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被拉到了法醫中心進行屍檢,這屍體接連被車壓過,又在水溝裏躺了幾天,損毀得有點嚴重。  程功帶著宋淺城做了解剖,身上的諸多痕跡一一檢驗,那些傷多是車輪碾壓造成的,大部分傷口沒有了生活反應,是死後所致。  最後屍檢到了頭部,剃去了頭發,卻發現了一處更不合理的奇怪現象。  在死者的顱骨處有著一處很深的傷痕,傷痕麵積5cmx5cm,中心位置正在死者的前額處,看起來像是鈍器打擊造成,這處傷造成了顱骨骨折,在傷口的最核心處,像是被什麽尖利的東西鑿穿了顱骨,直達腦部。  死者的頭部還出現了蛛網膜下腔出血等狀況,種種跡象表明,這一處傷是死者死亡的原因。  程功凝望著顱骨上的傷勢,他做出了判斷,這種傷痕是無論怎麽撞車都無法形成的。死者死前像是遭遇了嚴重打擊。  這一下案子看起來就更奇怪了,這人難道是被鈍器擊打過,拋屍在路上,再被車碾壓過?  程功無法確定死因,於是就讓宋淺城去請沈君辭。  沈君辭帶著戚一安來到了第三解剖室,查看了一遍已經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屍檢已經完成,死者的腹腔,胸腔打開,再到頭部,頭骨被鋸下來,那中年男人的皮膚蒼白,血管凸顯,形成了一些腐敗網,他的一雙眼睛微睜,看起來瞳色已然渾濁。  在他的身體上,有一些車輪壓過和拖拽過的痕跡,右腿,右臂以及肋骨處都有骨折。  程功在一旁介紹完情況,又加了說明:“毒理已經化驗過,沒有中毒,也沒有醉酒現象。頭上的傷痕像是帶有尖刺的鈍器擊打造成,體內的表現卻像是窒息而死,多器官點狀充血,這死因究竟會是什麽呢?會不會是謀殺後偽裝成了車禍?”  沈君辭看了看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翻看了一下驗屍報告。  他很快做出判斷:“不像是謀殺後車禍,考慮一下雷電電擊致死,如果死者受到過雷擊,頭上可能也會形成這樣的痕跡。”  雷擊是一種特殊的死亡方式,表現也會各有不同,有的雷擊傷非常明顯,死者體表會有廣泛損傷,有的卻看不出來任何損傷。  因雷電致死,最明顯的特征是會在屍體上留下一種像是樹枝狀的雷電擊紋,那是因為被雷電擊中以後,血管擴張充血形成,但是這種留在屍體上的紋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往往等到法醫檢查時,紋路就不複存在。  有時候雷電會發生在局部的地區,等到人們發現屍體,雷雨早就過去了,那些特征會相繼消失,一般的法醫進行驗屍時,經驗不足,找不到特殊痕跡,不會往雷擊方麵想。  沈君辭見過幾具雷擊後的屍體,一眼就辨認了出來,死者的頭部傷並不是鈍擊造成,而是雷電擊穿留下的痕跡。  程功仔細查看了屍體頭部的傷痕,果然發現了一些輕微的灼燒跡象,保險起見,他又問沈君辭:“沈法醫,還有其他的判斷依據嗎?”  沈君辭指了指死者被剃下來的頭發:“死者不是自來卷,毛發卷曲有可能是雷電引起的輕度燒灼卷曲。”  戚一安聽到這裏,看了看死者剃下來的亂糟糟的頭發,又取了放大鏡來查看了一下死者屍體上的體毛以及汗毛:“的確,那些毛都卷曲了!”  程功終於找到了方向,急忙道謝:“謝謝沈法醫,那我再細化一下,最終確認後給刑警隊驗屍報告。”  驗屍報告完成以後,戚一安和宋淺城一起去刑警隊那邊,把報告遞交給了邵隊。  餘深急忙去查天氣預報,在死者死亡當天,的確有少時局部強降雨。  死者路過的路段非常平坦,四周圍沒有高樹,也沒有其他的建築。  那雨隻下了一小會,打濕了部分地麵,卻是電閃雷鳴。  周圍的環境說明行人有被雷擊的可能。  刑警們還找到了附近的居民進行詢問,其中有好幾人都目睹了那場局部大雨,也看到了雷電劈在不遠處的一幕。  邵隊梳理了整個案情,死者應該是先被雷電擊中,倒在路中,隨後屍體被路過的車輛拖拽,碾壓,最後被甩入了水溝。隻是由於後來那幾輛車把死者屍體拖走時,雷電已經停了,屍體又在水溝之中泡了幾天,所以警方開始也沒有想到死者可能是雷電致死。  一起案件水落石出,邵隊嘖嘖感慨:“沈法醫果然是名不虛傳,還有我也沒想到,這天打雷劈居然真的?”  宋淺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邵隊,這人生前是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餘深道:“這位死者曾經是位網癮學校的校長。”  戚一安恍然:“怪不得……果然是天道好輪回。”  .  處理完了案子,法醫室這邊又閑了下來,  快要下班,宋淺城為了表示感謝,給他們送了點零食和水果,他還在感慨剛才的那個案子,靠在桌子上和戚一安聊天。  兩個人年齡差不多,都愛看劇,共同話題很多。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說起了第一次的驗屍經曆。  戚一安道:“我們那時候第一次做驗屍,大體老師是個車禍去世的中年男人,頭和腳看起來好好看,可是打開了一看,才發現胸骨全部壓碎了,還有不少的骨頭紮入了身體裏。我本來還挺期待第一次驗屍的,結果見了這具屍體以後,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宋淺城在那裏吃著薯片,咬得哢吱哢吱作響:“我還好,遇到的第一個大體老師是自然病故的,那是一位年歲比較大的老太太,她在去世前捐獻了遺體,視網膜給病人移植了,屍體就被運到了我們法醫係。”  