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誌平自那日見了林強雲一麵之後,就與自己帶來的親傳弟子述律敬一起,被安置到一座營帳內歇息。


    林強雲正準備和陳君華一起去,有快馬前來報告,東邊四裏外的回回兵開始進攻了。他們那裏又出現了一些狀況。


    聽到遠處隨風傳來的隱隱喊殺聲,陳誌平拖了述律敬一下,說:“走,我們去那兒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練有武功的人使出輕身功法時速度幾可與奔馬相匹,讓林強雲的十名親衛拚了老命地狂奔。還是落後了半裏有餘。即使陳誌平師徒用那麽快的速度奔跑,他們來到東邊的戰場後麵時還是遲了一步,沒看到第一次戰鬥進行的情況。陳誌平、述律敬有點不解的是,那位他們眼裏的天師道“上人”林強雲已經先一步到達,騎在馬上正麵色嚴肅地舉著一個大頭徑粗三四寸長的銅製管子,似乎是用此物注視著發生在麵前不遠處的殺戮。


    挨近到能看清整個場地的位置,陳誌平與術律敬不由又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氣。


    這裏,距又木軍方陣二十丈外到六十丈以內,密密麻麻鋪了一地的屍體。這裏的死人倒不像剛才蒙古兵那樣被炸得骨肉分離慘不忍睹,每具屍體還保持著一個人的樣子。不過,死人的頭臉和身上都插著密密麻麻的箭矢,有如無數的刺蝟蟄伏在地上。從那些人體中箭處流出來顏色鮮豔的濃血,已經淌到草地上沒被土地吸收變成暗紅色血塊的,浸入了地下令得灰黃色的泥土變成褐色的血跡,照樣能夠給人極大的震撼。從那沾滿了鮮血的白色衣袍。散落各處的、比蒙古兵所用長大得多的彎刀上可以看出,此地死去的上千具屍體,全是西域來的回回胡人。


    “師傅快看,林飛川身邊的小道童又在淩空畫符了。”術律敬在陳誌平身側目不轉睛地盯住兩位站到馬背上的旗號兵,伸出右手想拉陳誌平的衣袂,在撈了一個空後才問道:“現時不知林飛川會祭出何種法寶,剛剛才施過一次道術,他的功力不知是否還能有原來般厲害。”


    這次師徒兩從站得比較前,也就看得稍清楚些。隻見裏許外,數個由千人結成進攻戰陣的回回胡兵,舉著臨時做好近乎人身般高的大木盾,一邊用他們的彎刀敲擊上下左右舞動盾麵,一邊邁著整齊的步伐,用力跺著地麵向前推進!


    林強雲信手一指身邊的應俊豪、陳青雲兩人,臉上笑容可掬地對述律敬說:“哎喲,看這位小道長說的什麽話,想要突起發難殺傷林某人,你們師徒倆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啊。別的不說,光是我祖公應俊豪和我大哥李青雲兩位,我看你們師徒就不一定能討得了好去。”


    說到此處,林強雲臉色突變,一拍腰間掛著的雙管手銃,震得同掛在一起皮匣裏的子彈一陣“鏗鏘”亂響,嚴肅地沉聲警告說:“即便你們確實是武功高強,過得了祖叔公和青雲大哥那一關,林某人的法寶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麵,兩位有所行動之前可要想仔細了,我林飛川雖然不懂武功,也不喜歡打打殺殺地與人相鬥搏拚。但身上也有些小玩意可以自保。假如被林某要用以自保的物事打中一下,那可是會死人的呐。閑話少說,你們要不要去台上觀看吧。”


    陳誌平被徒弟拉了一下才回過身來,如今有機會與林強雲接近,自是求之不得的事。片刻前徒弟不滿的話一說,他便皺起了眉頭,生怕林強雲會發怒壞了大事。此時聽得林強雲的話裏既有警告與威脅,又帶著和解與接納之意。他哪敢與這位雙木商行的東主兼山東一地的強人翻臉作對。立時朝述律敬狠狠地瞪了一眼,向林強雲稽首應道:“無量壽佛,貧道和小徒不敢對上人有絲毫不敬之心,更甭說敢對上人有動刀動劍的不利之舉。貧道師徒此來實是有要事上陳,一則是受人所托。另外也是為數十萬我漢族同胞向上人討個人情……”


    林強雲淡淡地打斷了誌平的話:“陳道長師徒到此的事……我們打完仗後再談,現在還是先看看林某人的軍隊如何消滅蒙古韃子吧。怎麽樣,願意到望台上去觀戰麽?”


