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諾大的侯府,兒子守不住的。爹…爹……”


    “義兒,為父既然做了決定,便斷無更改的意思,我走後,你也別在埋怨你兄長,你爹這輩子汲汲經營,一切均以視忠勇侯府傳承為要。如今臨老臨老,卻想要自私一回,想要好生歇著,將這付擔子落到你身上。”


    郭義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看著父親疲憊的麵容,還有隱隱祈求的意思,終歸沉默的點了點頭。


    “義兒,眼看忠勇侯府馬上便要不複存在了,日後你好生做你的安穩文人便是


    ,文武殊途,這也是上位者的意思,為父走後,那些個武將舊部該斷的便斷了吧!且莫要在聯係了!”


    “兒子……兒子明白。”


    病床上,郭侯爺蒼白的麵色露出些許欣慰來。


    “為父如今最慶幸的是,當年厚著顏麵,不惜手段也要為你求娶了謝家女。看在你媳婦兒兒子的份兒上,謝家同郡馬爺總會拉你一把的。還有義兒,陛下雖獨獨看中於大殿下,然皇家生的孩子,怕是沒幾個能甘心居於人下的。”


    “屆時朝堂紛亂,以你的能力怕是難以獨善其身。如今這朝中,為父冷眼瞧著,你們這一輩,不拘權勢如何,真正能穩的下來,還要屬沈煊沈侯爺。若到了那時,義兒你要牢牢記得步子要跟著聰明人走。”


    “可是父親,沈侯爺他……好似無意與咱們府中深交。日常往來,節禮事事都是按著尋常來的。”


    他以為翰林館中,兩人也是有交情的,但這些日子……郭義重重的垂下了頭。


    忠勇侯見罷輕輕歎了口氣。


    “義兒你不懂,這才是人家的聰明之處,看的通透,曉得分寸才是為父最欣賞的地方。以沈侯爺的謹慎,還有如今莫大的聲望,他是決計不會同武將之家有深交的。”


    “所以義兒,你要記住為父說的話,但明麵兒上切莫同對方多來往。”


    “是父親,兒子記住了。”


    看著沈煊離去的背影,郭義心想,若是他能有對方一分的能耐,是不是父親九泉之下也會安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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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5章


    沈煊離開之際, 正巧遇上了前來宣旨的宮人,來人正是大明宮總管萬公公,沈煊以前也是見過幾麵的, 對其有些印象。


    既是萬公公親自前來,郭家也算是保住了……


    果不其然, 太上先是對已故忠勇侯爺多加褒獎, 甚至親賜諡號“忠武”。所謂危身奉上曰“忠”;險不辭難,克定禍亂曰“武”。可以說是曆朝武將諡號中的最高級別,聖人之心昭然若揭。然而雖是如此, 對於忠勇侯府該有的承爵一事卻是隻字未提。


    任誰都看的出來, 眼前這位郭世子可謂死罪可免, 活罪難逃。招了皇家的厭惡,日後若無意外怕是爵位官途盡數付之一炬。


    宮人走後,女眷席中又是一陣兒痛哭之聲, 堂堂侯府門第, 經此一役卻是要徹徹底底淪為庶人了。雖說太上開了恩, 沒要郭家歸還禦賜宅邸,但一應規製算上, 這府中怕是要封存大半。日後府中公子女眷出門兒都抬不起頭來,這要過慣了風光的女眷們如何承受的住?


