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鷹固然需要考慮退路,然後他就會明白他和程北沒有退路。  說曹操曹操到,桌麵的手機顯示來電,江蘅接起並外放,響起霍文鷹頗為頹喪的聲音:“聊聊?”  “時間地點。”  霍文鷹說了個保密性很強的地址和見麵時間,又留下一句“可以帶人”就掛斷電話。  李瓚:“他是太信得過你我,還是終於向警方低頭?”  江蘅:“也有可能是因為你名聲不太好。”  李瓚挑眉。  江蘅嚐試著解釋:“表麵來看,你被塑造成粵江市警界新星,但隻是一想,脫離隊伍、擅自行動,不聽命令,主意太大,很容易接受他們不與警方接觸、隻和你合作的要求。”  李瓚睨著江蘅:“倒也有幾分道理。姓霍的挺識貨,看出我榮耀光環下一個放蕩不羈的靈魂。”  江蘅此時選擇沉默,而後轉移話題:“我看行李箱被你拿出來……是有出省的任務?”  李瓚拍拍江蘅的肩膀說:“去你老家。”  “hk?”  “幕後主使者潛伏在hk高層,政界、警界和商界都有可能,我更傾向於前兩者。何況霍文鷹的意思也是利用你江氏在hk的影響力,計劃的表演舞台重點也在hk,還是得去一趟。”  “本來也想帶你回趟家見梁女士,剛好有機會。”  李瓚聞言不自覺摩挲手指:“時間緊迫,見個麵就走不太禮貌,而且這次任務目標凶殘變態,不易對付,要是連累到伯母恐怕不好。”  江蘅轉頭盯著李瓚看,冷不丁問:“你不會是害怕?”  李瓚揮揮手,目光瞟向別處,應對自如且鎮定:“我就是覺得不禮貌,不安全。”  江蘅:“放心,梁女士什麽風浪沒見過?當初我爸還在世,家族有些不太幹淨的產業強行砍除,砸了一些人的飯碗,受到不少威脅,我記得記錄最高是一天遇到七八次的暗殺次數、一個月內家裏人被綁架四次,梁女士前半生光被綁架的次數就不少於四次。”  李瓚表情古怪:“你媽居然沒離婚?”  江蘅語氣溫和:“梁女士自小被寄養在叔伯家,她叔伯們是新記的骨幹長老。”  新記是hk三大h幫之一,基本漂白,隻幹合法的事務。  “我爸過世的那段時間,都欺我們孤兒寡母,幹盡落井下石之事,挺動蕩的,我負責掃平上麵、家族和生意場上的對手,梁女士就負責掃蕩下麵的一些社團勢力,包括反過來試圖分割利益的娘家,也就是新記。親手拔除當時的頭領和親信,迅速扶植一批自己人上位。”  李瓚表情複雜:“令慈真巾幗梟雄。”  江蘅笑了笑:“她可不太喜歡打打殺殺,見麵記得誇她氣質溫柔,書香味濃,像個文化人。”  李瓚難得滿臉難色:“要不你跟我說說伯母的愛好、性情?”  江蘅:“梁女士很喜歡你,你不用太緊張——從哪些方麵說起呢?我想想……”  不知哪來的飛蛾在這十月天裏飛到高樓,盲頭撞著窗外玻璃,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頗具頻率,伴隨房間內的竊竊私語直到夜幕降臨。  ***  粵江市秀山區郊外·度假山莊。  私密性極高的度假山莊風光秀麗而鮮有人跡,清新怡人且靜謐安寧,是粵江市中上層階級放鬆身心的地方之一,也是霍文鷹約見江蘅的地點。  江蘅和李瓚問過前台服務,被引至其中某間房,敲開房門,正麵撞見程北於晨光中更顯昳麗的臉。  “進來吧。”  帶上門,程北安靜地越過江蘅兩人,跪坐在榻榻米上,腰背挺得很直,黑發挽起,露出一截白皙誘人的脖頸。  這是經過訓練的姿勢,天長地久便浸入骨子裏,即使不再以色侍人仍然難以更改。  屋內的裝飾偏向和風,前方是一扇推拉門,門後是走廊、庭院和院裏的枯山水風景,而霍文鷹背對庭院,盤腿坐於榻榻米上、矮桌前。  桌上擺著清酒、酒杯和花瓶,瓶子裏隻放一簇野山菊。  江蘅和李瓚分占剩下的兩個位置坐下,程北舉著酒壺倒酒,被江蘅拒絕:“開車來的。”於是轉向李瓚,也被拒:“有水嗎?”  程北愣了下,點頭說有,取了水來。  李瓚接過瓶子看牌子,笑著說了句:“好貴的礦泉水。”  霍文鷹:“再貴的東西都配得上您。”  