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顏裏:“一個搶銀行的劫匪,說是滅口。” 貨梯門拉開,出現一條亮如白晝的空曠長廊,兩邊牆麵貼了光滑的瓷磚,折射慘白的光,推車的輪子在滑出貨梯時卡住縫隙,發出巨響,餘音回蕩。 趙顏裏低咒:“艸!每次走過這裏都覺得涼颼颼,好像牆壁裏嵌滿屍體,死不瞑目地盯著我,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太惡心了。” 李瓚:“被監視的感覺倒沒錯,監控很多。” 靜靜地行走兩三分鍾,停在一扇銀白色的金屬大門前,趙顏裏刷電子卡、麵部和指紋識別,門打開,趕緊招手讓李瓚進去。 李瓚有些玩味地笑:“我還以為一次隻能通行一人。” 趙顏裏翻白眼:“雖然防守嚴密,但也沒像電影裏演出來的、仿佛秘密軍事基地一樣嚴密。說到底,這隻是個窯子,再高級、再不符合律法,也隻是個窯子。這兒全是他們的地盤,勢力盤根錯節,社會機關關卡幾乎有他們的人或者會員,真有老鼠溜進去了也不怕。” 李瓚:“有恃無恐嘛。” 趙顏裏:“他們挺缺人的,那群雇傭兵其實隻負責樓上的安危,謹防有人逃跑,像後廚這些地方根本不會管,每個門一周前的確有安保,不過最近被調到樓上負責酒水服務。” 李瓚:“怪不得一路走來沒見到什麽人。” “誰會成天關注後勤日常?”到了盡頭拐角處,兩人準備分頭行動,趙顏裏說:“您可千萬別掉以輕心啊李隊,不然你們家李大寶得拿槍爆我頭。” 李瓚挑眉:“你聽到了?” 趙顏裏跟被火燙到一樣跳起來:“廚房隔音不行,我也不想的。”推著運貨車跑得飛快。 李瓚哼笑一聲,避開監控朝樓上走去,上衣反穿、帽子壓低,拿出口罩戴上,將臉遮得嚴實,然後拿出樓吉花大價錢弄來的會員卡刷開客梯。 “四樓。” 客梯24小時有電梯小姐服務,聞言當即按下四樓,電梯緩緩上升至負四樓,有兩名客人勾肩搭背進來,身上酒氣味十分熏人。 他們去了地麵一樓,時不時回頭打量角落裏的李瓚:“……去四樓,是哪家的大少爺?” “包裹這麽嚴實,更有可能是什麽大明星。” “哧,那群戲子跟妓有什麽區別?” “對大佬來說是高級雞,對雞場而言,還不是客?” “哼,鴨子玩雞,我算開眼。” 酸言酸語隨電梯門關閉,倆中年男人最多隻能去一樓,妒忌能去四樓的李瓚。 李瓚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會員卡背麵,總結一路走來得到的信息,地下三樓屬於後勤部,近日防守不太嚴密,監控雖多但有漏洞,人多眼雜可也容易做文章。 地下第四樓開始,監控和防守開始嚴密,每層樓似乎有一個專供安保人員、即雇傭兵休息的房間,一旦監控發現異常,立即通知雇傭兵,就能就近解決問題。 出現在地下兩層至地上一樓的人比較多,據趙顏裏所說,那兒有大型的舞廳、宴會廳,保密性沒有四樓以上高。 什麽人都能來,隻要有錢。 錢是唯一的門檻,也是限製最大的門檻。 不同後勤部需要麵部和指紋識別,隻需要會員卡就行。 電梯在二樓打開,進來兩男一女,腳步踉蹌,行動有些遲緩,但表情異常亢奮,顯然磕了。電梯小姐隻看他們一眼就按了四樓,明顯是常客。 兩男人二十五六的年紀,眼下青黑,兩頰瘦削,衣服鞋子皆是名牌,反觀女人,二十出頭,眼神迷茫,兩頰紅潤,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牌子貨,但風塵味十足。 她是教堂裏的人,應該沒嗑藥,或者磕的藥成癮性不大。 