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好淑女不高興了,弱弱道:“我才是你家的嘛。”


    劉大壯還傲嬌上了,“我爸規定,二十五歲以前不許談戀愛。”


    兩人你來我往打情罵俏,不知為何,盛杉真的好希望程改改此刻清醒著,將劉大壯的嘴封了。


    “不見得沒辦法。”


    團隊主心骨周印終於說話,眾人則齊刷刷看向救星,“雖然慎尋比較難搞。不過,還有個人比他更難搞。”


    這麽一講,盛杉醍醐灌頂,“對哦。他打小就是我們孩子堆裏的王,直到後來——”劉大壯與好淑女情也不談了,紛紛圍過好奇道:“後來怎樣?!”


    “他爺爺來了。”


    盛杉話落,與周印交換一個心有靈犀的眼神。劉大壯立時覺得自己敗了,原來虐狗的最高境界,根本不需要言語。


    天剛擦黑,葉慎尋接到老宅電話,要他回去吃飯,“老太爺指名道姓要您回家,看起來心情不大好。”打電話的傭人偷偷提醒。


    葉家老太爺葉舜山,年輕時前線火拚,解放後轉戰商場,後又擔任人大代表,五十餘年戎馬倥傯,早已練就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但尋常時候,他有點老頑童的意思,愛與小輩開玩笑,不承認自己上了年紀,還跨越半個地球去跳傘。不過,也曾動過真格。武器是絞了一層獵槍子彈皮的馬鞭,任對方百折不饒,也分分鍾哭爹喊娘。


    整個葉家,葉慎尋被打得最少。他父親排行老三,等他出生,葉舜山教訓人的力氣已用盡,對這個嫡孫隻剩下偏愛。當然,也緣於他特別會鑽空子,知道每個人的底線在哪兒,是最像葉舜山的人。這直接導致別人的光環都被其遮蓋,明明輩分偏小,卻在坊間獲得長公子稱號。


    將開春的天氣,葉舜山著了單衣,到池塘邊喂魚,葉慎尋入拱橋便見。


    老爺子素來不愛小動物,這什麽時候有閑情逸致養魚了?


    出於好奇,葉慎尋走近,探頭望,卻見寬蕩蕩池塘裏,隻有一尾小的。打死他也不會認錯,正是程改改送的那條天堂。


    原該壽終正寢的小玩意,比呆在公寓裏的時刻還活蹦亂跳,眼歡歡地瞅著新主人手裏的魚餌,隻恨自己無法躍龍門。


    葉慎尋倏地轉身,要質問沛陽,哪還有那家夥的影子?


    他走近,那尾色彩豔麗的小天堂仿佛還認得自己,竟拋下手拿餌食的新主人,遊到葉慎尋的方向擺尾巴。


    當初程改改送禮物的時候就說過,天堂魚擁有很強的記憶力。當自己的領地出現新魚,它會好奇地遊來遊去,打量陌生鄰居,直到失去興趣。如果天堂魚和新魚第二次相遇,它們又會很快發現對方是老熟人而失去探索興趣。實驗發現,這樣的記憶力至少可以保持三個月,有的甚至能達到半年之久。


    見狀,葉舜山哼了一聲,“畜生就是畜生。甭管喂它好食還是毒藥,都眼巴巴沉進肚子,記著人的好,有委屈也隻管往裏吞。”


    老爺子尋常罵人都直來直往,若非真生氣,才不會拐著彎,葉慎尋立馬識相認錯,“孫子有什麽行為不妥的地方,您明示,別氣壞了身子。”


    話是好話,白發鶴須的人卻一把籽灑下,更氣了,“真當我糊塗?拿對付外人那套把戲應付家裏,可是比畜生更不如?”語罷,轉身就走。


    葉慎尋長腿兩步跟上,圍著院子閑庭信步,聽葉舜山徐徐的聲音傳來。


    “整個葉家,隻有你和你父親,自小到大沒叫我操過心。如今你們翅膀都硬了,本事可通天,在誰麵前都橫著走,就算真有什麽不妥行為,還能預留時間給我阻止?除非有的人啊,自投羅網。”講到這兒,停住腳步回身,看向立在蔥蘢之間的年輕男子。


    葉慎尋瞳孔顏色一深,憋在喉頭久久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孫悟空花樣再多,還是逃不出如來的五指山。”


    沒錯,他的真心,並非趕走程改改,隻假模假式做樣子,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他知道周印心思不比自己差,肯定能想到找葉舜山出麵。這樣一來,他的放手就成為順理成章,也於外人麵前做足了冷血,表現出對程改改再無留戀。畢竟,他真想做什麽,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阻止的機會。所以,偶爾連周印都拿不準他的態度,做不了他的主。


    但,他究竟想演出戲給外人看,還是給自己?


