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局接到報警,分配給特刑科,再到警方趕往現場一共花了一個來小時。 顧言琛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分局的警員們已經在保護現場,把海灣進行了清場。 以往人群熙攘的沙灘上隻剩下了一些警務工作人員。 在來的路上,白夢已經把案件情況告訴了眾人,這兩位潛水的男女是一對新婚夫婦,男的叫做廖應焓,女的叫做鍾小可。 這是他們蜜月度假行的最後一站。 檳城海灣的負責人一路走著一路給他們介紹情況:“潛水是這裏五年前開放的項目,因為檳城海灣裏有一片海床大約三十米深,海下的景色很好,我們就開發了潛水遊玩,這裏有專門的救援人員,也會對每個潛水者進行嚴格檢查,這對夫妻都是有潛水證的,設備也合乎規定,早上下水前我們檢查過他們背的氧氣瓶,這還是我們這裏潛水項目第一次出事……” 鍾小可已經確認死亡,屍體沒有人挪動,依然保留著被救上來的姿勢。女人平躺在沙灘上,一雙眼睛微睜著,鮮紅的血跡從嘴巴,鼻子處一直順著臉頰和脖頸流下來,染紅了一小片沙灘。 沈君辭走上前來,戴上了手套,看了看四周。 今天天氣晴朗,能見度高,是個潛水的好天氣。這裏的視野非常開闊,海浪撲在沙灘上,隨後又緩緩退去。 戚一安也走到了屍體旁,蹲下身查看屍體。 鍾小可今天化了妝,還特別用的是防水化妝品,海水沒有打花她的妝容,可是此時她的臉上都是自己吐出來的血,那些血中還夾雜著一些血塊。 她的身上穿了一身專業的潛水設備,口袋裏還有潛水證和防水袋套著的手機,她的氧氣瓶和眼罩被摘了下來,放在一旁的沙灘上。 現場隻有沙子和大海,沙灘上腳印淩亂,基本上沒有留下什麽有用的信息。 戚一安記錄著基本的信息:“女性死者,年齡29歲,姓名鍾小可……” 沈君辭把眼前的景象當做題目考他:“你能夠判定死因嗎?” 戚一安用了排除法:“看起來不是溺亡……”屍體明顯不符合溺亡的規律。 沈君辭說:“不是。” “那可能是潛水時發生意外,有沒有可能是被水母蟄了?或者是水下突發疾病?”戚一安有點拿不準。 因為屍體新鮮,血液還沒有凝固,沈君辭用帶著手套的手指輕輕往下壓了一下死者的胸部,隻是輕微的動作,就有沒有流盡的血水從嘴角溢出。 戚一安皺眉:“這麽大量的失血,這是心肺受傷?還是胃出血?”然後他解釋了一句,“我是旱鴨子,從來不敢遊泳,更別說潛水了。我記得法醫教材上也沒記錄過。” 人類是一種脆弱的生物,相對於自然界之中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法醫書上記錄的隻是典型的死亡方式。 看他想不出來,沈君辭沒有為難他:“這種死亡方式不常見,但是潛水的人應該都知道,俗稱叫做‘爆肺’也有人叫做‘炸肺’。” 沈君辭給了提示,戚一安就明白過來,急忙開始記錄。 顧言琛和幾名刑警也圍了過來,提到了死因,都對“炸肺”這種說法有些陌生。 沈君辭給他們換了一種通俗一點的解釋。 “簡單來說,就是死者在上浮的過程之中,沒有吐出體內的空氣,由於氣壓改變,空氣的體積膨脹,到最後漲破了肺泡撕裂肺部,在體內就相當於一場連環爆炸。” 隨後他加了一句,“這種情況即使上岸的時候還活著,基本也是沒救的。” 這是初高中物理學的原理,水壓會導致壓強的變化,在水下時,人的肺部就像是被壓縮小的氣球,當裏麵衝入的空氣過多,上升時又沒有及時排掉空氣,浮上水麵時,氣球就會爆開。 肺泡的彈性甚至不如氣球,肺部在幾秒鍾之內炸開數百個裂口,整個肺部功能喪失,成為血肉模糊的一團。 所以死者才會大口吐血。 這是一種迅速但是痛苦的死亡方式。 聽了這種死法,白夢嘶了一聲,捂住胸口:“光聽描述,就覺得肺疼。” 