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燎對於顏沛風神色變化捕捉得明明白白,開始瞎扯:“為什麽改口?為什麽想把女兒和自己撇開呢?你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顏沛風不說話。 紀燎心裏也沒底,大膽猜測:“你說,假如這件事兒,這起縱火案全程都由你女兒一個人設計實施,你恰好看見了,會不會……” 紀燎“包庇”二字還沒說出口,顏沛風果斷答了一句:“不會。” “反應挺快,”紀燎問,“所以你和你女兒關係到底好不好?” “……”顏沛風到底還是挑了個不上不下的回答,“適中。” “為什麽不包庇?”紀燎又問。 “因為……”顏沛風呼吸瞬間一頓。 他反應過來,立馬住了口,剛打算開口說點兒什麽維護正義道德之類的話,瞬間想起方才紀燎分析他‘利己主義’,想起方才為了打太極沒來得及反駁,也沒想立起正氣凜然的偉大人設,一直以來也非常坦然接受狡詐機智商人的人設,還有點兒驕傲,裝也刻意沒裝太像如今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早被紀燎的話給套得牢牢的,卻又沒敢和往常一樣抵賴,怕自己抵賴的話裏又被抓住什麽把柄。 他幾乎要崩潰了。 “顏總啊顏總……”見顏沛風不說話了,紀燎憐憫說了一句,“怎麽就不長記性呢?還不說話呢?你要抵死解釋一兩句我還真不懷疑什麽……” “???”顏沛風反應過來,“……!!!” “怎麽就是不說話呢?怎麽就是不解釋呢?”紀燎歎了口氣,“我要是聽見有人非說我包庇其他人,我沒做過這事兒,誰還考慮什麽人不人設的事兒啊?誰還真順別人話思考為什麽自己不包庇啊?沒包庇就是沒包庇,沒做過的事兒還去考慮原因幹嘛呢?” 他提議了一句:“或許你也可以找個借口,就說自己實在是太緊張了,思路沒跟上,我們也沒法硬說你在撒謊。” 顏沛風瞳孔巨顫,似乎前後左右到處都是陷阱,說或不說都能掉坑裏,無論怎麽答都能讓人找到破綻,放棄似的發出一個音節:“我……” “所以你……”紀燎問,“為什麽要緊張呢?”第78章 暮火三十四 “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 “我、我……”顏沛風嘶吼出聲, “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是!!” “……?!”晏存目瞪口呆.jpg 一場審問下來,雖說他始終跟上了紀燎思路,全程聽得開開心心津津有味, 手中筆記記個不停, 記到最後還是難免驚了一下紀燎到底是一開始就挖了這麽多坑,提前謀劃好等顏沛風傻愣愣往下跳, 還是反應太快隨手能從對方話裏揪一個破綻用用? 依照顏沛風如今這個反應看來,用紀燎先前分析模式思考了一下,當天晚上顏沛風應該是真看到了什麽,極大概率有可能是看見了顏何在。 現在關鍵在於,他到底看見顏何在幹什麽了, 顏何在證詞是否有隱瞞什麽。 紀燎心有靈犀,趁顏沛風心理防線瓦解,一句接一句問:“你那天晚上到底看見什麽?看見顏何在了?什麽時候看見的?真的包庇她了?” “……我沒有!”顏沛風低吼一聲, “我沒有看見她!” “先好好想想, 別急,先想想自己還有多少退路。”紀燎饒有興致問了一句,“不過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極端利己主義, 連自己妻子去世都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會選擇包庇自己女兒?沒道理啊?” 由此一來, 他隻能想到一個可能性 “我……”顏沛風心髒狂跳,整個人完全處於失控狀態,沒法控製自己不去聽紀燎的話,想了一會兒,如今前有狼後有虎, 進一步對紀燎的話存疑,退一步對於合作夥伴信任不夠, “退……退路……我……” 紀燎趁喘氣間隙,悄悄在桌子底下翻了一下這幾天的審問記錄這兩天顏家父女處理後事,支隊特地派人跟隨,其餘時間也由慎臨偷偷匯報情況,父女二人似乎並沒有單獨待在一塊兒的機會,且他們二人之間似是產生了什麽隔閡,這幾天顏何在一直刻意避開顏沛風,顏沛風也沒有找顏何在說些什麽。 於是紀燎順手編了句瞎話,沒敢編太離譜,給顏沛風留了點兒想象空間:“ 且不說你和高奎良那些事兒,你知道……你女兒說了什麽證詞嗎?”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知道你女兒為什麽會供出汪原嗎?你確定……她一直以來的目的和做法有顧到你的利益嗎?” 晏存怔了幾秒,想起‘顏何在認為自己父親的教育方式比較合她心意’,琢磨了一會兒,琢磨出點兒不對勁來,也試探了一句:“你確定……顏何在心裏有感激你這位父親嗎?” 顏沛風捂了捂耳朵,似是再也維持不住先前沉穩冷靜的人設,終於崩潰:“不……不是的……” “所以,你到底看見了什麽?”