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依舊沉默,不置可否,卻終於願意用漂亮的雙眼凝視我。


    從他的眼神裏,我知道,他對我保留的距離,那層未知的隔膜,正被我真誠的臉劃破,蒸發在夏日餘暉中。


    去美國是件大事,當晚,我鼓起勇氣與程家父母商量,沒想獲得了意外支持。


    “我們早有打算將穗晚送出國,隻是她不想和你分開,遲遲沒答應。現在你也想去,正好倆人可以做伴。”


    程穗晚悄悄從沙發上伸過手,握住我的,我也一時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遂兜頭將所有想法倒出:“我過去以後會勤工儉學,費用的問題你們可以不用承擔太多,現在算是我借的!我、我打借條!以後工作了慢慢償還。”


    不料被程家夫婦笑我傻氣:“你和晚晚情同姐妹,我和你程叔叔也都視你如己出,隻要你別拿自己當外人,我們就是真的一家人。”


    未待我哭天喊地感動一番,心性單純的程穗晚像初初展翅的蝴蝶,從沙發那頭跌跌撞撞飛撲到在我身上,喜笑顏開。


    “這下好,程改改同學可以繼續當我的女騎士啦!”


    我咬著嘴唇,感激輕笑不說話,默默將這份恩情記在心。


    聽程穗晚也要和我們一起去美國,劉大壯鬱鬱寡歡:“唉,你們都走了,我在這兒還有什麽意思?”他想要說的應該是程穗晚都走了,他在這裏還有什麽意思。


    “不然,我也去?進不了賓法,讀個野雞大學總可以吧?”


    “你考慮過人家野雞大學的感受嗎?還是別折騰了,老老實實考b大學編程吧,培養下浪子氣質。”


    ……


    周末,提交簽證材料回來的路上,我被櫥窗裏一雙精致的高跟鞋吸引。


    聽說每個年滿十八歲的姑娘,都應該擁有一雙美麗的高跟鞋,讓它帶你去到最美好的地方。而那雙鞋的樣式實在別致,精巧大方,另一個女孩子也忍不住停了下來觀望,與我搭話。


    “jessica jung。”


    “嗯?”


    “這雙鞋出自法國名設計師jessica jung之手,我在巴黎遊學的時候去過她的作品展。”


    接著,我倆就鞋子的外觀進行了討論。那女孩皮膚白皙,談吐大方,見多識廣,令我有些自慚形穢。


    交流最後,她友好地向我揮手說再見,我如蒙恩寵,將手揮得跟小彩旗似的。轉身,撞上一米八的黑衣男子。


    耳邊剛聽得一句“有人想見你”,人已經被黑西裝男子風馳電掣塞進車廂,那句“可我不是很想見他”的話,從頭到尾沒有出口的機會。


    我盯著平緩的車速表,想伺機逃跑,那黑西裝男子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佯裝吩咐司機說:“這位小姐似乎沒有配合的意願,上了高速就放她下去吧。”


    拜托,上高速了放我下去?你在玩兒我嗎?!於是我趕緊安分:“其實,也可以見一見的。”


    我對黑西裝的印象,還停留在魏家保鏢身上,以為是魏光陰吩咐他們來的,倒沒怎麽反抗。可目的地到,卻是一座連幢的宅子,古意盎然。


    前後共有四輛車,等中間的那輛停下,一雙屬於男子的長腿伸出,我才被允許下去。大隊人馬影影綽綽地將他護在中間,離我五米開外的距離,使我難以瞧得正麵。


    穿過花園,到了主樓前,一身警衛員裝束的青年男子略微向他低頭,恭敬道:“葉先生,老首長在裏麵。”


    姓葉的男子進屋與主人寒暄,我被迫等在門外,被重重默不作聲的人群包圍。


    關門的人不太細心,日式推拉門稍稍露出了些縫隙,一些細雜的詞語泄漏出來。身為好奇寶寶的我偏頭朝裏瞧,恰好見男子陳上一塊圓盤模樣的東西。


    不久前,我曾在鑒寶頻道見過這種東西,據說是西漢時期的古銅鏡,就古人用來照麵的器物。不過,它乍看下與普通銅鏡沒什麽區別,但若以一束光照到鏡麵,反射後投影到壁上,壁上光斑就會奇跡般顯現鏡麵的圖案和銘文,故名為“見日之光”。


    聽說以前的人將“見日之光”奉為神物,可惜到了宋代,這種東西已經失傳,全世界總共不出五枚,其中一枚,竟在他手上。


    我正暗歎歪打正著地見著了寶物,一個低沉的老聲傳出。


    “解冉這孩子,被我和他爸寵壞了,要做什麽無論如何也要做。你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應當了解她的性子,忍讓些,沒必要走到分手這步。”


    那人不知回答了什麽,老首長話鋒一轉:“對了,我聽你父親說,最近蘇黎世那邊的分公司好像出了亂子,你不考慮回去幫忙?”


