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市局太大,和小地方的合家歡不一樣。 這裏也像是普通的公司職場,有嫉妒的,挑事的,偷懶的,爭功的。 警察和法醫都隻是他們的職業,是人都會有私心,隻不過有輕重之分,而且這些私心往往和是不是個好警察,好法醫關係不大。 戚一安急忙道:“我明白顧隊意思,愛吃什麽也別吃虧,不要當包子。” 顧言琛語氣緩和道:“你們也要考慮自己的職業規劃,要爭的時候還是要盡量爭取,自己為難就告訴我一聲,我幫你們協調,這些案件最後是和你們的調薪,評級都掛鉤的。” 沈君辭吹了吹眼前的茶:“謝謝顧隊,不過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在意。” 顧言琛看向他。 沈君辭起身道:“顧隊,麻煩你來一下,我給你看點東西。” 沈君辭一直帶著顧言琛來到了法醫樓的地下,這裏的溫度比樓上冷了不少。 走廊裏有盞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整個走廊照明不足,略顯陰森。 他們一直走到了盡頭的認領室。 這裏是市局之中鮮少人有關注的部門,那些無名的屍骨被確認了身份了以後,家人們就來這裏認領。 之前這裏的負責和沈君辭打了個招呼,說家屬會在下午兩點左右到這裏認領屍骨,現在正好兩點多,算著應該在辦手續。 認領處有一條長長的灰色桌台,像是一條冥河,分割著陰陽兩界。 桌台外麵是活人的世界,裏麵是枯骨的居所。 沈君辭雙手抱臂,站在門口看著。 顧言琛也就跟著他的目光往裏望去。 裏麵有幾個人影。 顧言琛認出,這是新聞上的老人一家。 兒女們從工作人員手裏拿到了一個盒子,神情虔誠而專注。 那裏麵放著一具遺骸,一個人所有的骨頭都裝在了看起來不算大的一個方盒子裏。 年邁的丈夫把臉貼在盒子上,一雙眼睛有些渾濁,早就已經無淚可流,他啞聲道:“老伴,我終於可以帶你回家了。是我沒有看好你。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女兒哭著說:“媽,回家以後,就不會冷了。” 這便是人世間的生死訣別,悲歡離合。 看到了這個場景,顧言琛一時沒有說話。 他終究是個有心,有感情的人。 生死之外無大事,在真相麵前,那些爭取,功勞,忽然讓人覺得有點多餘。 沈君辭小聲道:“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別的,隻是為了他們。他們知不知道是我做的,都沒關係。職級,薪資什麽的,我更是無所謂的。” 認領室裏開了白色的燈,那點光亮透過來,照亮了沈君辭半邊的臉。 也僅是半邊而已,他的另外一半身形,隱在了走廊的昏暗色中。 沈君辭說到這裏,看向顧言琛道:“我的平易近人,並不是為了他人,而是為了自己身上少生事端。所以顧隊,你不用擔心我,真正重要的東西,誰也從我這裏搶不走。” 顧言琛望著沈君辭,麵前的人清秀俊美,可是從他的表情之中,他讀出了一些其他一些什麽。 他開始接觸沈君辭的時候,覺得這個人有點冷,可後來越來越發現,那雙眼睛裏根本就沒有容下世間的俗物。 顧言琛忽然明白了,平時的沈君辭,隻是一件美好的畫皮。隻有麵對屍體,麵對生命時的那種認真與執著或許才是真正的他。 顧言琛想起了一句山本文緒的話,“我的和藹可親,彬彬有禮,並不是為對方著想,而是守護自己的鎧甲。”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走近了沈君辭。 顧言琛也越發好奇,淡泊名利的沈君辭真正在意的東西會是什麽了? 兩個人順著走廊往外走。 沈君辭打破了沉默:“顧隊,你其實是好心,怕我們被欺負,所以才過來幫我們找場子?”他頓了一下又說,“你不是個為自己爭功的人。” 顧言琛拿了根煙出來,道破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默認了這件事,別人會留下特刑科好欺負的印象,以後在市局裏行事就難辦了。” 所以沈君辭可以豁達,他卻一定要爭。 沈君辭點頭道:“明白了。” 兩個人交流一番,都理解了對方都處理方式和用意。 他們聊著天,走到法醫樓的樓下,從這裏可以看到後麵的操場,有人正在露天靶場練槍,遠遠的可以聽到隱約的槍聲。 沈君辭忽然問:“顧隊,你是不是從槍聲就能分辨出打了幾環?” 這是他聽來的八卦,有人說顧言琛能夠預測得極準。 “沒有那麽神,不過總能聽出來個大概,打中相對中心的位置和打中外圍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顧言琛問,“你了解狙擊嗎?” “了解一點。”沈君辭實話實說。 目視著前方的靶位,顧言琛道:“熟練的狙擊手在射出子彈的時候,心裏就會有預期了,知道這枚子彈可以打到哪裏。” 沈君辭問:“實戰之中,狙擊是不是需要等很久?” 顧言琛道:“有時候吧,不過等待是值得的,所有的等待,都是為了一發子彈擊中目標的瞬間。” 沈君辭的腳步一頓,他忽然想起了顧言琛多年前和他說的一句話。 “我承諾你,不管花多少時間,不管花多少力氣,我都會找到真相的。” 法醫中心這裏修改了所有記錄交了上去,這件事讓丁局那邊知道了。 丁局也是沒想到省局調過來的法醫業務能力居然不錯。 老頭專程過來和法醫中心刑事科的法醫們開了個會,還特別讓沈君辭和戚一安一起過來參加。 會議首先總結了一下最近的法醫工作。 隨後丁局說:“特刑科剛剛成立,屍檢的工作還不算多,老盧,你們刑事科不是一直空著一個資深顧問法醫的位置麽?我看就讓沈法醫來擔任這個職務吧,以後你們科有了疑難的驗屍,可以找他一起來商量。” 這是丁局想出的完美方案,給沈君辭漲一輪工資,抬一下職級,當做之前事情的補償,以後也可以打破部門之間隔閡。 說完了以後,丁局問沈君辭:“小沈你願意不願意啊?” 沈君辭問:“顧隊知道這個安排嗎?” 丁局點頭:“我和他說過了,他說看你的個人意見。” 這是升職加薪的好事,顧言琛沒必要攔著。 沈君辭這才道:“特刑科的工作目前比較清閑,我可以幫忙。” 一時之間,沈君辭成了法醫中心的紅人,特別是宋淺城,經常沈法醫沈法醫地叫著,有些什麽問題都過來找他。 作者有話要說: 顧言琛:練狙擊的,臥薪嚐膽,沉得住氣。 沈君辭沉思:持久耐力特別好? 顧言琛:你在意的東西是什麽? 沈君辭:比如真相,比如正義,比如生死,比如你。 引用: “我的和藹可親,彬彬有禮,並不是為對方著想,而是守護自己的鎧甲。”山本文緒第10章 時過境遷 檳城,顧言琛家中。 又是一個漫漫長夜,月光映照在城市裏。 大部分的人都在睡夢之中,四周圍一片安靜。 顧言琛睜開雙眼,他感覺到,自己應該是在夢中,可是這個夢如此逼真,讓他一時從夢境中掙脫不出。 周圍無比嘈雜,到處是酒精的味道。那是一個無比盛大的酒會。 笑著的男人,女人,猙獰的麵容,那些晃動著的籌碼,不停輪轉著的轉盤,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瘋狂地沉浸其中。 揮霍著的金錢,探入衣服之中的手,入口的美食美酒。人們高聲叫著,笑著,極度放縱,奢華之中,展現著最為原始的醜態。 隨後槍聲就響了。 第一槍就擊中了懸掛著的燈。 四周遁入一片昏暗之中,槍聲不斷響著,這是一場激戰。 他看著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好人,也有壞人。 其中有許承煌,這個檳城多年的地下皇帝,在槍口麵前也會顫抖求饒,痛哭流涕。 一下子場景變換了,顧言琛發現自己站在林向嵐的病床前。 林向嵐的臉色灰敗,緊緊抓著他的手,然後他嘴巴一張一合,用盡了全身力氣對他道:“顧言琛,你一定要幫我照顧林落……幫我照顧好他,看好他,那個孩子太執拗……我放心不下……” 他說了個“好”字。 林局這才像是了卻了心事,長長出了一口氣。 記憶之中的場景化成了夢境的碎片。 在夢中,他像是瘋了一樣地尋找著林落。 電話打不通,後來幹脆關了機。 他終於在ktv的房間裏找到了那名少年,他就像是熟睡了,緊閉著雙眼,鮮紅色的血液卻猶如鮮花一般在他白色的衣服上綻放開來…… 顧言琛猛然睜開雙眼坐了起來,他的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心髒在怦怦跳動著。 四周圍一片漆黑,他坐在家中的床上,又是那個如同是詛咒一般的夢。 顧言琛站起身,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走出了臥室。 他拉開了窗簾的一角,遙望著黑暗之中的城市,整個城市一片靜謐,像是一隻蟄伏著的野獸,又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安靜的大海。 煙草的味道逐漸撫平了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