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審訊過程可以激怒罪犯情緒以達到審訊目的的李瓚頭一次心生悔意,他不該忽略犯人也是受害者的事實,在對方情緒沒從過激狀態走出就急於刺激她。 “我說錯話,我道歉,是程凱蒂救了你們,她很勇敢、很善良,我知道,我們警局所有人都知道並很惋惜。” 華青哭出聲,讓人意識到她年紀並不是很大,真正在社會行走的日子才五年,真正活得像個人,恐怕隻有那麽短短兩三年。 “我們……我們看到……”她斷斷續續地說:“她被殺那天,肢解、烹屍……我們都看到了。” 聞言,所有知道案子的人臉色都變了,不敢想象華青這群受害者當年究竟遭遇了什麽、活在什麽樣的地獄裏,竟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被肢解、被烹屍,被製作成展覽品,精神和心理受到何等可怕的打擊! 人群有人小聲說:“……殺一儆百。” 殺一個妄圖逃離魔窟的程凱蒂,震懾所有人,從身到心到靈魂狠狠地打碎他們對自由的渴望,即便被拯救,永遠有一部分靈魂被囚禁在紅館,永遠難以解脫。 “她知道她要死了,她跟我們說,要活下去。” “你們不知道,她笑起來的樣子有多美……她本來就很好看,很好看……” 華青陷入回憶,自言自語,鎮定劑的效果上來,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睡著了。第160章 邢隊:“李瓚,你先去休息。” 李瓚:“我不累。” “去休息。”邢隊加重語氣:“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繼續審問。” 李瓚:“我能,我會控製好情緒。” 邢隊靜靜地看他,不為所動。 江蘅將手放在李瓚的肩膀說道:“天亮後再審,你不休息,總得讓其他人睡一下。” 李瓚看向其他刑警,發現他們滿臉遮不住的疲憊,內心的堅持一下鬆動:“抱歉。” 邢隊拍拍李瓚的肩膀:“叫了宵夜,餓了就去拿一份,其他人也都先去吃點東西,然後該休息休息,養好精神再戰!” 來往的刑警聞言有氣無力地歡呼一聲,有人去覓食,有人抽出條毛毯蓋身上,就著頭頂的冷氣秒睡,還在工作的人則自覺放慢動作,市局刑偵辦一下冷清不少。 江蘅帶著李瓚到外麵空寂的走廊,然後回刑偵辦拿一份外賣,先加熱再帶出來,遞給李瓚說:“海鮮粥,料很足。” 李瓚攪動兩下發現裏麵有蟹肉、海蝦和鮑魚,還有其他幹貝等小件配料,不由挑眉:“市局福利經費這麽足的嗎?” 江蘅用手背輕拍了下李瓚的手臂:“我買的,這份是特地加料給你的,你從昨天下午忙到現在,除了晚宴那塊蛋糕就沒再進食,難道不餓?” 李瓚:“你不說還好。”他一邊說話一邊吃配料豐盛的粥,猶豫片刻詢問:“我是不是情緒失控了?” “如果所有情緒失控都像你表現那麽冷靜,世上就沒有什麽所謂的激情犯罪。你隻是有一點點著急,一點點,不能說是失控,還在分寸中,主要是華青心態太脆弱,我們誰也沒料到那位宋先生的殘忍。”江蘅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劃,頓了頓,笑說:“更何況,你情有可原。” 毒1品、金新月,與前幾樁案子牽連,又和敏感人物樓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將它們與過去發生在李瓚身上的災難分離。 事關己身,事關親友,難免失態,畢竟情有可原。 “按理來說,作為加害者的同時也是受害者的罪犯,在審訊過程中應該更為謹慎、冷靜地周旋,避免刺激他們以至於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我知道他們和程凱蒂關係非比尋常,也知道程凱蒂的死亡過於……血腥,還故意利用程凱蒂刺激華青,的確太心急。” “我說了,誰都沒料到‘宋先生’的殘忍程度,如果不是親眼看見程凱蒂慘死一幕,華青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至於這麽脆弱。