭匯入公路,轉眼就沒影了。  葉初陽很氣悶,他本以為江瀛至少會給他一句道歉或者一句解釋,沒想到江瀛完全把他當成了空氣,完全對他置之不理。他覺得自己留在公安局等的這一個多小時還不如拿去喂狗。  今天折騰一天實在夠累,他破天荒打了個出租回家,到了小區樓下給司機掃了碼,即心疼又肉疼。法西婭聽說了二十七樓的變故,但不清楚事情嚴重性,是展星羽和邊小澄也把情況封鎖嚴密的緣故。她還以為葉初陽去公安局協助調查是調查薑子衝母子單純的吵架鬧事。  法西婭窩在臥室搞她的貼吧,也懶得打聽薑子衝鬧出的雞毛蒜皮,聽到門開了就喊了一聲:“表哥,我炒了飯在鍋裏,你自己熱著吃。”  葉初陽沒精打采應了一聲,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喊了聲:“你注意查郵箱,海陽說會把鍾伶的資料發過來。”  法西婭:“嗯嗯,知道啦。”  葉初陽不想吃飯,就回房吃零食。他坐在電腦桌前查人格分裂相關文獻資料,桌上擺著幾包零食,他一邊吃零食一邊看資料,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他覺得口渴離座去倒水才發現已經接近子夜。  他合上電腦,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發怔,眼前還在一行行跑著文獻中的文字。他想得出神,微信提示音響了好幾次才看到手機屏幕彈出幾條未讀消息。他點開進去,看到全是江瀛給他發的消息,江瀛問他睡了沒有。  葉初陽皺起眉,不知道江瀛忽然給他發微信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睡沒睡覺跟江瀛有什麽關係。他現在看到江瀛的消息就想起江瀛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從他麵前走過去的那一幕,心裏莫名煩悶,於是把手機一扔,不想回複江瀛的信息。  沒一會兒,江瀛又給他發了條微信:如果你還沒休息,方便見麵嗎?  葉初陽瞪眼,現在已經是淩晨了,江瀛在這個時間約他見麵真是荒誕。  他還是不想回複,就裝作沒看到消息,又把手機放下了。  幾秒鍾後,手機又響了,江瀛說:你房間的燈還亮著。  葉初陽一下坐起來,看著窗外黑影重重的樹影愣了一會兒,回複江瀛的微信:你在哪兒?  江瀛:樓下。  葉初陽立刻爬起來往身上套了一件牛仔褂,法西婭還沒睡,在屋子裏敲電腦,葉初陽擔心驚動她,做賊般穿著拖鞋小心翼翼出了門。  他走出單元樓,夜晚的風很涼爽,吹的樹葉簌簌作響,他攏緊外套繞到單元樓前的小花園,在花園邊一杆路燈下看到了江瀛。  江瀛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還穿著白天那件被扯掉袖扣的黑襯衫,他蜷起右腿,腳踩著長椅邊緣,頭往後仰著枕著椅背,閉著眼睛貌似睡著了。一簇簇樹影落在他身上,沒有方向的風把他身上的樹影吹來吹去,他像是融進了樹影中,快要被風吹散了……  樹影搖曳了幾回,江瀛像是察覺到有人來了,睜開眼睛朝前看過去,看到葉初陽攏著衣襟站在他麵前,像是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  江瀛看到他就笑了,道:“晚上好,葉博士。”第17章 要麽你恨他,要麽你想吻他  森江別墅區一棟別墅內,樓上都下都很安靜,隻有一樓廚房裏有人在運作著,發出些微與晨光合奏的聲響。  樓上有了動靜,廚房裏忙碌的吳媽朝樓上看,見展星羽衣著整齊地走在走廊裏,就說:“你起身了,星羽少爺。”  吳媽是香港人,從江老爺子十幾年前將企業從香港遷到內陸起就跟了過來,在江家做工幾十年還是一嘴標準的粵語,也把一些舊禮製保留了下來,把江家小輩子弟統稱少爺小姐。她古板且守舊的禮儀和這棟裝修遂古歐式風格的別墅很適配,比起別墅真正的主人,她更像是主人。她一個人就把舊時代的那些冰冷刻板充滿框架的空氣從流失的歲月中拯救出來,烏泱泱地充盈著整棟房子。  展星羽站在二樓護欄邊,扶著護欄看著她,道:“吳媽,江瀛起床了嗎?”  展星羽搬進這棟房子起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他仍舊不能習慣吳媽的粵語,更不能習慣和吳媽用粵語交流,每次和吳媽交流,吳媽純正的舊香港口音和吳媽身上僵硬刻板的仆人氣質都讓他都會感到強烈的不適應,好像他麵前站著一個真真正正身穿藍布侉子腦後打著一根鋼鞭般的粗辮子的粗壯愚笨的傭人。  