戚一安感慨道:“你的第一次居然是給女屍的啊。”  宋淺城忙擺手:“你別用簡化,是第一次驗屍,否則讓別人聽到了,我的清白何在?”  戚一安明白過來,哈哈笑了:“我們那時候,女屍特別少見,需要運氣好才能碰到。”  宋淺城道:“我們學校也很少,年輕的就更少了。嬰屍很多,最珍貴的是童屍。而且一般新鮮屍體會緊著我們學校的醫學部,有時候為了我們這裏多幾具屍體,我們係主任操碎了心,就差去和醫學部那邊打架了。”  沈君辭坐在他們對麵,整理了一下辦公桌,又往茶壺裏加了水。  戚一安聊得興奮了,抬頭問他:“師父,你第一次解剖的屍體是什麽情況啊。”  沈君辭的手一頓,開口道:“忘記了。”  戚一安愣了一下。  宋淺城也道:“沈法醫,你怎麽會忘記了呢,肯定是不想說。而且連瞎話都懶得編。”  戚一安道:“對啊,我們學校的解剖老師說,對於法醫來說,檢驗的第一具屍體,就像是初戀一般,讓人印象深刻,難以忘記。”  在法醫之中,這是一個通用話題,從不會冷場。  沈君辭的反應卻是明顯反常。  沈法醫把茶泡上,自然而然地轉開話題:“戚一安,你的月報總結寫好了嗎?”  一提起工作,兩位小朋友的臉垮了下來。  宋淺城起身道:“我回去了,下班前我還要把一份報告交給程法醫。”  .  等宋淺城出去,辦公室裏安靜了下來。  沈君辭拿起茶杯,他的一雙手冰涼,甚至還有些輕微顫抖,用溫熱的茶都捂不熱。  這些法醫提起第一具屍體都是津津樂道的。  可對他來說,那是他生命裏不想觸碰的一道傷口。所以他總是會回避這樣的話題。  他檢查的第一具屍體,不是別人,就是林向嵐。  那時候林向嵐去世,他拖了很久,才舉行了追悼儀式。  追悼會選擇在了一個周六的下午,定在下午三點半。  那天是顧言琛陪著他去的。  吃過了午飯,不到一點,他們就提前來到了場地。  在把死人擺放在那個擺滿了鮮花的台子上之前,有一段時間是留給死者家屬進行告別的。  他那時候早就了解過,也提前去那個房間看過,為了讓生者與死者進行告別,那間房間很小,沒有窗,也沒有攝像頭。  他對顧言琛道:“我想好好和我爸做個告別,你能不能在外麵等我一會。”  顧言琛沒多想就答應下來。  他又說:“我有很多話想要對我爸說,可能會很久。”  顧言琛道:“我在走廊等你。”  等顧言琛出去,他把門反鎖,走回到了屍體前。  屍體是從冷凍櫃裏取出來的,進行了化凍處理。  林向嵐平躺著,雙目閉合,麵色蒼白,沒有什麽血色,等下還會有專門的人來進行屍體化妝,讓他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他把手機用支架支在一旁,打開了錄製功能,深吸一口氣道:“爸,對不起,為了查清楚你的死因,我現在必須要給你做個屍體檢查。”  隨後他屏住呼吸,解開了屍體壽衣的衣扣。  林向嵐安靜躺著,他蒼白的軀體露了出來,上麵有一排把屍體縫在一起的黑色的線。  他看著屍體,手在顫抖,隨後他穩定了一下心神,從口袋裏把解剖刀還有止血鉗等工具拿了出來,他專門穿了一件寬大的衣服,為的就是藏這些東西。  這就是他在之前的日子裏,想到的方法。  他還是不相信,林向嵐是死於心髒病的。  他也不信任市局裏那些法醫的檢查結果,他父親的同事們卻幾次催他把屍體火化,勸他盡快操辦後事。  似乎處處都有眼睛,讓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誰。  他從小就很敏感。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究竟是怎樣,他知道狀況一定非常不妙。  一旦火化了,很多證據就都沒有了。  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那麽最好的驗證方式,就是取下來一些林向嵐的內髒組織,稍後再進行化驗。  他大學學的是通信,和法醫八竿子都不著邊。  這幾天,他去書店裏買了法醫的教材,然後又去下了一些屍檢視頻,去偷偷買了法醫的屍檢工具,完全靠著自學。  在此之前,他雖然經常出入法醫室,也見過一些屍體。  但是看別人的錄像,和親自動手是不一樣的。  看到一個死亡的陌生人,和親自動手解剖一個死去的親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那時的他有點後悔,為什麽自己當初選專業沒有聽林向嵐的,選擇法醫專業,如果他聽了林向嵐的話去做個法醫,也許就不會變得這麽狼狽了。  殯儀館的房間裏安靜得有些嚇人。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跳著,指端冰涼。  剪刀剪開了那些縫合線,他大著膽子把帶著手套的手插入了林向嵐冰冷的身軀。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心理素質很好,看著那些恐怖片,別人嚇得亂叫,他卻不為所動。  可是眼前的一幕還是太過殘忍。  這畢竟是生養他二十餘年的父親,是他一直相依為命的親人。  他控製著情緒,不讓自己崩潰,努力讓自己的腦子裏想一點別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的手盡量穩。  他分辨著人體內那些五顏六色的內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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