    陳誌平再次稽首:“無量壽佛,既是如此,貧道師徒二人就多謝上人抬愛了,這就隨上人到那望台上去觀戰。”


    走近前去,述律敬發現這是一個匆匆搭起的高台。平台上倒也有丈許寬廣,盡夠他們和兩個被說成是道童的旗號兵七個人觀看、活動綽綽有餘了。


    將“千裏眼”往回一點,陳誌平發現在弩車後頭,那些隻架了一根大約五尺長粗鐵管的每架車側,以及斜立於地的小黑樁的邊上都站著幾個雙木軍的戰士。而且,每架怪車邊和樁子旁的人群中,還有一個人的手裏拿著一根……好象是指指頭般粗、依稀冒出縷縷輕煙的棒香。


    林強雲喝道:“傳令,先以弩車集中一次向回回兵的後隊射擊,待敵人前進到二十丈內子母炮裝霰彈、小炮發射空爆子窠給我狠狠地打。”


    在兩個孩兒旗號兵依林強雲的喝聲打出旗語時,陳誌平明白這兩個孩子哪裏是道童,分明是“上人”的傳令兵呐。陳誌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裏默念“子母炮、霰彈、小炮、子窠”等聞所未聞的名詞,一麵把手中的千裏眼交給述律敬,歎道:“敬兒,我們師徒都看走眼了,他們是以無上妙法將上人的諭旨傳給其部下,用以指揮軍隊打仗啊。這件道家的法寶你也看看吧,記住你所看到的一切,把握住上人給我等師徒二人的學道機會,細心領悟上人的一舉一動,能得到多少修為的助力、能增進多少道基,就看我們師徒是否有何種天分了。敬兒呐,即使我們都領悟不到上人於道行修煉方麵的無上奧妙,起碼回去以後可以給師兄弟們說說在上人這裏的所見所聞,也可以了解符錄派修煉的道法仙術是怎麽回事。”


    述律敬恭聲應諾,接過師傅手上的千裏眼,學著師傅的樣子將其舉到眼前。這一看這之下,述律敬就再也舍不得放下,嘴裏一迭連聲的說:“好寶貝呀……好寶貝……”


    下麵,護衛隊的部將們看到旗號兵傳來的局主命令,一連串的吆喝中,戰陣前排的人牆“嘩”地一下往側閃開。


    已經走到護衛隊的戰陣前五六十丈,還在一步一步緩慢前進,憋足了氣勢的回回兵們發現,他們正想著是不是已經要吹號起衝鋒的時候,前麵的敵人卻突然逃開了……不,應該說是讓開了一條讓他們可以衝鋒的道路。哎呀,不對,敵人讓開的地方,出現的是數百架瞪著森森魔眼的弩車。自恃有大盾護身的回回士卒們,覺得根本不怕弩車射來的箭矢。因為,忽都答很清楚,蒙古人是邪惡的異教徒,他們崇尚的是戰爭與劫掠,完全不符合伊斯蘭和平的教義。邪惡的蒙古人將會被真主安拉審判,他們肯定進不了天堂,而是會被送進火獄。


    忽都答確信,除了死亡之外,投降漢人是唯一的出路。即使是先知穆罕默德——願主讚頌他並向他祝安——也會向真主的信徒們提出這樣的告誡。


    此時忽都答靜靜地站立在大營的門邊,對於那些好戰的同伴——其他的幾位天可汗所封的萬戶,也隻能看著他們去送死,隻能在他們走上殘廢的路上報以深深地歎息,隻能無助地大聲誦念:“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真主使者。”


