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從牆頭落到白家院子裏。 白日裏被打點得整潔雅致的花園,此時因為那些被夜色染成了黑色的,張牙舞爪的樹木變得陰森。 李鍾指了個方向:“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宋襲拽住蔣夙的衣領:“你走我後麵。” 蔣夙被拖了回去,乖乖地拉住青年的衣服下擺。青年往走一步,他也走一步,青年往後退,他也往後退。 李鍾:“你們倆跳芭蕾呢。” 宋襲:“……” 宋襲清了清嗓子,指著前麵一間屋子小聲說:“是那間嗎?” “可能是。”李鍾走近,隔著紙糊的窗戶什麽也看不見。 他把手指放到嘴裏沾濕,用力往窗戶上一戳,多了個洞。宋襲也學著戳了個洞,眯起一隻眼睛往裏麵看去。 裏麵的陳列看不真切,但立在半中央的黑影讓他想起來,這是之前陪吳川來過的那間屋子。 李鍾也想起來了,驚訝的回頭看了宋襲一眼。 宋襲示意他別出聲,指了指屋內,繼續偷看。 這間屋子的房頂上有增加采光的透明瓦片,比他們住的地方光線好一些。兩人看見,有個人正跪在地板上,用刷子一樣的東西在地上用力的摩擦。 那人的身材很瘦,勉強看出腦袋後挽著一個發髻,是黑衣老婆子。 老婆子跪在地上,很用力的刷著地麵,好像那裏有什麽特別頑固的汙漬。 宋襲什麽都沒看出來,他用眼神問李鍾:她在刷什麽? 李鍾指了指腳下:地板。 宋襲:“……” 他歎了口氣,重新戳了一個洞看進去,這下子看清了,老婆子跪的地方有一灘黑色的東西。 那東西死死黏在地板上,無論刷的人如何使勁兒都毫無作用。 老婆子似乎累了,她跪在那裏,活動幾下酸痛的手腕,嘴裏自言自語的說道:“太難刷了,為什麽每天都有,我都這麽大把歲數了,這是要把我活活累死啊。” 剛說完,屋子裏響起水聲。 沒過多久,宋襲就看見有液體從屏風後蔓延出來。 老婆子快速起身,連連後退,一直退到門前。她怔了怔,轉身拉開門衝出來,跟來不及躲避的三人撞了個正著。 “好哇,原來是你們惹怒了她!”老婆子氣憤地說完,又回頭往屋內看去。 那些液體已經來到了門邊,正嚐試著翻過門檻。蔣夙掙開宋襲的手,走過去砰一聲關上門,液體撞到門板上,沒有沿著縫隙往外滲,似乎被困住了。 老婆子冷笑:“關了門有什麽用,窗戶是打開的。” 那間房的窗戶看著是關起來的,實則留了一條縫,流淌的液體爬上牆,輕巧的從縫隙溢出來,將小小的縫隙徹底擠開。 液體流淌的速度奇快,幾乎是一路跟在他們腳後!不但如此,它似乎有自己的思維,知道該如何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到底是什麽……”李鍾看呆了。 “是血。”宋襲拉上蔣夙還要往後退,被突然從背後冒出來的老婆子一把抓住。 老婆子陰仄仄地盯著青年,“都是因為你們夜闖進來才會激怒她,都怪你們,都怪你們!要麽留下一個,要麽你們全都不許走!” 瘦巴巴的老人手指的力量不容小覷,指甲幾乎要掐進宋襲的肉裏。 宋襲嚐試著掰開她的手,老婆子卻強硬的拖著他往前。那些濃黑的血仿佛在興奮,粘稠的液體中鼓起了泡泡。 血從屋子裏漫出來的時候,她也同他們一樣,始終避開鮮血在移動。 很明顯,這東西對她有很強的威懾力。 “鍾哥!”宋襲大喊一聲,反手抓住老婆子的手腕,兩腳用力踩在地上。李鍾還沒來得及動作,蔣夙率先衝上來。 兩人一同發力,將人給推了出去。 老婆子摔進血泊中,在愣了一下後,她開始掙紮、嘶叫,好像那些血是可怕的岩漿。眼看著就要爬起來,一隻沾滿鮮血的手從下麵伸出來,抓住了她的雙腿。 李鍾大喊一聲:“快過來!” 宋襲拉上蔣夙跑過去,將他舉起來遞給已經坐上牆頭的人。他回頭看去,老婆子已經從血泊中爬了出來,可她的雙腿卻像是融化一般,從膝蓋往下全都沒了。 她憤恨地盯著試圖離開的三人,用雙手爬過去。 宋襲趕緊借著李鍾的力道往上跳,手腳一起用力,將身體帶了上去。 老婆子隻顧著泄憤抓人,沒注意到那些鮮血已經將她團團圍住,等她發現的時候,血已經順著她的膝蓋爬上腰身。 她瘋狂的拍打身上,又喊又叫。 血液迅速將她包裹,不到半分鍾的功夫,老婆子像是與血同化了,與那些鮮血一起掉回地上。 宋襲從牆上的空洞看到了整個過程,心裏一陣後怕,就在他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那灘濃血中站著一個由血液塑出的人形。 它飛速移動過來,啪一聲拍到牆上。 宋襲按著胸口,驚慌不定地看著落在地上的紅點。如果再晚躲開一秒,血就會濺進他的眼睛裏。 “太刺激了,那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李鍾心裏憤懣、恐懼,身體顫抖得厲害。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手插進兜裏,半天摸出一個煙盒子。 因為很可能要在這裏待上整整七天,他一直舍不得抽。倒出僅剩的兩支,將其中一隻遞給了宋襲。 宋襲不會抽煙,但此刻的他需要有東西來分散注意力。他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李鍾摸出打火機幫他點上,又給自己那支點燃,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嘴煙霧,“那些血是從屏風後麵流出來的?” “應該是。”