對教堂而言,女人的臉是財富,可控製他們聽話的手段很多,沒必要叫毒1品過早摧殘,這大概是宋先生從青山紅館學到的教訓。 早幾年的紅館利用毒1品控製受害者聽話,消耗太大,補充不及時,有段時間人手嚴重不足,因此放棄毒1品控製的手段,對受害者而言算是件好事。 叮一聲,四樓到了。 兩青年推著女人在中間的過渡廳轉悠兩圈,晃晃悠悠地走向左邊的長廊,廊道兩邊都是房間。中間長廊有扇門打開,一群人魚貫而出,有男有女,談笑風生,其中有幾人的麵孔頗為熟悉。 若是對商界大佬如數家珍的人必然能認出其中一兩張麵孔時常出現在某某品牌、某某公司新產品發布會上,若是對港城學術界熟悉的人,還能認出當中某個人是某所高校校長,而他身邊的人卻是該區教育局的。 他們各自擁著人,向長廊前方走去,聽聊天內容應是要去泡澡。 綴在末尾低眉順眼替人拿包的一個白裙女孩忽地回頭,看向客梯處靜立的李瓚,目光無悲喜,像掃過一尊沒生命的雕像。 李瓚瞳孔緊縮,大拇指按著食指指關節,很輕地‘嘖’了聲,朝向右邊長廊的腳瞬間移向中間,緊跟在那群人身後。 繞了幾個拐角,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大廳,繁複的水晶燈折射著燈光,牆壁地板瓷磚縫隙填以金粉,擺放在客廳內的成套家具動輒百萬,兩米高的花瓶擺滿四個角落,裸1女油畫豔而不俗,入廳即入目。 中間擺著一弧形長桌做前台,前台三名穿著職業裝的女性是內部公關,負責處理內部突發事故、安排節目和人員服務等工作。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麽服務?” “洗浴。”李瓚靠著前台,隔著帽簷也能察覺到前台女打量的警惕目光。 “需要成套服務嗎?” 李瓚敲著前台,沒有回答。 前台女見狀,心驀地吊到嗓子眼,持有四樓或四樓以上會員卡的客人非富即貴,難以伺候,也得罪不起。 眼前這位,以前沒見過,會員卡是新辦的,臉遮得嚴實,不願露臉兼之氣質凜冽,沉默不語時,仿佛空氣也凝滯了。 “先生?” “……能指定誰來服務嗎?” 前台女鬆了口氣:“您中意誰?” “剛才跟在那群人身後的女人,穿白裙、黑長發的女人。” “您說的是雲雲吧,她是我們的招牌三朵金花之一,已經被包下來,要不然為您介紹其他姑娘?” “不用了。”李瓚收回記錄完畢的會員卡,轉身之際,又回頭問:“能找她聊聊天嗎?不需要其他服務。”頓了頓,他輕聲而惆悵地說:“她像我的初戀。很像。” 前台女聞言加深笑意:“當然可以。” 單人溫泉池在室內,沒有監控,四周安裝著雙層玻璃,地麵鑲嵌照明的燈管,營造出露天星空的氛圍。溫泉池岸邊有一張躺椅,李瓚翹腿躺著,聽到吱呀聲便側頭看向進來的白裙女孩雲雲。 雲雲跪坐在躺椅邊,稍稍抬起頭來,露出潔白的脖頸,垂落幾根秀發,像孱弱無辜的綿羊,卻無風塵女的俗豔,怪不得是這兒的三朵金花之一。 “先生,貴姓?” “李。” “李先生,您不是港城人。” “我的粵語不夠正嗎?” “倒不是,隻是不像港城的白話,更像是廣省那邊的人。”雲雲抿唇一笑:“您是警察,對嗎?” 李瓚食指一縮,俯視雲雲:“你們老板就教你們隨意揣測客人的身份?不太專業。” “是我的錯。” “怎麽看出來?”李瓚附身,如黑珍珠的眼瞳裏倒映著女孩的麵容。 雲雲抬手:“手繭的位置,像經常拿槍磨出來的。我陪過總督察、警司,甚至是警務處長,他們的手繭跟您一樣——別不信呀李先生,我們這兒的小姐少爺得有一項絕活才能過得好,我的絕活就是眼睛利,遠遠一眼就能察覺出您的身份,再第二眼,就能確定。” “你要我做什麽?” “李先生,是您要我的呀。” “聰明人就不要打啞謎了。”