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那你還當反骨仔?”他折疊著打印紙,以閑聊的口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我記得霍太體弱多病,性情頗為柔弱,霍生很尊敬她。我還記得少時有一次去見生病的霍太,臉色慘白,精神失常,抱著一個小孩大的玩偶喊‘乖仔’、‘乖仔,媽咪疼你’,‘乖仔,別離開媽咪’……聽上去好像有人要跟霍太搶兒子一樣。”  霍文鷹眉毛越皺越緊,目光已然充滿不善。  “我問梁女士為什麽霍太會這樣?她說霍太的兒子生了病,霍太憂思過度,跟著生了病。我問會不會好,梁女士沒說,兩年後,我才聽說霍太出院,人好了,她兒子的病也好了。”  “我想問問,你當時生了什麽病?”  霍文鷹:“普通小病。”  “一病兩年的小病?”  “不致命,治起來麻煩。”  “是嗎?”江蘅收起打印紙歎道:“霍生癡情,你也癡情,為了程北不惜改公司名字,背上人命,連父母掙下來的家業都準備填進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霍文鷹僵著臉,抿著唇,一語不發。  “你可能受人蠱惑,但程北身份可疑,他必然會被帶回警局盤查。”江蘅看著腕表說時間不早,起身準備離開,握著門把手,想起什麽便回頭說:“我隨時歡迎你誠意滿滿的合作。”  言罷離開。  霍文鷹一等人走,立刻下地拉開門,被便衣警察攔住,他說他想見程北。  便衣警察觀察他神色,思索稍許就帶著他到另一間病房找程北。  將門鎖好,確定聲音不會傳出去,霍文鷹拉著程北到陽台將剛才他和江蘅的對話全盤拖出:“江蘅比我想象中難纏,我們算計他這回,估計自砸陣腳。”  程北唇色蒼白,垂落頰邊的烏黑長發失去光澤,目光失神地盯著陽台牆麵縫隙裏延伸出來的一簇青苔,忽然說:“要不跟警方合作?”  霍文鷹不敢置信:“你瘋了?!”  程北掐著手指:“江蘅戳穿我們的謀劃,江氏指望不上,最後一條路就是跟警方合作,我看他們跟五年前不同,掃黑除惡的心很堅決,海港走私、坑水街販1毒,還有人口買賣、軍1火走私……辦了那麽多大案,而且我昨天看李瓚的表現,不像空架子,或許我們能相信他們。”  “要是警方可靠,紅館還會在他們眼皮底下存在八年?那些受害者事後還會死得不明不白?紅館怎麽會在港島那邊死灰複燃?”  “哥,別傻了,我們隻有親自動手才報得了仇。”  “玉石俱焚的報仇能痛快嗎?”  “你後悔了?”  程北捂著臉,疲憊不已。  “我以為我做足心理準備,但是親眼看程盈他們死在我麵前,突然覺得不值。”  “我覺得我們做錯了,我害怕還要死更多人。”  霍文鷹握住程北的手,麵色堅定地說:“犧牲一部分人能挽救更多人。幕後主使太強大,身份神秘,沒那麽容易扳倒,港島政府尤其警察體係裏,肯定有他的臥底,礙於體製問題,內地沒辦法插手那邊的政府事務。”  霍文鷹歎氣:“對付那種窮凶極惡的人,法律解決不了,隻能以暴製暴。”  ***  一份兩千年前後的車禍事故案件有什麽值得孫歸鶴利用職權更改結案報告,將謀殺變成意外事故?孫歸鶴想包庇誰?  李瓚不想以最壞的心思揣測他的長輩,隻是想不通原因。  2000年的孫歸鶴隻是秀山區分局刑偵大隊隊長,按理來說,他應該無權更改命案報告,除非上麵示意。  原因呢?  沒浪費時間獨自思索原因,李瓚直接登門拜訪。  孫太太來開門,見到李瓚就將人拉進來:“來得巧,中午包水餃,餡大肉多,湯底是趕早從樓下手打肉丸店鋪那兒買來的,早半小時沒開、晚半小時買不到,一再叮囑才給我留那麽一碗……今天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小江沒跟著來?”  李瓚:“他有事忙。林林怎麽樣?”  孫太太:“能吃能睡跟豬一樣,被他爺爺押書房裏練了一上午字——來找老孫?”  李瓚:“有點事想不明白。”  孫太太自顧自進廚房:“人在書房,別聊太久,盯著老孫,不準抽煙禁止喝酒,隻能喝降壓茶。”  “明白。”  李瓚笑眯眯地敲開書房房門,裏頭的孫歸鶴盤坐在紅木沙發上打瞌睡,對麵的小胖子一臉苦逼地練字,一見李瓚跟見了救命恩人一樣激動:“哥!大哥!”  孫歸鶴被驚醒,摸索著老花鏡戴上,見到李瓚一臉稀鬆平常,仿佛早就料到他會走這一趟:“字寫完了?”  汪林林乖巧:“寫完了。”  孫歸鶴掃了眼:“真醜。”  汪林林垮下臉。  孫歸鶴:“出去吧。”  汪林林如蒙大赦迅速跑出書房,還好心幫忙關房門。  “坐。”  孫歸鶴拿出珍藏的茶餅,捏一小塊放進茶壺裏,紅泥小火爐裏的水恰時燒開,端起、注水、衝茶,動作行雲流水,茶香霎時四溢。  李瓚接過衝泡好的茶水,另一手格擋孫歸鶴想喝茶的動作:“姨讓我看著你。”  孫歸鶴:“你當沒看見不行?”  李瓚慢悠悠喝下滾燙的茶水:“我公務纏身,一團團疑雲籠罩著我,導致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我心情不好,就希望別人也更我一樣。”  孫歸鶴:“大冤種。”  李瓚笑,無恥地承認:“我是。”  孫歸鶴收回手:“想問什麽?”  李瓚:“紅館這樁案子,您知道多少?”  孫歸鶴不答反問:“你想查到什麽程度?”  李瓚:“我的習慣是連根拔起。”  孫歸鶴:“九死一生也不怕?”  李瓚放下茶杯:“我怕過?”  “也是。”