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你連裏麵都烤糊了。”


    “有一點兒吧?”


    “還把糖當鹽了?”


    “是嗎?”


    反觀劉大壯和蕭何自食其力,啃得香噴噴,不亦樂乎。


    接收到我怨念的目光,蕭何越過劉大壯,向我和魏光陰一人遞來一根自己的傑作。不知是不是火光的緣故,男孩麵龐看上去紅得通透,說話也支支吾吾的。


    “對不起。哦,還有……那個,謝謝。”他說。


    魏光陰應該從沒想過會與蕭何坐在一起吃燒烤,當即也別扭起來,攏著手輕咳一聲:“彼此。”


    “噗。”


    他們太過官方的對白令我破功笑出,唾沫星子橫飛:“不知道為什麽,你倆這狀態,讓我很想叫你們喝個交杯。”


    劉大壯唰從腰間抽出一瓶什麽東西,往地上一扔:“我就有先見之明,義結金蘭怎麽可以沒有酒?”說著,還要去拉魏光陰的手,拿刀放血。


    人家隻是化幹戈為玉帛,誰說要義結金蘭了?鬼才要義結金蘭!分明他自己想和魏光陰套近乎,就為多學點實用的駕駛知識!於是為保護魏光陰毫發無損,我和劉大壯圍著篝火再度交起手來,成功勾起魏同學的回憶,令男孩唇角輕揚。


    我正得意,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樹林不遠有什麽東西在迅速移動過來。等定睛一看,霎時尖叫著跳離了原地。


    “蛇啊!蛇!!”


    劉大壯離我最近,長臂一揮將我護在身後。我們幾人屏息靜氣,看那條表皮異常鮮紅的蛇就停在幾步之遙。


    聽說顏色越鮮豔的蛇越毒,這蛇一看就毒性劇烈。我正躊躇要不要撿個小石子之類的引開它,然而,我沒想到,身前那作勢要保護我的漢子,特別不合時宜地暈了過去。


    他體形大,重物落地的聲音大概驚動了正在四處勘察的紅蛇,開始急速朝我的方向而來,條件反射要攻擊我。我瞠目結舌地往後退,最終腳跟絆住腳跟驚嚇倒地,眼看就要入了它的嘴,兩塊石頭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中紅蛇頭部,使它當場斃命。


    那兩塊石頭,一塊出自魏光陰的手,一塊出自蕭何。


    這一時半會兒,竹林裏靜靜的,靜得隻能聽見我驚魂未定的喘氣聲。


    魏光陰率先回神,將我從地上扶起來:“沒事吧?”


    我驚魂未定,傻傻搖頭,看他順勢去掐住劉大壯的人中,將對方喚醒。


    怕這條蛇還有其他同伴,此處不宜久留,蕭何在一旁收拾東西,一邊解釋說:“附近有個蛇廠,偶爾會偷溜出來一些。”但因為大多爬出來的都沒毒性,村民們也就沒怎麽在意,沒想還有漏網之魚。


    從此以後,“膽小鬼”成為劉大壯的代名詞。他臉紅脖子粗地同我們爭論,說他已經很努力地想保持鎮定,可他打小對那種滑不溜秋的東西有陰影,一見就腿軟,包括見了泥鰍也是如此。


    為了鍛煉他的膽量,蕭何解下一根綁臘肉的繩子將死蛇套上,塞進劉大壯手裏。


    “我以前也怕,後來我爸就這樣對我,拎著拎著,就不怕了。”


    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壯兄弟,最怕別人看不起他,當下也豁了出去了,拎著那條蛇,走過大半個村,卻遇見蛇的主人,就是蛇廠老板。


    迄今,我已經忘了那條蛇的名字,但當日聽蛇廠老板的意思,是這條紅蛇很珍貴,很難弄到,藥材價值很高,要我們賠償。


    “你的蛇擅自跑出來,差些傷到我們,沒找你要賠償,反到訛起我們來了。今兒爺就告訴你,我不僅不給錢,還要拿回家燉湯!”


    急性子劉大壯特別不淡定,氣急的情況下,竟真忘記害怕這回事,風風火火地揚了揚手裏的死蛇尾巴。


    倒黴的是,我正好站他旁邊,於是那黏黏涼涼的觸感,吧嗒落在我臉上,動物腥氣撲鼻。瞬間,我才是真的想要暈過去。


    蛇廠老板糾纏不放,並且認出了在附近居住的蕭何,嗬嗬冷笑說:“你們不賠錢,可以,從今天起,我就讓廠裏的工人到這個小夥子家裏去要了。他們可都是飼養員,與我的這些寶貝們隨身不離,到時候嚇著誰,就不能怪我。”


    我衝上去,以牙還牙,擺出一副比他還嘲諷的表情:“這樣哦?那要是我們精神受了刺激,分不清東南西北,隻好跑在你家去吃喝拉撒睡了?”