    比之女眷們的傷心欲絕, 兩位公子甚至曾經的郭世子卻是一臉神色平靜的接受了旨意。倒是引得來往眾人多看了兩眼。


    隻是也僅是如此罷了, 一個注定了要走向沒落的勳貴,也不值得他們再多關注。


    走出侯府大門,沈煊複又抬頭看了眼牌匾之上諾大的忠勇侯三字,想到以往謝兄所說,最後也隻得歎一句造化弄人。


    官場之上,有多少人汲汲一生, 卻仍舊做不到全身而退。


    隨著太上的旨意,有關郭家種種也算是蓋棺定論。同樣參與謀反,不得不說,對比於那些尚在監牢中忐忑不安等待結局的眾犯官來說,郭家如今的結局也算是頂頂好了的。


    隨著案件持續開展,西市菜市口上,幾乎日日都有新鮮血液灑入。京中大大小小被抄家甚至滅族的官官之家可謂是數不勝數。


    然而對於此次謀反罪魁禍首之一的吳家,三司長官卻具是犯了難處。


    按理來說,吳家所犯之罪,便是誅九族也不為過,但想到宮中那位格外受寵的吳貴太妃,還有那位至今清清白白毫發無損的寧王殿下,眾人隻覺萬分棘手。


    且明明謀害上皇之人便是出自


    貴太妃宮中,甚至這些日子朝中眾臣也沒少彈劾那位,然而迄今為止,不拘吳家如何,貴太妃娘娘卻是分毫未損。這就讓人有些摸不著大明宮那位的想法了。


    幾位長官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拿著一攬子罪證來到禦書房內。紛紛期期艾艾的表示:


    陛下啊,吳家罪證滔天,又與皇家有莫大的牽扯,微臣幾人著實不敢擅專呐!


    天成帝眯了眯眼,哪裏還不曉得這幾位老狐狸的心思。若是往常他還會對上皇心有餘慮,畢竟從始至終,父皇為那位破過的例實在太多。然而經過上次,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太上決計不會讓吳家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隻是想到宮中這些日子傳來的消息,司馬睿眉毛動了動,到底還是帶著罪證來到了大明宮。


    有些決定,不能由他來下。


    大明宮


    正值烈日高懸之際,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吳貴太妃直直的跪在宮門外,一旁萬總管正心急火燎的吩咐眾宮人們為其擋著日頭,自個兒在一旁溫聲勸著。


    “哎呦,太妃娘娘呦,您何必為那些人糟踐自個兒啊,這吳家本就對您沒安好心,往您這安插人手可是毫不手軟,若不是上皇心中清明,對您又這般信任,太妃娘娘豈不替那些人背下黑鍋,平白損了您跟上皇多年的情分。”


    “再說,那些個黑了心的,這回差點連寧王殿下都慘遭毒手,您這般為對方求情,殿下心中也不好受啊!”


    可惜,吳太妃雖平日裏性子好,但根底裏卻是頗為執拗。任是萬總管磨幹了嘴皮子,千言萬語也隻換的對方一句。


    “不見到上皇,本宮是不會走的!”


    任你再好的嘴皮也抵不過人家不買賬啊,眼看這外頭日頭越來越大,眼前之人已經有些歪歪斜斜,萬總管簡直想哭的心都有了。


    隻得吩咐下人好生照顧著,自個兒小跑幾步回去同太上回話。誰知這一打眼卻見陛下鑾駕到了跟前兒。


    “陛下您來了,上皇吩咐了,這兩日您若是過來直接入內便是。”


    司馬睿聞言眉心一跳,突然便手中的罪證燙手了起來。金燦燦的日光之下,中年帝王隻覺得自個兒那些小心思在此刻無處遁形。


    調整了番心緒,進入殿時,天成帝麵上


    已然看不出什麽。


    此時萬總管已經上前將外頭情形一一道來,上皇麵上不動分毫,然而天成帝何等心細如發,話音落下,上皇手中墨玉色的扳指分明轉動的更快了一些。


    天成帝眉心微跳,卻見榻上蒼老的帝王終歸是闔上了眼睛,隻揮揮手道:


    “讓她回去吧,就說朕過段時日過去。”


    言罷,終歸有些不放心道。


    “萬同源,你再親自去一趟太醫院……讓齊院正………”


    待人走後,天成帝這才將手中之物呈上,卻見太上連看都沒看一眼。隻疲憊道:


    “吳家之事,皇帝依著律法便是!”