沈君辭道:“其實潛水意外有很多種,其中最為常見的比如溺亡,再比如減壓病。如果從更深的地方快速上浮,還會引起血管和細胞爆裂。” 戚一安聽到這裏有些害怕地摸著耳朵:“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想潛水了……” 陸英問:“那可能是什麽情況引起了她的爆肺呢?” 沈君辭想了想:“可能性太多了,潛水炸肺一般是學習潛水時教練會教的,但是水下緊張,抽筋,受傷,體內疾病,都可能引起呼吸裝置掉落。在緊急情況下,死者有可能會閉氣上浮。從法醫的角度很難評定根本原因。” 陽光可以照到海下三十米左右的地方。 案發時,海水以下的環境未知的,有時候遊過的魚,閃動的黑影,任何一個微小的變故,都會成為潛水者的潛在威脅。 恐慌會讓人忘記一切所學和經驗。 在驚嚇發生時,往往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我想要浮到海麵上,如果這個時候忘記了呼吸,憋了一口氣,那就必死無疑了。 顧言琛冷靜分析道:“死者是有潛水證的,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下潛。你們注意保存好死者的氧氣瓶,那也是重要的證物。” 白夢嗬了一聲:“海底下沒什麽人,恐怕知道真相的隻有那些魚了。” 陸英轉頭看向一旁在和協警交代情況的廖應焓:“這不是丈夫還活著嗎?” 白夢斜眼撇了一眼男人:“我可不太敢信丈夫的證詞。” 陸英道:“總得聽一聽他的說法。” 顧言琛接過來協警記錄的信息表,上麵已經寫好了姓名年齡身份證號等基礎信息。 鍾小可是一家大製藥公司的銷售代表。 廖應焓比妻子小上一歲,今年28歲,是位健身房的健身教練,他們結婚領證了一年,之前一直沒有時間度蜜月,最近妻子請了年假,這才一起出來玩。 顧言琛沒急著問詢丈夫,他對白夢道:“你先幫我查兩個信息。” 白夢打開了筆記本坐在沙灘上。 顧言琛道:“第一個查他們有沒有買保險。” 為了杜絕騙保,現在高額保險的保單信息已經連入了警方係統,實時就可以搜索到。 白夢查了一下:“買了,高保,夫妻雙方互為受益人。” 顧言琛又遠遠看了男人一眼:“第二個查查他們的婚前狀況。” 白夢搜索完道:“這個男人是二婚,鍾小可是一婚。” 白夢順便搜了一下這兩個人的銀行卡以及相關信息:“廖應焓在和鍾小可結婚前,幾乎是月光,鍾小可的經濟情況不錯,結婚前就自己買了房子和車。” 了解完了這些信息,顧言琛才帶著陸英走過去。 廖應焓的眼睛紅著,顯然之前哭了很久。 顧言琛問他:“你說說,今天都發生了什麽事吧。” 廖應焓一愣,之前的警察問的都是水下發生了什麽,這位警察一上來卻問的是今天發生了什麽,他開始回憶著,從早上起床直到他們下水,所有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記錄完以後,顧言琛才問:“你妻子的遇難過程是怎樣的。” 廖應焓擦了一下臉,講述道:“我們今天十點左右下的水,一直在較淺的地方活動。我們潛一會就休息一會,我一直在我妻子不遠的地方,快到十二點的時候,我想叫我妻子一起回去,可是我一回頭,發現她不知道怎麽了……” 廖應焓整理了一下思路:“她那時候沒有咬著呼吸器,裝置散在一旁,像是腿上抽筋兒了,又像是嗆了水不能呼吸。” “你那時候是在她的身前還是身後?” “身後,大約兩米的位置,我急忙遊到她的身邊,做手勢示意她放鬆,我想把我的呼吸器給她,她卻衝我擺手,然後我和她一起上浮,她很著急,急於浮出水麵,動作很快……” 說到這裏,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似乎是不想回想那噩夢般的一幕:“水下是沒法溝通和交流的。