    這下,男子的聲音我聽得一清二楚,簡明扼要:“我心裏有數。”


    他伸手端茶,再放下時,茶杯正好處於縫隙的光亮之間,瑩白如玉。


    “對了,我給您帶來一個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葉慎尋。我進去的時候,他未曾抬頭看我,隻順手點燃一根沒有標誌的雪茄,不抽,讓那好聞的淡香充斥整間屋子。


    片刻過,他慢條斯理地對我說了三個字。


    “叫爺爺。”


    霎時,我想起網上流傳的搞笑視頻:“孩子,叫爸爸!”“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


    一瞬間,空氣充滿了迷之尷尬。


    所幸,我沉浸在震驚、驚訝、訝異、異想天開……的情緒裏,才沒有失控地笑出聲。


    怎麽不是異想天開呢?顛沛流離十多年,回頭發現我的爺爺是首長,簡直跟紫薇一模一樣啊!民間公主啊!種好事兒怎麽能落到我身上呢?所以我佯裝矜持,細聲細氣:“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啊?”心裏卻已經做好了下一秒就泣血聲討老人,為何將我流放在外的準備。


    不料,年輕男子瞄了我一眼,接著從榻榻米裏大驚失色地起身:“你是誰?”


    我去,你們把我綁這兒來的,現在問我是誰。怎麽,見我這個孫女長得不好看,不想認了嗎?告訴你,沒門兒!


    “我是、我叫程……”


    那句“爺爺!你就是我的爺爺!”還沒機會出口,那負責綁我的黑衣人,劈頭蓋臉就給了身後的手下一耳光,渾身一震。


    “怎麽辦事兒的?連個人都能認錯!”


    嚇得我,著實退後了一小步。


    原來,他們要找的人,是在櫥窗前同我搭話的姑娘。我就說,這種天大的好事兒,怎麽輪得到平凡無奇的我。一陣雞飛狗跳後,現場安靜下來,先前衝我厲色的保鏢此刻化身小綿羊,湊到葉慎尋身前。


    “您就告訴我說,門口那個。我問哪一個,你說,身材比較好的那個,所以我就綁了她啊……”


    姓葉的上下打量我一番,英俊的臉沉了沉,又恨又氣地衝呆萌保鏢吼:“你是不是瞎?!”


    你才瞎!你全家都瞎!我身形一動,就要上去和他拚個你死我活。畢竟我可以容忍別人說我傻,絕不能容忍他吐槽我的身材,魏光陰除外。


    還沒待我衝上去,一直旁觀的老人坐不住了。他被人扶起身,拿著手杖就衝男子招呼過去。


    “臭小子!自己不靠譜,隻會拿下麵的人出氣!你、你給我過來!”


    見勢態不對,葉慎尋長腿一跨,敏捷地跳過四四方方的桌子,完全不正經起來:“別啊老爺子,打壞我,解冉會找您算賬的。”


    周圍保鏢們攔的攔,逃的逃。


    眼見他就要溜走,被吐槽身材不好的我鬼祟地加入了戰場。


    我刻意擋在他逃亡的道路上,想順勢將他推回原地。不料兩隻手剛伸出去,他像掐準了點兒,機敏一閃,慣性導致我的胳膊無法收回,最終所有的力道都對準了追上前來的老首長。


    老人被大力的我推得踉蹌,好在軍隊出身,即便老態龍鍾,下盤也比常人穩,連連倒退好幾步,卻並未摔倒。


    察覺自己惹禍後,我驚慌地收回手,還沒來得及解釋,門外的警衛風馳電掣衝進,剛才那一盤散沙的保鏢,此刻也全都訓練有素,掏出我在電影裏才見過的火藥器物,瞄準我。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死去,一定是這張嘴害的。


    因為,在如此生死攸關的時刻,我抖著嗓子想勸他們冷靜些。可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特別緊張。我一緊張,嘴就容易跑溜,遂將那句“讓我們冷靜冷靜吧”,大聲說成了——


    “讓我們同歸於盡吧。”


    我稀裏糊塗的話剛落,一名警衛員以迅雷之速開了槍。


    千鈞一發間,有雙手牢牢控住我的腰,用力一扯,我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一個滿是雪茄香的懷抱。


    “她是我的人。”