    “張太後犯上作亂,殘害重臣家眷,即日起廢除太後之位,禁足永壽宮,非死不得出。”


    “至於那三個逆子,不拘是罪魁禍首吳王,還是那兩個想趁機占便宜的蠢貨,一並都削爵,圈禁。”


    說起此次叛亂,雖主要以吳王協同江南世家為首,但中途想要從中占便宜的可不止魏王一人,便是連太後親子,剛剛成人的八殿下也牽扯其中。在張家協同宮中太後支持下想要拚上一回。


    上皇如今除了天成帝成年的兒子尚不過四位,如今一下子折去了三個。便是太上在冷的心腸,一時半會兒也難免心中不樂。


    尤其提到那幾個兒子,語氣都沉了不少。


    不知是該恨這幾個兒子太蠢,還是該歎那位實在太聰明。


    而比之太上,天成帝心中糟心更甚,群王作亂,不免顯得他這個皇帝當的不能服眾嗎?更糟心的是,此次一連倒了三位兄弟,反倒獨獨眼中釘寧王依舊清清白白,甚至因著發現吳家的反叛陰謀被自家親舅舅狠心關押於府牢之內,還是數日後才被上門兒的眾禁軍發覺。


    端的是可憐無辜極了。


    嗬嗬,騙鬼呢?天成帝心中冷笑,他那弟弟何等聰明,就憑那兩個搭在一塊兒也比不得人家一根指頭。


    如今三位兄弟齊齊落馬,成年王爺中也隻剩這位碩果猶存,日後他若是有丁點不對。豈不更坐實了他苛待兄弟,這才使得群王叛亂………說不得他還得時時嘉獎一番,來向群臣展示自個兒的兄弟之情。


    隻要想到這裏,天成帝麵色頓時五光十色。


    太上皇微微闔上雙眼


    ,心緒複雜。


    大明宮內,一時間誰也不曾說話。因著宮變一事還有許多細枝末節需要處理,天成帝得了答案也不再耽擱,很快便告退離去。


    而此時,大理寺牢獄之內,卻是迎來了一位宛若清風朗月般的人兒。


    一牆之隔的牢房之內,吳大人身著囚衣,披著一頭髒亂的頭發,一雙混濁的老眼正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位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的外甥。


    比之吳家其他人的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救星,吳大人此時卻委實有些格格不入了。


    正在吳家其他人正著急慌忙解釋之際,隻見那位半生榮華的吳大人卻是仰著嘴封魔般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當真是好樣的,老夫我煊赫半生,如今竟是栽到了自個兒親外甥身上!”


    果然不愧是那大明宮那老賊的種,想想這些時日,江南諸世家頃刻間分崩離析,他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而眼前他這位親外甥……怕是早早便洞悉了其中緣由。怪不得……嗬嗬怪不得……


    牢房內,吳大人笑的張狂極了,看著眼前之人眼中更是徹骨的恨意。


    一旁的吳家眾人呆了。“老爺(父親)這是再說什麽呢!”


    “舅舅在說些什麽,外甥實在不明白?當初難道不是您親自選擇了大皇兄嗎?”


    司馬彥依舊笑意溫潤,隻是這份笑容,看在吳家眾人眼中,卻是讓人脊背生寒。


    “畢竟比起外甥來說,大皇兄更加合適當您眼中的傀儡不是嗎?您之所以不甘,不過是因著自個兒從拋棄者,變為了被拋棄者。”


    是啊,一切都是他自個兒做的抉擇。可是……


    “你敢說,其中沒有你的推手?”他早前明明是想推這位外甥的,是什麽時候改了主意呢?


    是逐漸發現對方根本深不見根底,還是對方對他這舅舅並沒有想象中的尊重推崇。正巧這時候,心中不甘的吳王碰了上來。


    嗬,當真巧合的緊。


    “吳家……可是你的親外家……”


    “母妃……難不成不是舅舅您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嗎?您數次利用起來也沒見手有多軟。燕嬤嬤也算跟了我母親幾十年了,卻是難得心還在你們吳家身上。連這弑君的大罪都敢往母親身上推。”


    司馬彥輕輕


    一笑,眼神淡漠而平靜。


    吳家野心不足,皇父心有忌憚意欲除之而後快,他們母子二人,倒成了他們兩方博弈的工具。


    真是好一個血脈相連!


    “舅舅啊舅舅,想要做執棋之人,便要有反為棋子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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