    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可沒料,飄的人是我,挨刀的也是我。


    和男性相比,女性總歸是吃虧的。無論體形還是口舌上。例如,在我自認將蛇廠老板唬到的時刻,中年男人陡然靠近我,露出下流猥瑣的眼神。


    “小美女要去我家吃喝拉撒,不用精神緊張,隨時都歡迎。我那裏不要錢,隨便睡,還有人陪。”


    這世上還有比我更流氓的,真是太過分了。想到這,我怒氣上湧,抬腳就要往蛇廠老板最緊要的地方踢去。可我還沒來得及展示女漢子那一麵,魏光陰拉住了我。


    他下意識地將我往後扯了扯,自己站到前方,依舊是外人麵前的斯文模樣,好像永遠不會動肝火。


    “那就交派出所處理糾紛吧。要真如你所說,這種蛇的藥材價值很高,那同樣也說明了,它的毒性很強。國家對蛇廠的監管力度和設施都是有規定的,聽說你那兒三番五次發生逃跑事件,想來條件應該也不怎麽樣,別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就在魏光陰阻止我動手的微末一秒,我看見蕭何緊繃的眼角眉梢猛地放鬆。蛇廠老板卻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不吃這套:“哪裏跑來乳臭未幹的小子,鹽沒吃過多少,竟和大爺講起道理!”


    魏光陰眸光一重,看上去依舊不疾不徐,隻語氣成冰。


    “不是講道理,是威脅。”


    蛇老板一愣,被他的氣場鎮住,好半晌才跟吃了多大虧似的,憤憤離開。


    見他遠走,魏光陰露出的鋒芒才漸漸掩去。再回頭,已是溫和從容,令蕭何與劉大壯亦看得癡癡,忘了手上還拎著一條死蛇。


    晚上,我們集體在蕭家吃的飯。兩個素菜一個蛋湯,卻詭異地香氣四溢。回城的路上,星子漫天。劉大壯將我送到路口,魏光陰步行送我進去。


    臨下車時,他偷偷摸摸遞了個眼色過來,意在要我把握機會,但我倆月光漫步沒多久,魏光陰先開了話題:“今天沒讓你動手教訓蛇廠老板,很失望吧?”


    我錯愕一秒:“並沒有,是我性格太莽撞了。”


    “他的話的確很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對的。”


    男孩停下腳步,側身與我麵對麵,表情隱約是急欲解釋的樣子。


    “蕭何已經被認出,我是怕,當時動了手,以後麻煩的是蕭家。他們與蛇廠老板要在一個村子裏相處,對方在當地看起來又有點勢力,無謂為他們埋隱患。”


    我恍然大悟,雙手作激動狀:“你知道嗎?現在的你看起來……嗯,怎麽說呢?特別接地氣。”


    好像清心寡欲的神仙,終於動了凡心,願意到人間看看,體驗疾苦。


    第4章 我什麽也沒忘記


    畢業季匆匆來臨,蕭何加入了我們的複習陣營。他與劉大壯底子不差,臨時抱佛腳兩月,竟然真順利地拿到b大錄取通知書。魏光陰和我也不出意外地受b大青睞,盡管與之無緣,心中還是滿滿的歡喜。


    學校按照慣例,為我們這屆舉行歡送會。禮堂發言過後,劉大壯活蹦亂跳地說:“我爸要給我慶祝,豪華大餐,你們都來啊!”


    我覺得沒意思:“外麵的東西都一個味兒,還不如自己在家做火鍋。”他用類似驚悚的目光盯住我說:“魏光陰和你說的話一模一樣,你倆可真是心有獨鍾啊!”


    “是心有靈犀!”