    他與程改改之間,早在自己垂死的瞬間,便失去了互相問候的資格。她走了,不應再回來,更不該以那樣弱勢的姿態出現,連質問機會都不給他。


    葉慎尋的行李還沒有完全搬回老宅,此麵後,葉舜山竟叫人將他的東西都打包扔回了公寓。


    “沒回來就惹我心煩,回來得了?還是自生自滅去!”


    親爺爺。


    猶記那日,臨離開前,葉慎尋禁不住問,“不過,您為什麽對她的事如此積極?”他猜到周印會去搬救兵,卻沒想救兵來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許多。


    繞了一圈,兩人已經又回到池塘前。葉舜山用桅杆替小天堂撥開碩大的浮萍,露出它美麗的衣裳,然後不動聲色盯著魚兒罵:“畜生,我這麽做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你。”


    他都快把“自己”折騰死了,若不露臉,難道再做一次替他收屍的準備?一年半前的那場車禍,直到現在,葉家所有人都還心有餘悸。


    那姑娘,唉……


    跟著葉慎尋出了宅子口,沛陽還大氣不敢出,時刻保持警戒狀態,深怕一不小心被過肩摔。但詭異地,葉慎尋這次卻沒唯他是問,甚至連責備也無,隻臨上車前,忽然問他:“周印那邊,你準備怎麽去回話?”


    哦,觀察力要不要這麽棒,竟發現他偷聽了爺孫倆的談話。自然也得知,葉慎尋的真心。


    就說啊!他們老板對那個叫程改改的根本沒原則!根本放不下!要真開了整個醫院的人,耽誤她的病,死的人會是自己!他如此聰明!助理界良心!


    “額,實話實說?”


    見一道寒光閃過,沛陽立馬改口,“說您被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不得不就範?”葉慎尋掌著車門,似乎還不滿意,“這樣的話,估計會看不起我?”


    “不然,就說那些人確實被開了,又被老爺子弄了回來?”


    “去吧。”這次沒猶豫。


    這年頭做個保鏢兼助理真的好難啊,他回頭一定要申請調年薪!


    與此同時,黑夜的幕蓋下。葉慎尋上了車,啟動引擎,卻遲遲沒踩油門,掌著方向盤發呆,凝成一幅寂寥圖畫。


    中途,男子指尖不小心觸到光碟播放鍵,哀傷的音樂聲泄出,融進無邊夜色。


    今天碰到一位我們的老朋友/她提起你/我不知該說什麽


    聽說你回來好一陣子了/我盡力忍住淚水


    到如今/我以為自己幾乎忘了你/以為快擺脫憂傷的心情


    以為你尋歡作樂回來/會發現


    我幾乎/忘了你


    歌詞之所以戳人心,因為全世界的痛苦都大同小異。有的人再出類拔萃,也隻是凡胎肉體。


    這天下,根本沒有任何藥石,可解人間相思。


    第3章 你看,葉慎尋,我沒說謊


    夢中的薄霧經久不息,青年的發梢被霜沾染。


    寒風呼嘯,他垂著眼,一顆顆將我的外套紐扣整理。我聽著每一聲的哢嗒,像誰在耳邊敲響的警鍾。


    緊接著,畫麵翻了又翻,成片的迷穀樹林中,頭頂的雨聲勢浩大。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


    他脖頸處的鮮血順著雨水奔流,我仰頭,看他有型的眉骨呈著淡淡的青。


    “成全。”


    話畢,那雙將要伸出來扶我的手,消失了。


    我驟然驚醒,察覺麵上很熱,眼角處卻發著涼,感覺移動脖子都吃力,開口第一句話卻是:“編輯找我了嗎?”