李瓚搓了搓胳膊:“霍先生、霍董,我們彼此知根知底,相處時候不用太拘禮,我沒文化、普通人,不習慣敬語稱呼,更不習慣別人吹捧,還是習慣別人罵我臭警、條子。”  霍文鷹笑了聲:“李隊的確和傳言一樣不拘一格。”  李瓚無聲歎氣,所以他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誇讚人跟陰陽怪氣一樣令人不舒服。  “你我對今天的談話目的心知肚明,就不用你來我往打機鋒,直切正題怎麽樣?”  霍文鷹拿起酒杯聞了聞,說:“你們說了算。”  李瓚垂眸,有點沒勁,神色冷淡:“推來推去沒意思,不說算了。”  霍文鷹看向江蘅:“江生,您既然帶李隊過來,我就自動視你們單方麵願意和我合作,而不是跟整個警察係統,但在點頭之前,你們是不是該表現出一點誠意讓我可以相信你們?”  “誠意嗎?”江蘅念著,低笑了聲:“我來赴約不就是誠意?和你們合作,對我來說可沒什麽好處。”  霍文鷹:“宋先生滲透進hk的勢力遠超你我想象,一旦他上台,勢必扶植自身勢力,轉而打壓其他競爭對手,尤其親內地、親中y的家族。趁現在關鍵時期收拾他,好過以後手忙腳亂地對付,而我是最佳合作夥伴。”  江蘅靜靜地笑,李瓚看著兩人不動聲色的臉,食指敲著礦泉水瓶,隻看好戲不摻和。  最終還是霍文鷹先敗下陣來:“多一份幫助就一份勝算,我很有誠意,不惜以整個向陽集團為代價做你馬前卒在前麵趟地1雷。”  江蘅微微歎氣:“你問我要誠意沒用啊,應該親自問我們李隊才對,我不能替他做主。”  霍文鷹一愣,下意識看向李瓚。  李瓚也笑眯眯地回望,那表情竟跟江蘅如出一轍,看得霍文鷹有些悚然,一個江蘅就夠難應付了,還來一個?  霍文鷹硬著頭皮:“李隊——”  “緝拿宋先生是我的任務,也是我籌謀多年的複仇對象。”  “您是警隊新星,聽說從小在警察堆裏長大,怎麽還跟宋先生有仇?”霍文鷹略有遲疑,顯然不太相信。  吱嘎。  骨節分明的手用力握緊礦泉水瓶,手背凸出青筋,瓶身扭曲得不成樣子,李瓚還是笑著的模樣:“我父母親友都因宋先生而死,算不算有仇?”  霍文鷹眼皮一跳。  “向陽的父母目睹一起行刑式槍1殺現場後被滅口,而我父母就死於這場槍1殺行動中,夠不夠理由?”  霍文鷹神色複雜:“夠了。”  “你剛才說向陽的父母死於宋先生之手?”  “2000年,向陽六歲成為孤兒。”他父母死於同一年。  霍文鷹的手在顫抖:“向陽知道嗎?”她知道宋先生是她的滅門仇人嗎?她知道她成為殺害父母的仇人的情人嗎?  太殘忍了。  事實遠比所以為的真相更為殘忍。  命運為什麽獨獨對向陽殘忍至此?  “我們誰也不知道。”  “她或許已經知道。”  三人齊齊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程北,他抬眼一字一句說:“我猜向陽在去世前一段時間裏,就已經知道宋先生是她的仇人。如果她對青山紅館的事不聞不問,繼續做宋先生的情人,或許會因為乖巧懂事而被帶在身邊。”  如此一來,向陽就有了親手報仇的機會。  但她最終選擇放棄,艱難而痛苦地放棄,轉而將唯一的機會讓給青山紅館其他人,選擇了拯救他們。  “就像當初霍景山一開始看中的人是向陽,長得和霍景山逝去長子樣貌最像的人也是向陽,但她千方百計打探到霍景山長子的行為習慣,私下教你,又叫你在霍景山麵前表演,把機會讓給你一樣。”  霍文鷹整個人都在顫抖,忽然捂住眼睛,桌麵落了幾滴濕痕。  “你怎麽知道這些?你怎麽,也知道?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向陽也教過我,她希望霍景山領養我們兩個,畢竟性別都是男生,但她不明白,霍景山從來不是真正做慈善的人,她也不明白兩個替身是戳破霍太自我欺騙謊言的破綻。”  霍景山要一個替身兒子幫他慰藉霍太的心,兩個反而加劇霍太精神惡化,所以隻會要一個。  “霍景山為什麽選我?哥你的模仿天賦從小就很厲害——”  急切的話語在程北望過來時的平靜溫柔的目光中,驟然戛止。  霍文鷹年紀最小,向陽是他們的大姐,經常照顧兩個弟弟,程北是哥哥,他也應當照顧唯一的弟弟。  