紀燎冷冷說了一句,“回答問題!” “我……”顏沛風喘了幾口氣,“看見了……我……我看見……” “為什麽一開始想要隱瞞?”紀燎態度一轉,軟下語氣來,先問了點兒別的,“你和顏何在關係到底如何?我看你和慎歡語平日裏相處不怎麽樣,和這個女兒倒還不錯?” “你……你不懂……”顏沛風啞聲說,“我……我女兒她……不是……她……” 紀燎盯了他一會兒,抬手將筆記本往前翻幾頁,緩緩說了一句:“你父母在你五歲時離婚,一直以來你都和母親一塊兒生活……” “不、不!”顏沛風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吼了一聲,“別!別說了!” “小小年紀外出兼職給家裏減輕負擔,落下功課,你母親對此並不理解,隻認為你是不好好學習落下功課,對你要求特別嚴厲,常年對你進行壓迫管教,”紀燎平鋪直敘說,“一直以來,從小到大你過得並不快樂,為了寄托情感,彌補遺憾,你並不多管教顏何在,對她進行放養式教育,加上顏何在性格行為各方麵有你當年的影子,有點利己主義,你……” 晏存怔了幾秒,眸子一轉看向紀燎,似是一瞬間想到什麽,有點兒出神。 “不、不!你不懂!”顏沛風呼吸一凝,瞳孔驟縮,攔不住紀燎將自己的過往揭開,同時不受控製思考了一會兒紀燎的話,一時間也有點不太確定,“不、不……我……她隻是有主見,她不是……” “嗯。”紀燎說:“好好想一想,權衡一下,想想自己的行為有意義麽,想想自己還有沒有退路。” 他輕輕鬆鬆坐那兒等了會兒,讓人給顏沛風倒了杯溫水,將椅子小心往後挪了幾分,鬆了口氣。 顏沛風難以置信怔在原地,頭一回體會到被人控製心緒的感覺,壓根沒理那杯溫水,兀自在那兒愣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說話。 紀燎也不催促,也不問,小心湊晏存耳邊說了一句:“應該可以了。” 隻不過還沒反應過來的人並不止顏沛風一個聽紀燎這麽一大串分析審問下來,晏存有點兒發怔,想到點別的東西,一時間心情有點兒複雜。 他歎了口氣,和紀燎對上視線,輕聲回了一句:“有夠狠啊?” 如若說紀燎前期審問高效又穩定,具有極強的邏輯思維以及反應能力,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後期則幾乎放飛自我,將人傷疤揭開還順勢撒了把鹽,果斷又幹脆,冷漠無情又強大,一點兒也看不出方才中午那可可愛愛還老愛撩撥人的模樣。 不過紀燎實際上也並沒有對他隱瞞什麽。 一開始紀燎有在他麵前露出過獠牙,一直以來也都機敏尖銳,隻不過後來兩人相處過程中,紀燎刻意收斂了鋒芒,對其他人保持距離,對他則翻開肚皮、坦然將要害展現在他麵前,對他態度溫和柔軟,和對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以至於他幾乎都忘了紀燎凶起來是個什麽樣。 他還是挺了解紀燎的。 趁顏沛風分神的間隙,他往後將力氣抵在椅子背上,前邊椅子腿懸在半空,手肘搭在紀燎肩膀上,小聲說了一句:“好厲害啊,小紀,太厲害啦。” “?”小紀驚恐,“??你……幹嘛?” “誇你呢,”晏存說,“真的,誇你厲害呢……還好你是咱們這邊的人,還好一直以來都沒走歪路。” “啊?不……”紀燎一怔,剛打算開口說話,見顏沛風終於抬起頭來,他立馬變臉似的冷回方才的模樣。 顏沛風深呼一口氣,似是糾結了好一會兒,權衡利弊,終於還是選擇招供:“我……我被綁住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到了……” 顏沛風說一半又不願意說了,紀燎問了一句:“顏何在?” “……”顏沛風好半天才說了一聲,“對。” “就看到了這個?還有嗎?” 如今顏沛風願意配合招供,紀燎往後退了一步,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放飛自我,指尖戳了晏存一下,示意讓他來問。 晏存點了點頭。 “嗯……”顏沛風狠狠閉了閉眼,“我、我隻是看到了這些,其他我並不清楚……” “她當時什麽反應?”晏存問,“她做了些什麽,有沒有什麽不對勁?” “她……”顏沛風啞聲說,“她當時……很冷漠。” “怎麽個冷漠法?” 顏沛風輕呼了一口氣,想了一會兒,突然來了一句:“你們說對了,你們確實說對了。” “?” “她……確實很像我,”顏沛風說,“她身上有我的影子。” “她確實很自私的,和我一模一樣……我不記得當時她是什麽反應,但我記得……她當時沒有想過救我。” “我對她有寄托,一開始隻是想要彌補我童年的遺憾,所以才對她進行放養式教育。”顏沛風笑了一聲,有點兒驕傲:“你們確實分析對了,我隻看重我自己的利益,我很自私,但我認為人自私並沒有錯,相反,那些不懂自私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對於顏沛風來說,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為了別人無私付出,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將自己個人利益放在最後。 