    片刻,頭頂傳出擲地有聲五個字。我稍稍抬頭,窺見男子專有的喉結與青色下巴。


    心猿意馬之際,我無意透過男子肩頭,發現剛才站的牆背後,出現黑不溜秋一個洞。若非身前人及時相救,我已命喪黃泉。


    想到這兒,我的兩隻胳膊泛起細細密密的疙瘩,所幸聽見葉慎尋昭示主權的人都立馬收回了武器。我剛要跪下磕頭說:“大爺,小女子的命,從今往後就是您的了。”


    他突然將我推開,悠悠接了一句:“不好意思,說錯了,她是我帶來的人。”


    我的膝蓋頓時又硬氣起來。


    老首長饒有興趣地掃我一眼,再看看正撣灰的青年男子,終大手一揮。


    “罷了罷了,鬧得我頭昏腦漲,趕緊走。”


    被驅趕的葉慎尋不甚在乎,老人想起什麽,停下步子:“對了,叫你們家老頭別躲我。別以為搞到了卸任書,這濱城的一切他就真不用再管。”


    男子扯了薄唇,輕笑出聲:“我爺爺您還不知道嗎,怎麽好玩怎麽來,我哪兒逮得著。”


    首長用拐杖指了指他:“這世上還有你逮不著的人?臭小子,說什麽要和姓葉的撇清關係,到底還是幫自家人。”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些表麵的指責,內含欣慰。


    等現場隻剩下我與葉慎尋和保鏢們,他對著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跟著走,我卻杵在原地不動。


    他一隻腳方踏出小閣的門,意識到身後沒動靜,便在將好的光線裏回了首,語氣出奇溫柔地朝我“嗯?”一聲。


    霎時,我的雞皮疙瘩霎時起得更加密集,隔著兩米的距離,回他。


    “我……腿……軟……”


    那出陰差陽錯的插曲,沒多久便被我遺忘,因為將精力全放在了托福考試上。


    考試當天,劉大壯非要開車送我們去考場,一路上跪舔魏光陰教授的理論知識多麽有用:“現在已經能輕輕鬆鬆將車開到飛起,一點兒也不抖。”


    早晨八點過,正是堵車高峰。看看前方高架橋的盛況,再看看表,我多麽希望他說的是真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倆搭地鐵早到了,你倒是給我飛啊!”


    當劉大壯無言以對,蕭何出現了。


    他不知從哪兒搞到我們考試的消息,騎著輛摩托,略顯炫技地停在劉大壯的車旁邊,拿下頭盔,朝著降下窗戶的我們點點下巴:“要不要我載?”感覺自己在演《速度與激情》一般。


    蕭何的主動示好,魏光陰心如明鏡,但他還是幹脆利落拒絕。形象和考試對他來講,顯然維持形象最重要。畢竟錯過這次考試還有下月,再下個月,報名費於他九牛一毛。而我,無法覥著臉再向程家父母伸手要錢。更重要的是,作為《速度》粉,我更沒理由拒絕啊!


    試想一下,摩托拉風地衝進考場,人群退散,萬眾矚目。我流暢地翻身而下,給對方一個high five……完美。ok,現實是,我剛洗過的頭發,在二十分鍾以後灰塵密布。在下車的時候,因為腿短,差點摔個狗吃屎。


    從考場出來,蕭何還在,不知怎的,竟與劉大壯從互看不慣的仇敵變為勾肩搭背的好友,甚至要拉我們去蕭何居住的鎮上野炊。


    蕭家就在高速附近的小鎮,背靠一座不太陡峭的大山。初夏,蠶蟲鳥鳴開始出沒,滿眼的綠色令人心曠神怡。


    他拎著從家裏捎出的臘肉香腸,帶我們穿越小路,抵達一片竹林空地。


    這裏應該是鎮上小夥伴們野炊的最佳之地,因為有用石頭堆砌的現成爐灶,被燒得黑漆麻糊,卻依舊堅挺。


    在祥和裏的時候,劉大壯沒少幹這些事兒,遂與蕭何一起動手加固爐灶。當然,我也沒少幹這些……所以我很自覺地幫著撿柴火,唯獨魏光陰略顯多餘地立在一旁。


    半晌,他忍不住開口:“不然,我幫忙先切肉吧。”


    切肉……


    能感覺出,魏光陰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提出這建議。可我難以想象他操刀割肉的農夫畫麵,趕緊撿完柴火接手了菜刀,支使他去生火。


    準備工作完畢,剩下烤的環節,我自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殷勤地給魏光陰烤了一串臘肉片。為了投桃報李,他也加入陣營,動手烤了一串香腸遞過來。


    盡管我是個隻看臉的姑娘,但連我都不得不講,魏同學烤的香腸,是我吃過最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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