寂靜的室內,霍文鷹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像個丟了玩具的小孩子那樣嚎啕大哭,程北抱著他的頭,溫柔地拍著他的背,望向投進室內的金色陽光,仿佛看到最初相依為命的三個小孩,其中一個大點的漂亮女孩總是以大姐自居,一生都貫徹照顧弟弟妹妹們的信念,照顧著他、霍文鷹,和紅館裏的小孩子,至死未變。第165章   “我、程北、向陽三人分別在同一家孤兒院生活將近五年,孤兒院關閉,我們被送到青山福利院,沒過多久就被程萬科接手,名字更改、過往資料被銷毀,再然後就是霍景山失去長子,妻子精神失常,剛好那段時間和程萬科做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心血來潮收養一個小孩子,帶回去撫慰妻子的精神。”  “我被帶走。”  “我過得很好,像富裕家庭裏被父母長輩們寵愛長大的孩子,除了霍景山對我有些不冷不熱,但他早年受傷,不會再有後代,加上我記得向陽和程北教過我的,時刻不忘模仿霍景山死去的兒子,時日一久,他就真把我當兒子。”  “我沒忘記向陽姐和程北哥,一直想找機會回來福利院看看他們,但霍景山不肯鬆口,不過我知道他和程萬科、青山紅館一直保持聯係。”  “我十五歲那年,藏在霍景山的汽車後備箱裏潛入青山紅館,被程北哥發現,藏了起來,親眼目睹肮髒血腥的真相。渾渾噩噩回港城,嚐試過舉報,試圖解救他們,反而被霍景山警告如果不聽話就把我送回紅館,那裏的客人最喜歡我這種十五歲雌雄莫辨的年紀——”  霍文鷹停頓幾秒,閉著眼睛忍受某些陰暗惡心的記憶:“霍景山這時候已經拿我當他繼承人看,所以隻是警告我、嚇嚇我,讓我安分點,別惹事,否則保不住我。我後來調查才發現那時候宋先生和程萬科都知道我報警,想除掉我,是霍景山付出不少代價才保住我。”  李瓚的視線落在霍文鷹蜷縮起來的手指,大約明白他複雜的心理,他不能接受霍景山助紂為虐,但霍景山的確對他好。  “你放心,我拎得清。”霍文鷹露出勉強的笑:“霍景山對我有恩沒錯,踩著別人人命上位也是事實。頭幾年霍景山幫程萬科他們走私,對外是說買女人回來,在港城缽蘭街開發廊店,堅決不收未成年人算是他有點人性的底線。”  “再後來,霍景山為保我,和程萬科、宋先生等人切割,缽蘭街發廊店也關閉,專心搞房地產生意。我被強製送出過國讀書,想盡辦法收集紅館相關信息,知道紅館被封時,喜極而泣,買了機票偷偷回粵江市,聯係程北哥才知道向陽姐死得有多慘。”  “隻有程萬科伏法,宋先生還逍遙法外,我和程北哥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也沒辦法,我們連他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怎麽報複?”  李瓚看了眼霍文鷹和程北:“顯然你們最終還是摸尋到報複的路。”  “我們要錢沒有、要權也沒有,舉目茫然,隻能蟄伏,學習一些能保命也能要別人命的生存技巧。兩三年前,我結束學業回國,在霍景山的書房保險櫃裏發現一份有關瑪利亞女子教堂房產的文書。出於好奇,查了一下,發現是一所收留失足婦女和棄嬰的福利院。”  霍文鷹十指緊緊交握,指尖泛白,目光發直:“女人、棄嬰、福利院……任何一個詞匯都足以勾起我記憶中最黑暗的片段,我很難不懷疑什麽。”  他突然看向李瓚,目光銳利:“你們應該查到瑪利亞女子教堂,對那個地方有所懷疑了吧。”霍文鷹很篤定地說:“程楠就是那所女子教堂裏逃出來的,她自殺時留在現場的徽章和向陽姐的徽章一樣,規格製式一模一樣,出自同一個人設計的手稿圖。”  “有個問題,藏有公仔的殘肢是你們放在爛尾樓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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