    大學會不會太好考了些,就他這文字水平,語文居然能及格嗎?!但聽他胡亂一說,怎麽也那樣高興。


    他們幾個大男生裏,除了蕭何,全都沒有買菜的經驗。偏偏蕭何得先回家和母親吃飯慶祝,於是他倆回劉家布置,買菜的事兒全落在我頭上。


    菜市場距離學校兩站車的距離,公交遲遲沒來,我悠哉悠哉步行過去。


    臨近正午的市場熱鬧稍減,我挨著店鋪挑選,最後收獲滿滿一袋子的涮肉。回頭想起魏光陰似乎偏愛蔬菜,於是又倒回去,再出來已大包小包兩手無空,卻迎麵撞上舊仇。


    “對不起啊。”


    抬頭,發現是蛇廠老板。


    若非蛇老板滿臉橫肉上的那道疤,我幾乎認不出他。可時過幾月,對方似乎在第一眼就記起了我是誰。


    他身邊跟著幾個青年男子,興許是蛇廠工人,見我故意裝作不認識落荒而逃,他略顯譏笑地湊頭在那些青年男子耳邊說了些什麽。片刻,那幾個人跟上。


    察覺到不懷好意的尾隨,我疾步快走,沒想他們更快。心慌意亂間,我伸手想招出租,偏偏全部滿載,沒有一輛有停的意思。


    眼看蛇廠的青年工越靠越近,我眼角餘光瞄到路邊停著的那輛銀色路虎,當即頭腦一熱,嗖地跑過去,拉開車門,以天雷動地火的架勢坐上。


    “開車!求您!”


    後來,我聽說,葉慎尋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忘記鎖車門。


    他隻不過下車買瓶水,剛坐進主駕駛,就憑空多了一個我。


    關鍵是,我因為太過慌張,乃至於忘記自己手裏還提著大堆的菜。手舞足蹈間,那堆豬羊肉就如同我一樣,飛撲到他自認為顛倒眾生的那張臉上。


    “開車!求您!”


    待發現他就是莫名其妙我拉去認親的始作俑者,我立時吃了定心丸般:“外麵有人追我!”好像他幫我脫離險境是應該的。


    青年男子眼角的細褶子扯了扯,表情的潛台詞約莫是“哪隻鬼沒長眼睛居然會追你”。


    “不是那種追,是另外一種追。”


    但他並不想聽我解釋究竟是哪種追,隻掃了幾個左顧右盼的青年一眼,旋即打開我那邊的門,倚著烤漆精細的車身懶懶地問:“找她?趕緊帶走。”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兒,生怕他們真過來連拉帶拽,透過車窗看,好在對方交頭接耳一番後作鳥獸散。


    稍微冷靜下來,我才想起給劉大壯打電話,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後,那頭的人開口:“你在哪兒,我來接你。”


    竟是魏光陰的聲音。


    我莫名不想他卷進是非,喉嚨哽了哽,電話那頭卻悉悉索索的,好像是他在玄關處換鞋。


    “地點。”


    片刻,魏光陰推門而出,頓頓重複。


    我抬眼望四周,終報地名:“就在離他家不遠處的喚音街路口。”


    掛斷電話,我麵臨被趕下車,所幸葉慎尋的手機也及時響起,給我爭取了小段等待魏光陰的時間。


    來電顯示是個女孩子,備注冉冉。我憶起認親烏龍當日,他與老首長在小閣談話,似乎提到過一個解冉的名字,應該就是這位沒錯。


    一想到他方才將我置於險地,為報複,我刻意出聲:“看我剛買的精油,你喜歡的風信子味兒。”


    說著,我大半個身子湊過去,順便抬起了手裏的豬肉,要他聞:“香不香?”


    別問我為什麽還能活到現在,我想大概是運氣吧!畢竟愛笑的女孩子運氣不會太差,強顏歡笑也算其中一種呀……


    葉慎尋擰眉,忍過一陣翻滾的惡心,將手機拿離耳邊一些,偏頭怒視我和那堆豬肉。我咽口唾沫,做好與他決一死戰的準備,遠遠卻見一道細長身影徐徐而來,立刻撒丫子飛奔而去。


    有那麽幾秒,我察覺背後有道打量的目光落在我和魏光陰的方向,不多久回頭,發現銀色路虎已絕塵在人潮。


    回劉家路上,我氣衝衝地向魏光陰說起自己的非人遭遇。


    “我明白,這是個看臉的的世界,他見死不救,我認了,但也不必將我往火坑裏推啊!一點也不講人道主義!”


    憤憤間,魏光陰接過我手裏的東西,一邊垂頭冥思,一邊分心安撫我。


    “雖然沒見到,但聽起來,那人應該極有手腕。他的舉動應該是警告對方,已經有目擊證人,但凡你出一點兒事,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他並非想害你,而是換了個更好的方式救你。”


    我恍然大悟,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幼稚的行為,劉家大門已到。


    他將菜重新交回我手裏:“你先去,我打個電話。”我不疑有他,轉身進門,聽他的聲音隱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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