吳媽總能把和她接觸的所有人瞬間拉回那個已經死去的滿是禮教和約束的年代。  吳媽停下手裏的活,說話前把雙手規規矩矩放在小腹上:“少爺仲唔起身。”  展星羽扶著樓梯扶手往下走了階層台階,吳媽迎上去把一快托盤遞給他,上擱著一杯水,一隻巴掌大的小碟子,碟子裏盛著幾隻白色和黃色的藥片。這一舉動在這棟房子裏在這兩人之間幾乎日日上演,兩人已經已經駕輕就熟,分外默契。  展星羽端著一杯水走到二樓走廊盡頭,停在一扇臥室門前敲了敲門,也不等裏麵的人允準就推門走了進去;這是江瀛的房間,房間很大,很暗,一整排落地窗全都擋著厚重的窗簾,床上朝落地窗睡著的人影很模糊。展星羽在床頭櫃上摸到遙控器,落地窗緩緩向兩邊合攏,窗外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  “你進來幹什麽?”  江瀛早醒了,隻是靜躺著不動,門被推開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展星羽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在床邊坐下,道:“我來叫你起床,該起床了。”  江瀛坐起來,仰起頭看著天花板與牆壁夾角處那隻對著自己的拳頭大的攝像頭,道:“鏡頭後麵看得不清楚嗎?”  展星羽也朝那隻攝像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說了句謊話:“關了。”他把水杯和碟子端起來遞給江瀛。  江瀛沒低頭,隻垂下目光看著碟子裏白黃分明的藥片,道:“我想斷藥。”  展星羽笑道:“可以啊,那我們去找紀醫生談談,讓他給你循序漸進的斷。你不能再像前幾次一樣私自停藥,被爺爺知道了會很麻煩。”  江瀛很莫須有地笑了一聲,笑容很譏諷,然後把藥和水吞了下去。  吳媽把早餐端上餐桌,江瀛和展星羽從樓上下來了,吳媽見到江瀛,第一句話就是:“少爺,你起身晏架喇,已經八點了。”  江瀛懶懶笑著,用標準的粵語說:“琴晚訓得夜,唔好意思呀吳阿媽。”  吳媽不苟言笑,模樣和語氣都很死板:“你唔瞓咁夜。”  江瀛拉開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撐著下顎笑道:“下不為例啦。”  早餐是吳媽精心搭配的營養餐,三種肉類和三種蔬菜,很豐盛很好看卻不好吃,黑米打碎了和燕麥混在一起熬的粥口感很差。江瀛拿著湯匙緩緩攪動碗裏的粥,平日他吃慣的東西今早看起來很倒胃口,道:“吳媽,幫我下碗麵。”  吳媽束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泥鑄的兵馬俑,道:“老爺吩咐過,要我按照營養師褦嘅菜譜畀你食。”  江瀛懶懶垂著眼睛,嘴角雖然有笑容,但臉色很僵:“食死咗。”  展星羽看出江瀛心情很差,就給吳媽使眼色,吳媽像隻幽靈似的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餐廳。  展星羽剝著一隻水煮的雞蛋,笑道:“這幾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那邊就先不去了。你不是落下了好幾節拳擊課嗎?正好這兩天補回來,讓邊秘書陪你去。”  江瀛沒有胃口,就把碗往裏一推,掏出煙盒點著一根煙,淡漠地問:“為什麽不讓我去公司,是爺爺的吩咐嗎?”  展星羽頓了頓,笑道:“不是啊,你想去當然可以去,我隻是覺得你——”  江瀛吐出一口煙霧,淡笑著打斷他:“拳擊課以後再補,這幾天我得去公司。”  展星羽臉上笑容漸漸凝住了,他把剝好的雞蛋放在江瀛麵前的盤子裏,道:“你不是很討厭去公司嗎?現在可以不去了,怎麽你又想去了?”  江瀛隻說:“我有事。”  展星羽臉色冷卻:“和葉初陽有關?”  這棟房子像個玻璃罩子,外牆都是玻璃,透過餐廳玻璃牆可以看到院子裏茂盛的花圃,江瀛轉過頭看著院子裏一嘟嚕一嘟嚕的紫丁香,道:“提他幹什麽?”  展星羽道:“那你昨天晚上去找他幹什麽?”  江瀛淡淡道:“我弄傷他了,當然要道歉。”  展星羽道:“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江瀛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展星羽皺眉:“我怎麽了?”  