李瓚摘下口罩要笑不笑的模樣,直勾勾盯著雲雲:“你看出我是警察的時候,特意回頭看我一眼,引我注意,確定我是警察,言語試探,攻擊性強,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麽做生意,這棟樓的牆壁裏不早砌滿死屍?” 雲雲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您真有趣。”忽而止住笑,斜著眼瞥李瓚,目光有些尖銳:“怎麽我看您一眼,您就確定我想引您注意?難道不是您見色起意?” 李瓚麵不改色:“我有男朋友。” 雲雲:“……”失策了死基佬。 “你長得像一個人。” 雲雲臉色一變:“程凱蒂。” 李瓚:“你果然認識。” 剛才走廊一眼就讓他確定要見的白裙女人,主要原因在於她的臉和程凱蒂有七1八分像。 雲雲坐直,臉色蒼白,半晌低語:“我在等有人能認出我這張臉,那個人必須是港城警署之外的警察,才有可能救我脫離苦海。我等了很多年。” 李瓚:“我沒有太多時間,你長話短說。” 雲雲:“我本名張雲,西北人,考上hk大學,被同學騙進缽蘭街的ktv打工,本來很快就能跑,誰知道那天晚上遇到‘宋先生’——” “你見過他!”李瓚急問。 “他見過我,我沒見過,但他認出我這張臉!”張雲用力掐著自己下巴:“看到動刀痕跡了嗎?原本隻有三分像,靠化妝、靠手術,整成七分像!從此以後被囚困在女子教堂裏,身份證被扣、自由被奪走,qb、代孕、取卵……就差賣腎割肝了!我同屋有個女人不聽話,被迫吸粉,發瘋的樣子嚇得我手腳冰冷,也因此乖乖聽話,不至於變得不人不鬼!” “我東拚西湊才知道為什麽會被‘宋先生’看上,為什麽會遭此折磨的真相,就是這張臉!就是程凱蒂!” “我學法學的,分析過很多案子,2013年青山紅館案件爆出,我讀大二,課上選了這樁本來不可能會講到的案子來分析,結合得到的信息,很輕易就能拚湊出真相。” “我試過逃跑、試過報警,可前車之鑒太可怕,我隻能暫時蟄伏,等渺茫的希望。” 張雲很激動地訴說她悲慘的遭遇,但寥寥幾句概述生平,臉上頓時出現茫然的神色,似乎委屈於痛苦不幸的過往竟然隻需要幾句話就能說完。 “……可能是執念太深,我認得出警察的姿態,即使是臥底十幾年的警察,我也認得出。” “所以你回頭看我一眼,篤定我會認出程凱蒂的臉?” “不,參與過青山紅館案件的警察出現的幾率極為渺茫,恰好認識且記得程凱蒂臉的幾率就更渺茫。我隻是利用這張臉的美貌,不管有沒有用,我會嚐試任何辦法。” 言下之意,即使李瓚不找她,她也會想辦法找上門。 李瓚:“認識程楠嗎?” 張雲目露欣羨:“她是以前的三金花之一,是唯一逃出伊甸園的人。” “伊甸園?”她不知道程楠死了。 “這座教堂的真正名稱,權貴的伊甸園。”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信息。” “給我籌碼交換。”張雲抓緊裙子,精神自進來就保持緊繃,拿李瓚當救命稻草,內心又不信任他,或者說不信任人性,更願意以價值對等的籌碼交換。 “你要什麽?” “我要平安活著離開伊甸園!我要那群人永遠找不到我、再也不能傷害我!” “這是你應有的權利。” 張雲瞪著眼睛,輕輕顫抖,想笑笑不出,表情很滑稽,心想應有的權利?她連人都不是了,哪來的應有權利? 可這話多好聽啊。 “你……”李瓚聲音很低:“你家裏還有父母、還有一個姐姐,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