華青是罪犯,警察審問罪犯天經地義,你不能因為她也是受害者就讓同情占上風,反過來責怪自己的審訊傷害罪犯的心理精神。” 李瓚仔細瞧著江蘅的眼,發現他的確不認為他剛才的審訊有失分寸,更不認為他剛才攻破華青心理防線的那些言語太刻薄。 罪犯是罪犯,受害者是受害者,江蘅分得很清楚,就算兩重身份疊加,他也不會讓同情壓過罪犯本身的犯罪行為。 李瓚本也分得清、做得到,但他在審訊過程中出現情緒不受控是事實,事後對此產生歉疚和動搖也就順理成章了,因為他本可以做到理智和冷靜。 “聽起來,你比我更適合當警察。” “我沒你那麽正義。”江蘅撐著臉頰笑望著李瓚:“我的李隊獨一無二。” 李瓚被江蘅的目光燙到,垂眸作認真狀繼續喝粥。 “不過話說回來,華青情緒失控狀態下吐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宋先生’,為人神秘、手段殘忍,對背叛他的情人、也就是程凱蒂沒有絲毫手軟,那種處刑手段絕不是在和平地區練就出來。” 江蘅說:“港島黑1幫經過嚴打,近二十年來不敢太囂張,像這種當場分屍、烹煮的極刑手段不可能出自港島黑1幫,真這麽幹,估計沒人敢再跟這種老大混。隻有來自金新月的毒1梟,那邊對臥底、叛徒尤其殘忍,但一般情況下,每一個毒梟處決叛徒都有其特色。” 李瓚:“比如?” 江蘅:“比如有毒1梟喜歡砍頭,並拍錄像賣掉或是寄給仇家示威。還有毒1梟喜歡從背後四十五度槍刑處決,將屍體高高掛起。” 李瓚:“你是想說每個毒1梟處決叛徒的手法都有其個人風格?” 江蘅點頭:“我會聯係當地人幫忙調查有誰喜歡分屍並烹煮的處決手法,順蔓摸瓜也許能查到這位宋先生是什麽人。” 李瓚:“也是個辦法。”他端起外賣盒一口氣喝光粥,又接過礦泉水漱口,大馬金刀地坐在長椅上,兩手手肘靠在大腿上,眉頭緊蹙:“程可依他們不信任警方,我不太懂鬧這一出的訴求。” “他們想翻案,希望警方徹查,卻不肯提供更多線索。程可依他們打定主意死在酒樓裏,如果不出意外,沒人活下來,警方根本得不到這些重要線索!” “我一遍遍審問,華青好幾次想混過去,她沒想說太多,不打算對警方透漏太多線索,這不是正常的思路。” 江蘅靜靜地聽他分析:“你覺得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李瓚的舌頭頂著門牙,嘖歎一聲:“我懷疑他們還是打算私刑處決‘宋先生’,有另一波人正緊鑼密鼓地謀劃著,當然他們在暗處,而明麵逼迫警方翻案,讓警方吸引火力,讓‘宋先生’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警方身上,更加方麵他們的謀劃。” 沉默在夜色裏彌漫,蚊蟲撞擊燈光不時發出細細的嗶啵聲。 江蘅吐出兩個字:“向陽。” 李瓚抬眼,揚唇:“你也聽到了。” 華青崩潰時說出的名字,‘向陽姐’,指代程凱蒂,或許是她被收養前的本名,而霍文鷹的公司就叫向陽集團。 江蘅:“霍文鷹的公司改過名字,在他父親過世後,以不容置喙的堅決態度更換公司名字。” 李瓚:“程北和程凱蒂曾經是好朋友,霍文鷹是為了程北才參與進他們的複仇計劃?他們兩個才是幕後主使?策劃這一出,在觀眾麵前擺脫嫌疑,又拿到青山工程,下一步會是什麽?” 江蘅:“賣慘吧。” 李瓚:“華青說貨丟了,‘宋先生’為了找這批貨到處殺人,樓吉襲擊庾紅櫻是為了警告,很明顯他也曾找到向昌榮和林成濤,隻不過晚了一步,所以樓吉找這些人的目的、參與進霍文鷹等人的計劃,有沒有可能是為了這批丟失的貨?” 江蘅:“華青也說了那批貨量少,宋先生真正目的在於新型毒1品製作方式,總不可能為此大費周章殺那麽多人,重新再要一份不就行了?林朝期的物流公司應該有貨物丟失保險吧,對她來說補一份,根本不痛不癢,不會拒絕‘宋先生’的要求才對。” 李瓚:“除非丟的不是同一批貨。” 江蘅:“有沒有可能第一次走的貨成功運出去,開辟出一條運1毒路線,結果正式走貨途中有人黑吃黑?