江瀛笑著搖搖頭,然後按滅了手裏的煙,起身上樓去換衣服,道:“我今天不想開車,搭你的車。”  寫字樓對麵有一家口碑很不錯的糕點店,江瀛一大早讓邊小澄預定了,他遲了兩個多小時去公司剛好可以從店裏取出來。他提著幾盒點心和展星羽站在電梯裏,電梯裏很空曠,隻有他和展星羽兩個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左手一個藍色的包裝盒,道:“這裏麵是你喜歡吃的核桃酥,你拿走。”  展星羽剛才來公司的一路上都冷著臉,此時因為江瀛寥寥一句話就笑了出來,依言拿走裝著核桃酥的包裝盒,問:“買這麽多幹什麽?分給員工嗎?”  江瀛道:“給葉初陽的賠禮。”  展星羽臉色略一沉,但藏住了眼裏那絲不悅,他用小指勾住包裝盒上的絲帶,轉過身麵對麵貼在江瀛身前,把頭往江瀛肩上一枕,輕聲說:“江瀛,我們從家裏搬出來自己住好嗎?我知道你不想和吳媽生活在一起。”  江瀛對他的依偎無動於衷,隻是默默地看著轎壁上不停跳躍的樓層數字。  展星羽道:“我已經看好房子了,就你和我,我們兩個人住。好嗎?”  江瀛道:“爺爺不會同意我搬出來。”  展星羽揚起臉,看著他線條鋒利光潔幹淨的下巴,道:“爺爺會同意的,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兄弟這個詞讓江瀛做出一點反應,他輕微皺了下眉,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和展星羽拉開距離,道:“星羽,我不懂你。”  展星羽笑道:“不懂我什麽?”  江瀛道:“你是冷菁華的兒子,你知道冷菁華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冷菁華,但是你卻不恨我。”  展星羽聳聳肩,再輕鬆不過道:“對我而言,冷菁華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我不愛她,也不在乎她是生是死。但是你就不一樣了,我很愛你,我不會因為死了一個冷菁華就恨你。”  江瀛擰眉看著他,還是無法理解他。  23樓到了,電梯開了,江瀛想離開電梯,但剛抬腳就被展星羽拉住了袖子,展星羽說:“你應該理解我才對,我們很相似,我恨冷菁華,你恨江紫煙。我不在乎冷菁華是生是死,她死了對我更好。你也不在乎江紫煙是生是死,你應該更想她死,前幾天你還想親手砍了她不是嗎?你怎麽會不懂我?”  江瀛靜站片刻,甩開他的手,走出電梯。  展星羽道:“江瀛,你會選擇我的,因為我們很相似。”  江瀛站在電梯外,半回過頭,冰冷的側臉對著展星羽,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恨江紫煙,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嗎?”  展星羽:“為什麽?”  江瀛道:“因為我發現我和江紫煙很相似。”  他厭惡所有和他相似的人,就像厭惡他自己。  他提著點心走在樓道裏,拐個彎兒短短幾十米的路程裏他換了個模樣,調換了渾身的氣場,提著點心出現在葉初陽辦公室門前時爽朗笑道:“葉博士,法西婭,請你們吃點心。”  葉初陽坐在電腦桌後看電腦,他沒戴眼鏡,就眯著眼睛朝門口看過去:“江秘書?”  江瀛把大盒小盒往桌上一放,笑道:“是江總。”  法西婭假惺惺地推諉:“哎呀,江總你太客氣啦,三天兩頭給我們買吃的,我們都不好意思啦。”  江瀛把一張椅子擺在葉初陽辦公桌對麵,大刺刺地翹著腿坐下了,笑道:“別客氣。”  葉初陽打開一盒芋頭酥,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往江瀛臉上看了一眼,卻和江瀛的目光撞了個正著。他很淡定,推推眼鏡就把目光移開了。  江瀛單手撐著下顎笑問:“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葉初陽:“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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