孫歸鶴雙手交握放於腹部前,尋思從哪兒說起比較好:“紅館這樁案子,你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應該都查到了。”  “是。”  “程為平他們有向你透露過警方的‘狩獵’計劃嗎?”  “這是什麽?”  “看來沒有。”孫歸鶴沉吟片刻,突然說道:“你應該發現海港走私、朝日集團販1毒,公海軍火線,還有坑水街、青山紅館這些地方、案件,和案件主謀之間互有關係。”  “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也在查。”孫歸鶴點出李瓚從未表現出來的意圖  李瓚眸色深沉如黑珍珠,想起他私底下描繪的重大案件樹狀圖,從五年前隊友被害身亡開始,他便著手調查相關線索,察覺粵江市暗潮洶湧。  他急於撕開口子探查究竟,奈何不得其法。  在他茫然之際,驟然出現海港走私案這個轉機,幫助他了解粵江市的陰暗麵,而他越深入調查便越能發現這潭深水有多渾濁,更甚有警方參與其中攪渾濁水的痕跡。  “叔,您告訴我吧。”  “‘狩獵’計劃的雛形開始於2001,到2003年正式確定並實施,期間不斷完善,最終目的就是逮捕那個遠程操控重大犯罪案件的主謀,當年金新月沒被鏟除的大毒1梟‘zong’。”  “zong?宋?”  “因為翻譯問題,也被稱為‘song’、‘宋先生’,青山紅館真正的幕後主使。”  “你早就知道!”  “我要是不知道,紅館案件早就結案了!沒人知道宋先生長什麽樣,住哪裏,究竟是什麽身份,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能完全確定!”  “死者程凱蒂曾經是他的情人。”  “他在金新月也有男寵。”孫歸鶴沒好氣地說。  “……”李瓚:“這倒是始料未及,至少說明他不是musi林。”  孫歸鶴:“海港走私和朝日集團有關,也曾是走私大戶之一,後來更利用自家的船運業務走私毒1品,而海港早期主要走私軍1火和人口,後來嚴抓才轉移到公海,但是廣省、廣越交界留有不少小據點,連成幾條路線,廢一條就啟動另一條,犯罪鏈清晰且完善,廢了好大功夫才收拾掉。”  “一個負責軍火,另一個負責毒1品,彼此互有聯係,互相打掩護,借彼此發家,但也被海關盯上,經常嚴打,不安全,遲早爆雷。那些人想開辟另一條更完整、也更安全的運貨路鏈,不過很難。”  “他們試過坑水街,試過秀山區,最終將目光放在青山紅館,憑借掌握粵江市人脈以及他們的把柄,通過創建青山工程將該地作為全國最大的毒1品中轉站。待建成後,以青山樓、青山山莊和青山紅館為中心點向全國輻射,打造出無法被撼動的毒1窩。”  “結果你也看見了。”  “試點失敗,‘宋’消失無蹤,那次是警方距離最近的一次,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能一下子抓住他。我在等他主動進籠子裏,我們為他打造了一個‘黃金籠’,這也是‘狩獵計劃’的主要部分。”  “接下來說公海販賣軍1火和金三角萬千山的聯係,沒人比你更清楚,但萬千山應該有告訴你,他背後還有人一路扶持他在金三角站穩腳跟,而這個人來自金新月。”  “也是宋先生?”  “沒錯。除了宋先生扶持萬千山以待時機控製金三角,還有我方和緬甸政府合作扶起萬千山作為製衡的棋子。當年萬千山能在重重警力包圍追查下順利逃出粵江市,明麵有宋先生幫助,實際是警方的人在幫忙。宋誌被送過去輔佐萬千山,是擺在明麵上的臥底。”  李瓚打斷孫歸鶴的話:“對哪一方而言是明麵?”  “總歸不可能是萬千山。”  排除法,不是萬千山,就隻有宋先生這位大毒1梟。  “對‘宋’而言,宋誌是警方派去潛伏在萬千山身邊的臥底,有助於他牽製萬千山,並在他擺脫萬千山之時成為他對準萬千山的槍,而事後他仍舊藏在暗處,所以他不會動宋誌,還會幫宋誌瞞過萬千山。”  “你說宋誌是擺在明麵上的臥底,意思是說還有暗地裏藏得很深的臥底?”  “有。”  “誰?”  “待會再說。”孫歸鶴賣關子,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口。  剛抿了口就被李瓚拿走:“繼續說。”  孫歸鶴:“……”所以有時候想揍李瓚的心是藏不住的。  “萬千山被解決,龐大的市場讓出來,‘宋’肯定憋不住,他會跳出來,但金新月那邊被嚴防死守,廣省多個據點、多條犯罪鏈被端,他又急需一條新的犯罪鏈,而他這些年看中最自由的港島,創建紅館的時候為保險,同時在港島和澳門兩邊來回選窩,最後選了港島。”  “也隻有港島符合。”  “港島就是我們打造出來的‘黃金籠’,準確點來說是這位‘宋先生’親手打造出來,而我們在其中隻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日光下,李瓚一半臉在光明處,一半臉隱於陰影中,沉默許久,他問:“‘宋’是不是當年我父母他們在金新月臥底時鏟除的那張毒網之下的,漏網之魚?”  “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來找我的目的——是為了兩千年一起車禍案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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