    忽都答雖然是這支回回軍的總帥,但他隻會製造發石機,哦,又錯了,應該叫“回回砲”,完全不懂得打仗是怎麽回事。而且,他也不敢把自己投降漢人的想法說出來,因為他害怕,他怕那些同樣是天可法封做萬夫長的幾個同伴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萬一要是不小心被邪惡的異教徒——蒙古人——知道了的話,那就會招來天大的災禍,隻怕在這裏所有信奉真主的伊斯蘭教徒都會被殺害,那就全部人都將被投入到火獄裏去受苦受難了。


    當然了,今天早上在做完晨禮之後,忽都答曾經以先各穆罕默德——願主讚頌他並向他祝安——的名義向幾位萬夫長勸說過,叫他們不要出去和漢人打仗,因為這是不符合穆斯林教義的行為。可惜的是,幾位萬夫都都是很凶殘的異教徒,不肯聽從他的勸說,一聽到蒙古人的號角聲就是他們出戰的時候,就匆匆忙忙地召集了五千多原本用於保護他們這些工匠的穆斯林士兵出去戰鬥了。


    忽都答眼看著第一批一千多人的戰士去向漢人挑釁,在還沒有接近漢人的時候,就連率領土完整軍隊的一個萬夫長一起,全部被漢人弩車發射的箭矢殺死。除了歎息和誦念“清真言”以外,他又能做些什麽呢?!


    現在忽都答看到穆斯林戰士因為帶上了自己做給他們的木盾,沒有受到漢人弩車的傷害。他們怎麽也想不出,漢人的這種兵器竟然會有這麽厲害,比他們最拿手製作的、威力無比巨大的發石機——回回砲還厲害幾倍,幾十倍,也許,甚至,厲害得超過一百倍都有可能。


    “偉大的真主安拉,無所不知的穆罕默德——願主讚頌他並向他祝安——訓試他的信徒:不能讓我們的穆斯林再去送死了!”忽都答此時沒辦法再保持沉默,他沒辦法保持表麵上的無動於衷,再耽誤下支的話,那些還沒死掉的幾千穆斯林教徒將會被漢人殺得一個不剩。


    忽都答匆匆的把已經準備好放在一旁的一麵白旗拿到手上,向身邊還在誦念“清真言”的人們吩咐說:“你們就留在這裏哪兒也不要去,等我到對方的陣前找漢人的大‘異密’,很快就會回來的。”


    走出幾步,忽都答在轟隆隆的響聲中發現不對,回頭一看,身後竟然跟來了很多人。他不由得急道:“真主看著我們,告辭穆罕默德——願主讚頌他並向他祝安——與我同在,安拉會保佑我們所有人平安的,大家放心吧。你們千萬不要跟來,人去多了會引起漢人的誤會,那就什麽話也說不成了。”


    雖然忽都答這麽說了,但還是有五個身材極高大,力氣超乎常人的鐵匠跟了過來。這幾個人任憑忽都答怎麽說,他們隻衝這位萬戶大人憨厚地笑笑,說什麽都不肯回去。忽都答對他們毫無辦法,隻好向這幾個鐵匠狠狠地瞪了一眼,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衝鋒的回回兵呆站在原地過了好久、好久,就在忽都答打著白旗走出營門不到五十丈的時候,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這些傻站著的回回兵們有了動作。


    前排的人如見鬼魅似的拚命想向後退,他們急著要離開這有如火獄般的場地,他們一部分人閉上眼睛,另一總分人無意識地將手中還沒掉落的大盾片舉到眼前遮擋住視線。人們都不想再看,人們再也不願意多看一眼這樣殘酷的殺戮場麵。


    其次,先將降兵降將們餓上幾天,讓他們中的歹人身體虛弱得沒了力氣來反抗接下來要進行的甄審判決,既省下大量的糧食用於將養降兵中的好人,又省得到時候那些蒙古人帳下為非作歹的壞蛋出手傷人。


