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隻有一人,坐在博古架後方的茶幾前,正烹水煮茶,和著收音機裏的粵劇咿咿呀呀,愜意非常。觀他模樣,年約四五十,穿中山裝、戴佛牌和佛珠手串,麵容富態、身材圓潤,像個退休的有錢小老板,任誰也料不到他會是港城鼎鼎有名的黑1幫和記前老大。  江湖人稱佛手文,信佛,泰國的四麵佛。  四麵佛邪門,由此可見佛手文為人偏邪。  不過這是以前,自他離開14k便同其他人一起打拚,創造和記,出生入死幾個回合才當上和記老大,去年才放出風聲道要金盆洗手,現在已經慢慢退出幫派主要事務,開始退休生活。  而在他擔任和記老大期間,反而喜歡以佛麵笑臉示人,讓人喊他文叔。  幾十年沒人喊他真名,便也沒人知道他真名。  霍景山曾救過文叔,算他恩人。  “長大了,一表人才,不輸給你父親。”文叔遞給霍文鷹一杯沏好的茶:“無事不登三寶殿,賢侄找我什麽事?”  霍文鷹開門見山:“找您談筆生意。”  文叔:“你知道我退休了嗎?”  霍文鷹:“我知道,您快要退休了,所以我來送您最後的完美落幕。”  文叔朗聲大笑,一口飲進杯中茶:“說來聽聽。”  霍文鷹:“缽蘭街最近的生意不太好,表麵是被號碼幫搶走不少客源,據說是他們有源源不斷的貨源,但誰也沒見過他們那兒出來的新貨。有人跟那幫差佬合作掃黃掃毒,想搞清楚號碼幫那邊的新貨,無論是女人還是粉,至少要搞清楚一樣,但每次都是敗興而歸,一無所獲。”  文叔:“不錯。”  霍文鷹:“一次兩次無所獲還能理解,不可能次次查不到什麽,所以您懷疑有暗樁。和記和警察,兩邊各埋了暗樁,替號碼幫通風報信,是不是?”  文叔審度霍文鷹:“你藏得挺深。但小文啊,你名字裏有一個字跟我一樣,你爸是救我一命的大哥,他好不容易漂白上岸,你還是別辜負他的好意。”  言下之意是到此為止,他對合作沒興趣。  霍文鷹盯著橙黃色的茶水說道:“新貨不在號碼幫的地盤裏,他們做人打手、幫人做事,也是雜魚。您應該也發現號碼幫拉走的那些客人都是些粉頭,手裏大大小小幾十條線能聯絡到不少買家,您或許瞧不上眼,但是全都籠絡起來發展,也不可小覷。”  “最近被搶走的客源不就能證明?”霍文鷹意有所指。  文叔依然優哉遊哉地品茶,笑得像尊彌勒佛。  “被搶就被搶吧,我們本來就要做正經生意。”  “我知道文叔您胸懷壯誌,有意帶著號碼幫脫離汙泥,隻是現在半身踩在爛泥坑裏,想出來,底下兄弟哪肯?除非有更大利益吸引著他們放開汙泥裏的‘黃金’。”  “你說你要和我合作搶回被奪走的那部分‘生意’,又想勸我放棄那些‘生意’……我實在不明白你在做什麽,小文。”  霍文鷹麵帶笑容,心裏暗罵老狐狸,他哪裏不明白?不過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明明白白承諾到手的利益才肯出手。  “文叔您太聰明,我不敢在您麵前耍心眼,就直說——號碼幫替人做事,引人入甕,籠絡在街頭叫賣的‘粉頭’,賣出新貨。那些毒蟲兼嫖1蟲自然而然跑號碼幫的地盤去玩,這才導致和記的歌舞廳聲音越來越差……但我剛才說過,號碼幫也是幫人做事,我們可以聯手合作抓出幕後主使者,拿走他們的新貨,搶占號碼幫原來的地盤,您也可以借此帶和記脫離爛泥坑,說不定還能得到鄰裏街坊的歡迎,拿到他們的選票,進政圈玩一玩。”  “我聽爸爸說您年輕時很會讀書,本來想進政府體係工作,想當特首,可惜命運弄人,那時是英政府,沒有中國人的一席之地,可現在不同,您不到五十,正當壯年,不如趁機進政圈實現年輕時的夢想?”  