他不喜歡自己那個當了警察的大外甥,不理解為了工作犧牲的大舅子,不高興自己媳婦天天念叨自己哥哥生前多麽偉大因為他隻是一個商人。 他隻是一個遵從利益至上法則的商人,他生來就是個冷血動物,對於他來說,無私的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不明白為什麽沒人理解他的想法,為什麽沒有人和他一樣,他也迷茫遲疑過,或許……或許隻有他自私聰明的女兒和他相似,或許隻有顏何在能夠理解他。 “……”晏存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太過精明並不是好事,相反,有時候成為這樣的‘傻子’並沒有什麽壞處。” 顏沛風沒有接茬,自認為自己精明,和這倆人腦回路不在同一條線上,繼續說:“我剛剛想了一下,確實,包庇她對我並沒有好處。” 他不清楚警方這邊到底查到什麽程度,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但他明白自己退路不多,明白誓死抵抗無法達到‘利益至上’的原則,在‘世上唯一可能理解自己的人’以及‘利益’之間,毅然決然選擇了利益。 “讓她來吧,你們去審她吧。” 顏沛風放鬆力氣,輕飄飄靠在了審訊室椅背上,歎口氣說:“你們這利刃也沒用對地方,我知道的東西並不多,我不知道這個案子到底怎麽回事兒,去問顏何在吧,都去問她吧。” 他笑了一聲,似是終於從折磨似的審問中找到了出路,冷漠說了一句:“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第79章 暮火三十五 “我說,我不會走歪路。” 下午五點左右。 從審訊室出來之後, 兩人都稍微有點兒累了,派人先將顏沛風看好後,他倆打算先回辦公室緩會兒, 喘口氣再繼續往下審。 順路經過江淮和張景澤負責的審訊室, 他們那邊效率要稍微低一些,還沒來得及審完, 於是兩人在單向玻璃外看了會兒。 他們依舊沒有在顏何在身上審出什麽線索來,無論怎麽問都堅持原來那一套證詞,表情有點兒不耐煩起來,而汪原則始終咬死證詞,說是顏沛風指使他幹的這事兒, 方才他倆離開審訊室前特地再問了顏沛風一句,顏沛風這回遲疑了幾秒,似是有點兒動搖, 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辦公室沒有人在, 晏存打開電腦,坐桌前啪嗒啪嗒敲起鍵盤來,先將方才的審問內容給記錄了下來。 “顏沛風這人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小聲嘟噥一句, 想了會兒,又問:“按照剛剛分析以及顏沛風的反應看來, 汪原很有可能是高奎良那邊派來的人,這事兒明顯和顏沛風沒什麽關係,他估計也被你給騙了,以為高奎良早把他給賣了,怎麽還非什麽都不肯說呢?” 見紀燎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溫水, 上前將杯口抵他唇邊,於是幹脆就紀燎的手喝了點兒水, 又補了一句:“會不會……會不會是還有其他什麽更大的顧慮,比如說……威脅到自己生命或是有什麽其他利益損失之類的。” 方才從審訊室出來之後,紀燎瞬間恢複先前外人麵前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似是沒法轉變太快,好一會兒才恢複到放鬆狀態。 他放下水杯,扯過張椅子坐了下來,分析說:“之前試探問他高奎良以及提到吸毒販毒的時候,他看起來有點兒緊張,或許高奎良那兒有什麽證據能讓他罪名加重甚至……嗯……不過一會兒顏何在應該會好審點兒,性格繼承了顏沛風,不過智商和閱曆沒太跟上,腦子不夠靈光。” 隻可惜顏沛風本人並不清楚這一點,還以為女兒和自己一樣聰明,抱有念想,壓根沒想到顏何在比他想象的要憨不止一點兒。 雖然……顏沛風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憨,自私自利,還以為自己看透了世間一切。 “嗯,顏沛風確實……太煩了,”晏存說,“知道的東西不多,一開始還非什麽都不說,裝模作樣又狡詐,不用點兒手段真抓不出什麽把柄來……估計也就隻有你這樣的狠人能對症下藥治一治他了。” 紀燎點了點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倒也沒反駁對方話裏‘狠人’二字,沒有說話,兀自想了點兒東西,先說了一句:“不過我覺得,在場所有人縱火動機都不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