宋襲在腦海中將之前發生的所有事都過了一遍,“你說剛剛的血人會不會就是衝牆壁潑顏料的女人?” “……”李鍾剛止住的顫抖,又開始了,“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是人?” “嗯。”宋襲眯眼看著煙頭上的火星,小小吸了一口,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捂著嘴壓抑地咳嗽幾聲,還是把背後幾道房門裏的人吵醒了。向導今晚沒回來,打開門走出來的是向導的父母和爺爺。 他們滿臉不悅,死死盯著坐在地上的三人。 向導母親說:“你們為什麽不睡?” 向導父親卻突然撥開妻子,跨步走到前麵,彎腰盯著那滴血看了半晌。 “紅色!下一個是紅色!”向導母親也看見了那紅點,驚恐的後退。這種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恢複鎮定,拉著自己丈夫回到房間。 向導爺爺森冷地看了三人一眼,“妄圖窺視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宋襲無語,這家人真是雙標,自己在牆上掏洞的目的,不也是為了窺探隔壁的動向,提前知道下一個死亡顏色嗎? 直到三人回到房間,李鍾才呸了一口,“什麽玩意兒。” 宋襲掐滅了剩下的大半根煙,正想開口,蔣夙忽然湊上來,鼻子在他嘴上聞了聞。 蔣夙小聲打了個噴嚏,被煙味熏得縮回去,滿臉嫌棄。 宋襲知道香煙在這個地方的珍貴,把剩下的還給李鍾,又去按住蔣夙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抽煙有害健康,你還小,不準碰這個。” 蔣夙問:“成年之後就能碰?” 宋襲嚴肅道:“任何時候都不能碰。” “你管這麽嚴做什麽。”李鍾道,“哥跟你說,這樣不好,小孩子長大後性格會軟弱的。” 宋襲跟蔣夙對視:“你會嗎?” 蔣夙反問:“你希望我會嗎?” 宋襲把問題又拋回去,“這得問你自己。” 說話間,心裏的緊張和恐懼慢慢散了。他們回到房間,重新躺回床上。 牆的另一麵自那之後再沒有聲音,黑衣老婆子死了,也不知道明天會由誰來看守白家畫館。 思索間,宋襲感覺身旁的人動了幾下。 蔣夙瘦小的身體窩在青年懷裏,他低聲問道:“宋襲,你希望我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宋襲猝不及防,不知道該說什麽。 蔣夙似乎並不期盼他的回答,不過兩三秒就失去了耐心,“算了,我自己想吧。” 話落,小孩以驚人的速度睡著了。 李鍾靜靜躺了會兒,忍不住問:“你這個弟弟不一般,心理素質太好了。” “還好。”宋襲含糊過去,他怕李鍾問得太多起疑心,說一句,“我再睡個回籠覺,他們回來你叫我。” 李鍾兩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上的燈發呆。感覺到旁邊有人翻身,他轉頭看過去。 一大一小兩人腦袋相抵,宋襲的手隔著被子搭在蔣夙的身上,蔣夙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緊緊抓著青年的領子。 他輕聲一笑,忽然想念起自己的兒子。 想起隨身攜帶的照片,他露出期盼的表情,盼望著這一次也能有驚無險地出去,像之前的每一次,在回家的第一時間抱住兒子和妻子。 林南鎮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這裏的人沉默而小心的生活著,讓小鎮始終處於一種寂寥的氛圍中。 可是在淩晨,眼看著天就要亮的時候,一陣雜亂的叫聲打破了這份慣有的平靜。 李鍾本就沒睡著,聽到聲音立馬起身衝出去。 過了兩三分鍾,宋襲頂著微微淩亂的頭發趕來,“是他們在叫?” “聽著像是。”李鍾站在門口,腳下前後不定,不確定要不要踏出去。 叫聲距離他們好像近了一些,淒慘和恐慌程度卻比之前更甚。李鍾咬牙,決定沿著聲音追出去看看,被人從後麵給拉住了。 宋襲的聲音透著股冷意:“別動。” “我……”到嘴邊的話被李鍾吞了回去,他看見,周圍那些關得嚴嚴實實的店鋪門上,開出了一道道小窗,每個小窗口裏都有眼睛在盯他們。 如果僅僅隻是這樣,還嚇不到他,令他卻步的是那些從昏暗中爬出來的東西。像人,又像是某種夜行動物。 “救命!有鬼!有鬼啊!”高呼聲從右方的街道盡頭傳來。 宋襲應聲望去,竟然是絡腮胡。絡腮胡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後,拚了命的跑,瞅見韓家小院那兩扇打開的大門時,他臉上迸射出一份狂喜。 腳下的速度越來也快,在經過一個巷口時,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踝。絡腮胡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在地上滑行一段,他驚慌失措地朝著那隻手又蹬又踹,終於解脫出來。 他一路跑過來,撞開李鍾和宋襲擠進門,將兩扇木門合攏,放上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