那個時候我們都很慌亂,我的腦子裏像炸開了一樣,平時學的很多潛水知識都想不起來。等我反應過來,我們已經浮上了水麵,她就開始大口吐血。我托著她,喊救命,我們離岸邊不算遠,有救生員上前,救了我們。可是她……還是不行了。” “你和你妻子都學過潛水課吧?” “學過,我幾年前拿了潛水證,她是今年考過的。” “你知道她是死於什麽嗎?” “知道,潛水教練說過這種情況,我不知道她當時閉了氣。”說到這裏,廖應焓的鼻子眼睛又紅了,“今天下潛的時候,她還興高采烈地和我說想要看海下的景色,我要怎麽和我父母還有嶽父嶽母交代……” 說到這裏,顧言琛注意到男人的鼻子流出了鼻血。 他指了一下:“你流血了。” 廖應焓急忙用手去擦:“可能是減壓病,我們上浮得太快了。” 隨後顧言琛又問了他一些平時的夫妻感情問題,問完了以後讓物證帶著他去做了個身體檢查。 過了一會,物證回來道:“鼻血止住了,他的手上有一個小傷痕,位置在左手虎口處,說是在水下采海星的時候紮到了。” 顧言琛問:“血樣和dna取好了嗎?” 物證揚了一下物證袋:“錢法醫剛才和我一起取了,都好了。” 顧言琛這才放了人,讓廖應焓先回去,隨時等著警方的傳喚。 案發的第一現場是在海中,等海灘上的死亡現場處理完,沈君辭那邊的屍體也已經收入裹屍袋,準備運走。 沈君辭問:“丈夫的嫌疑大嗎?” 顧言琛道:“水下潛水,現場除了妻子就是丈夫,那這案子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意外,一種是謀殺。丈夫有嫌疑,現在的關鍵就是證據。” 如果沒有證據,就算是廖應焓殺的人,也根本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治罪。 大街上有監控,山上有證人,火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可若是發生在幾十米的深海之下,如果死無對證…… 這可能就是一樁‘完美’殺妻案。第31章 慣犯 屍體很快被運到了檳城市局的法醫解剖室。 沈君辭帶著戚一安做的第一步就是衣著檢查,在法醫解剖室安靜柔和的燈光下,會比現場看得更為清晰,戚一安一邊觀察一邊拍照記錄。 由於屍僵已經開始形成,衣服脫得有點困難,沈君辭不想把衣服剪開破壞證物,兩個人廢了一會時間。 脫下衣服,才是屍表檢查,這一步主要是望,聞,觸,戚一安一邊拍照,一邊填寫著屍表檢驗表。 忙完這些準備步驟大約花費了半個小時時間,二次屍溫測量完,戚一安進行登記:“屍溫降得比較快。” “因為之前是在海水裏,體表溫度本來就低,再加上大量失血。”沈君辭解釋著,他觀察完死者的眼部,鼻腔,又檢查到了死者的麵部,特別是口唇部。 隨後沈君辭輕輕咦了一聲,他指著屍體口腔裏麵的內壁道:“口唇部有擦傷,舌側和口腔內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 這些傷口非常小,而且被血汙掩蓋,如果不仔細查看,可能會被忽略過去。 潛水呼吸器是咬在嘴裏的,正常來說,是不會形成這些傷痕的,除非被大力拉扯。 戚一安急忙拿了照明燈,湊過來看,那些傷口貼在口腔內壁上:“那就是說明,她的潛水呼吸器可能不是自然掉落的?!” 沈君辭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嚴謹來說,這個傷痕隻能說明是呼吸器掉落時引起了口腔內擦傷,水下情況複雜,很難說是不是被人拔掉的。” 檢查完體表以後,他們又抽取了血液拿去化驗。 戚一安把屍表檢查填寫完,換了一張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