文叔盯著霍文鷹看,後者抬眼微笑,毫不退怯的與之對視。  半晌,文叔笑著打破僵凝的氛圍:“虎父無犬子,那你又想要什麽?”  霍文鷹:“您知道粵江市的青山工程嗎?”  文叔:“有所了解。”  霍文鷹:“您也知道向陽集團在港城這塊地方沒什麽發展潛能,勉強糊口,本來想著青山工程是個突破口,沒想到功敗垂成,我自然要尋找另一條出路。”  文叔:“能理解。”  霍文鷹:“您意思是?”  文叔:“這麽大的事畢竟不是我一個人能隨便決定,一旦打起來就是真刀實槍,要人命的……這樣,明天給你答複,行不行?”  霍文鷹:“我當然沒問題。”  文叔:“喝茶。”喝了口,他看向始終沉默的程北:“還跟著你?”  霍文鷹:“他是我好朋友。”  文叔:“好朋友情義值千金,我懂,不過結婚生子始終是正道。”頓了頓,又說道:“你知道我開麻將館按摩所,平時做些街坊鄰裏的生意,賺不了幾個錢,還天天被分立名目要錢,最近關了十來家按摩所,說是消防安全不夠正規,找人解決,請了幾頓飯,還跟我推三阻四,你說這人是不是欠教訓?”  霍文鷹:“您說是誰,我找人打斷他的腿。”  文叔:“現在大家都講文明,別那麽粗暴……不過那個人經常光顧鴨所,挺出名。”  霍文鷹瞬間收斂笑容,說不出話。  文叔還是笑得像尊彌勒佛。  ***  九龍城。  下午5點35分。  公園長椅上,江蘅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還沒暗下來的天色,同身邊喂鴿子的老頭說:“聽說你們最近過得很滋潤?”  老頭翻白眼:“你少來陰陽怪氣奚落我,江氏在港城什麽地位還用我來說?就你還看不出經濟湧動多緊張?上麵人鬥法,下麵人遭殃,我們小本生意禁不起折騰,我求你大爺行行好,到時記得給口飯吃,免得我到退休的年紀還得上街頭乞討。”  江蘅一臉正色:“陳叔,別妄自菲薄,你就算失業了,憑著英俊的外型還是能應聘上廁所門童或電梯先生的。”  陳老頭的白眼快上天了:“你不能盼著我點好?”  江蘅:“你先訴苦的,我捧你場啊。”  陳老頭鬱悶不已:“最近那幫議員要搞什麽填海土改,也算舊調重彈,以往被幾個大家族各顯神通地斃掉,現在又卷土重來,勁頭強盛,估計真會通過。無論議案通過還是沒通過,通過前還是之後,上麵那些人都會鬥得你死我活,下麵的人,尤其我們社團這幾把好刀最適合用,用得最順利,肯定逃不過。”  “新記想盡辦法躲避,還好有江氏幫忙掩護,勉強能過一段安生日子,但你江氏未來有一段日子不會太平,你盡快做好心理準備,必不可免會被卷入風波中。”  “號碼幫和和記以前就鬥得凶,近幾年好了點,最近又開始鬥。號碼幫略勝一籌,搶走和記不少生意,和記暫時沒有回手,我估計反擊也就這兩天的事,他們會想辦法把新記也拖下水。”  劈裏啪啦說了一堆,陳老頭忽然發現江蘅表情古怪,唇角抿著、似笑非笑,尷尬而禮貌。  他福至心靈,瞬間黑臉:“你別告訴我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你主動來找我,不是為這些事而來?”  江蘅搖頭,輕聲說:“我是想請你幫忙查趙永嘉,庾紅櫻的丈夫,他和號碼幫其中一個元老接頭。號碼幫做生意不是黃就是毒,趙永嘉就算是做基佬的生意,他臉和身材也不過關啊,所以隻剩下毒。”  “他和庾紅櫻手裏哪來的毒?”  “前幾年,粵江市丟了一批貨,跟庾紅櫻和趙永嘉有那麽點關係。”  “趙永嘉?吃軟飯的趙永嘉?他有膽子搶別人嘴裏的肉?”  “他老婆挺有膽氣的。”  “那貨什麽成色,有多少?”  “聽過‘鱷魚’嗎?成色跟那差不多,數量上不太清楚,知情者說量很少,在於貨的提煉方式。”  陳老頭知道毒1品‘鱷魚’,也見過吸食這種毒1品的人,當場猝死還算好結局,更多人生不如死,但市場尤為龐大,一經售出,利潤空前巨大。  “趙永嘉想找號碼幫出手?號碼幫買來沒用,他們沒實力種植原材料,他找錯人了。”  “是我的猜測,想請你幫忙盯著,順便看他和什麽人接頭。”  “我說的事,你不管?”  “我人都回來了,想當甩手掌櫃也跑不掉吧。”  陳老頭哈哈笑,隨即表情八卦且曖昧:“聽說你帶老婆回家?什麽時候帶堂口來讓兄弟們見一見?”  “我怕嚇到了。”  “沒事,我們現在倡導文明行事,招了一批大學生管事,都很和善溫柔的。”  “我是怕嚇到你們。”  陳老頭遲疑:“難道像夜叉?”  江蘅笑笑不語。  ***  晚7點40分。  各式各樣的車輛陸陸續續進入對麵商場大樓,間或夾雜顏色鮮亮顯眼的豪車,聖瑪利亞女子教堂的燈光逐一亮起,在城市霓虹燈的襯托下,毫不起眼。  進去上百來輛車,不見人出來,分立於十字街頭兩邊的商場大樓和女子教堂鴉雀無聲。  吃完午飯、睡了下午覺,閑來無事的李瓚踱回十字街頭,摸清周圍的路線和攝像頭,在附近的咖啡廳一坐四五個鍾,看著載菜的廣省大卡車來來回回數次,夠一社區的人半個月的食用。  據咖啡店小妹說大卡車每隔三四天出現,一天來回搬運四五趟,進去後再出來的卸貨時間大概一小時。  李瓚當時問她怎麽知道。  咖啡店小妹說她無聊,大卡車多數時間出現在周一和周三,客人最少,她閑得打蒼蠅。  李瓚又問她有沒有發現進去的車輛和出來的人數對不上,咖啡店小妹眼睛一亮,拿起抹布跑到他桌前,偷看一眼店長發現他沒注意到這邊,於是說道:“早發現了!”  “我跟人說起這事,他們都猜有多個出口——停車場有四五個出口還挺正常,我開始覺得挺對,出於求證精神還是偷偷跑去看,結果你猜我發現什麽?”  “什麽?”  “隻有兩個出口。”咖啡店小妹豎起兩根手指,壓低聲音說:“人數還是對不上,雖然人流量挺大,但附近的車基本停對麵大樓的停車場。打個比方,進去一千輛車,出來兩百個人,看上去很多人,實際數量對不上,樓上商場也容納不了那麽多人,所以我猜地下有通道。”  “通向哪兒?”  咖啡店小妹朝女子教堂努嘴。  “為什麽?”  咖啡店小妹壓低聲音,聲音雀躍:“裏麵說是收留無家可歸的女人和孩子,可我來工作快一年,沒見過它大門打開過,一天到晚很安靜,一到晚上準點開燈,可是燈少、不夠亮,看著還是陰森森的,你說正常嗎?”  “但有一次淩晨下班,店裏的燈剛關,對麵的門打開了。有一輛車開出來,你猜什麽車?”  李瓚望向她直勾勾看來的視線,猜想突如其來:“警車?”  啪!  “聰明!”  咖啡店小妹將手裏的抹布一把摔向桌麵:“警車剛開到街頭,就紅綠燈、斑馬線那裏,門突然打開,裏麵跳下來一女的,身上捆著束縛帶,像精神病患者,哭喊著求救,當時街頭沒人,就算有人也沒人敢出來,我……我也不敢。”  她的目光有些暗淡。  李瓚:“這也不能說明女子教堂有問題,說不定是處理精神病患者。”  “為什麽是警察來處理而不是精神病醫生?何況當時那幫警察毆打一個女人,恨不得打死了她,我還看到她脖子上有頸環,身上有一些、一些那種方麵的玩具!”  “哪種方麵?”  “性——”  “小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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