    劉大壯真是我的好朋友,他及時圍過來,憐惜極了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的qq密碼,但微博密碼還記得,為了不讓你的小粉絲們擔心,我每天都發消息。”


    例如他與好淑女在醫院附近吃的甜點,或是哪天濱城的夕陽特別好看……聽了許久,我緩緩坐起,手背上的點滴針又涼又刺,“但你就是沒有回複編輯消息?”


    劉大壯重重點了點頭,“嗯!放心吧!在你沒有想好拖稿借口以前,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你這還不叫輕舉妄動?


    你整天以我的名義在微博更新消息她看不見?


    你發微博但就是不回她消息你想死?


    你就不能直接留言給她說我病了?


    你現在要我馬後炮地去說我病了她會相信?


    “嗬嗬,刀呢?”


    見我皮笑肉不笑,劉大壯離得遠了些,“你,你想作甚?”我笑容更甚:“殺一隻雞,給你補補身體,感謝你的深明大義。”


    感謝他不僅毀了我在粉絲眼中的仙女形象,還可能讓我登報:作者為逃避交稿人間蒸發,編輯上門追砍三十刀。


    “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劉大壯保持一臉興奮,“盛杉跟我們回濱城了,周印去接的!”


    我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他,再望了望這間病房,和窗外刺眼的陽光,語氣幽幽。


    “所以,你是說,我們已經離開望城,回到了濱城?”


    他很給力地回應我,“對的!而且你現在躺的地方,就是葉氏旗下的私人醫院!”


    忽然,我好想再睡死過去。


    見我又要閉眼睛往下縮,劉大壯一把扶住我的腰,“你躲也沒用,葉慎尋已經來過了。”


    然後在他三寸不爛之舌的敘述下,我生動得知了葉慎尋和周印等人如何對峙,以及我是怎樣在葉慎尋的迫害下安穩存活到現在。


    可聽了那麽多,我所能接收到的唯一訊息是:他還恨我。


    他恨我。


    恨我當初為了魏光陰,竟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最後一次分別,他將我最愛的小說撕得粉碎,指著我鼻子罵說:“郎心如鐵?我很懷疑,程改改,你知道心字怎麽寫?”


    當時,我怎麽回答的?我嗬嗬笑說,我知道,因為十二年前,有個少年,曾親自教授。而這個少年,不是他。


    我想盡辦法將他激怒,其實,其實……


    陷入回憶的我,將指間的白色床單捏得皺巴巴。劉大壯看不過去了,抽出一張紙巾塞到我手裏,“別啊青梅,捏紙吧。按照他那麽龜毛的個性,說不定會追究你弄壞醫院設施,會賠錢的!”


    看看這吝嗇玩意兒,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是暴發戶的兒子?!


    察覺我的怨念,他更來勁,陡然將臉苦起,“嚇死我了!那天葉慎尋發火的時候,我好怕牽連我爸的事業,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做暴二代!”我極度懷疑,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真情。


    不一會兒,盛杉推門而入,手提一個黃中泛青的鳳梨。


    之前在公交上打扮成天山童姥的人,仿佛不是麵前這個。此刻的女孩雖稱不上金裝玉裹,可櫥櫃裏最好的東西,似乎天生為她打造。長睫毛微閃間,她眼底某些沉重的情緒已被帶下去。


    看見盛杉,我稍有安慰,至少還有個真心朋友,真正惦記我。盛杉卻對我的讚美嗤之以鼻,“你不是看見我安慰,隻是看見鳳梨而已。”


    天呐,世上估計沒有比我愛吃鳳梨的人。恨不得立馬扯了針,徒手劈開。


    見我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眸中暗色又浮了浮,遣退帶來的人,好半晌才說:“程改改,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究竟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發生過什麽事情。”


    突然被提問,我一愣,泫然欲泣,“都告訴過你,現在我柔弱得不要不要的,你偏不信,還叫我跑去咖啡館裏拿東西嗚嗚嗚。”


    顯然,我避重就輕的回答沒能得到盛杉采納。見氣氛不對,劉大壯趁機說去問醫生情況,偷偷溜走。


    當偌大的病房裏隻剩下我和盛杉,我依舊無言以對。


    其實,並非我不願告訴她真相。隻是,不知從何說起。因為有的話一旦出口,就會顯得特別傻。我可是仙女啊,怎麽能讓自己看起來傻氣?


    所幸,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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