    最後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現在正逢亂世,整個蒙古人的占領區基本上都是政體混亂,蒙古人隻會屠殺搶掠,根本不思生產。糧食這樣重要的戰爭、生活物資,能省一點是一點,絕不能隨隨便便就這麽浪費掉。


    衛襄這時候被林強雲央請帶了五哨護衛隊到小清河邊,負責少一點兩個蒙古漢軍的總人數,按人頭分發蒙古漢軍們當天應該領受的糧食。別看這麽簡單的少一點與分發,說起來這可是件苦差事呐。林強雲和陳君華兩位最高統帥都對他交代過,對所有投降的人員,無論他們的個子大小、身體好壞,隻能三日領一次糧,決不可多給,以防生變。


    …………


    三時大好,人的心情也是因為打了一場漂亮地殲滅戰而更加的好上加好。


    林強雲和陳君華在處理蒙古五族聯軍的投降事宜後,馬不停蹄地回到鄒平縣城內,躲進縣衙大廳裏埋頭盤算商量手頭能用的所有兵力。


    現在的情勢已經明朗,蒙古大軍全部南下滅金,在他們占領區的腹地基本是個空殼子,估計總共各地的守軍不過六七十萬人,而且這些軍隊全是以漢軍為主,輔以契丹軍、女真軍。以陳君華和林強雲對護衛隊這兩次和蒙古軍作戰的經驗來看,留守的蒙古軍隊實在是沒有什麽戰鬥力,僅就現有的六萬左右護衛隊,橫掃整個北部中國。特別是這次完勝的一仗打下來,護衛隊獲得了純種蒙古戰馬將近三萬匹,足可再組建一支萬人左右的騎兵隊伍,即使現在把騎馬的人都配以馬匹,也能讓三萬步兵幾倍的提高機動行軍能力。


    可是,陳君華和林強雲兩個都十分清楚,看似有六萬人的護衛隊,真正可以拉出去打仗的充其量隻得兩成左右()。要以兩萬人去和幾十倍的敵人相搏,即使是有數百架子母炮,有上千架小炮這種利器,也還不敢打保票能夠縱橫天下。


    林強雲苦惱得連連拍擊自己的腦袋,呻吟著說:“君華叔,君華叔哎!華北平原,我們的華北平原……我們中華民族的搖籃啊!就這樣眼看著能收複到自己的手裏,卻因為我們的兵力太少而白白地又錯失了一次良機,這叫我怎麽甘心呐!這可怎麽辦,我們應該怎麽辦好啊?”


    陳君華連連地“唉”了兩聲,一副想要說話的樣子,待林強雲眼巴巴地等他說出什麽好主意的時候,卻又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垂首不出一聲。


    林強雲一時氣結,隻好傻乎乎地又坐回原位,手托下巴皺起眉頭苦苦尋思。


    不多一會,林強雲右拳一擊左掌,恨聲道:“哎喲,頭好痛啊,這叫什麽事呐。不管了,按我們的原定計劃,先派兵去將濟南、東平兩府,連同泰、兗、滕、邳、沂、海這六州一並取下再說。至於北清河以北,南清河以西的那些地方麽,現在一時間是沒辦法了的。等著吧,等我有了強大的軍力時,再去從蒙古韃子的手中奪來就是。”


    看看陳君華還是垂著頭沒有答話,林強雲一擊桌子喝道:“來人。”


    盤國柱應聲而入:“國柱在,恭候局主吩咐。”


    林強雲:“傳令,立即通傳護衛隊各軍部將,讓他們把手頭的事情交給副將處理,在一個時辰內全體將軍必須到達此地議事。”


    盤國柱走了以後,陳君華這才抬起頭來。


    林強雲看到君華叔麵無表情的樣子,心裏直在埋怨,忽然見到叔的眼裏露出欣慰的笑意,不由得氣道:“叔啊,你是成心要讓小侄出乖露醜的,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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