真正丟的貨是從金新月那邊走過來的,一批純度很高的毒1品?” 李瓚:“前幾年追殺紅館受害者,最近則襲擊庾紅櫻,說明貨有可能就是在紅館丟的,庾紅櫻等人都有黑吃黑的嫌疑。” 江蘅:“當年每一家都在青山工程投入巨額資金,工程一擱置,所有錢全打水漂,庾紅櫻的丈夫直接被發配港島,這麽多年回不來,可見往裏投了多少錢。投多少,賠多少,他們就缺多少,鋌而走險的小心思自然而然多起來。” 李瓚:“霍文鷹肯定知道更多線索。” 江蘅:“他不會配合我們。” “不一定。”李瓚十指交叉,若有所思:“我總覺得他出現在粵江市很奇怪,搶青山工程、被程可依單獨提出來審問也很奇怪。你不覺得很多次一舉嗎?他沒罪,可他父親霍景山涉嫌人口買賣、逼良為娼,民憤不會放過他們,不會在這時講究父是父、子是子,而是父債子償,絕對不可能同意他繼續負責青山工程,尤其是浸透受害者鮮血的那片土地,不等於讓加害者繼續吸受害者的血嗎?” “風口浪尖上,上麵也會考慮重新投標,霍文鷹和程可依一夥的,被審問、被錄製,被放在網絡供觀眾們議論、批判,都經過他允許,他肯定能猜到向陽集團會被踢出青山工程負責人行列,那他為什麽還多此一舉搶要青山工程?” “既然拿到了青山工程,為什麽又要將自己曝光在網絡上?比起迫害者之一,當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更有助於他們行事,不是嗎?” 霍文鷹他們多此一舉的目的,是想得到什麽? 江蘅思索著,發現李瓚的目光始終牢牢釘在他身上,不由挑眉:“你是猜……我?” 李瓚:“還有你背後的江氏。” 或者說,對方真正的目的就是江氏。 接觸江蘅並提出合作發展的意圖,根本目的在於江蘅和他所代表的江氏的力量,霍文鷹、程可依等人並不打算真正依靠警方翻案,而是想私刑解決、自己完成複仇,但他們需要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持。 江氏和江蘅就被選中。 而選中江氏和江蘅,除了本身強大,更重要是它們代表著港島。 “這位宋先生,也許是港島人,也許現居港島,說不定還是個光鮮亮麗的人物。”第161章 說再多都是猜測,沒有人證物證,除非霍文鷹和程北親口承認,或者抓到樓吉,從他口中拷問出更多隱藏的秘密。 秒針一抽一嗒向前行,不知不覺來到四點。 李瓚拍了拍臉試圖趕走困意,江蘅提議不如睡一覺。 “燈光太亮了。” “去車裏睡?我停在外麵,有眼罩和耳塞。” 李瓚想著白天還有一堆工作要忙,便點頭同意:“走吧。” 江蘅陪著他到市局停車場,輕車熟路地來到一輛黑色吉普前麵按了按車鑰匙,汽車響了兩聲,自動開門,然後放平座椅,讓李瓚先進,自己後進。 李瓚戴上眼罩,裹著毛毯往下一躺,睡意立刻襲來,完全入睡前察覺江蘅握著他的手背,於是反手十指交握,感覺到江蘅的氣息逼近,嘴唇一熱,被碰了碰,而後沉入睡眠。 *** 叮鈴鈴—— “艸!” 忽然響起的鬧鈴吵醒李瓚,驚得一把坐起,額頭磕到車頂,條件反射低咒一聲,左右查看才記起昨晚睡在車裏,身旁沒有江蘅的身影,再看手機鬧鍾發現才九點。 車門被拉開,江蘅坐進車裏,一邊咬著包子一邊問:“吃不?” 李瓚拉著死人臉:“放著,我先去刷個牙。” 江蘅頓了一下:“你在市局裏放了牙刷?” 李瓚:“熬夜辦案是常事,牙刷洗臉巾都是必備。”準備下車之際,似是想到什麽,猛地回頭:“你沒刷牙?” 江蘅歎氣:“我不知道你這兒有。” 李瓚後仰:“所以?” 江蘅兩口吃完一個肉包:“所以我在附近訂了個旅館用了裏麵提供的一次性牙刷和牙膏。” 李瓚:“有那麽點脫褲子放屁的意思了。你說你要是早幾個小時訂旅館,我倆不至於蜷縮在車裏睡得腰酸背痛,你說是不是?” 江蘅又歎氣,沒回話。 這不是沒想到麽。 李瓚甩上車門進刑偵辦,洗臉刷牙幾分鍾搞定,接過尾隨而來的江蘅買的早餐,填飽肚子後急急忙忙找邢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