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刻意忽視竟然會讓兒子這般艱難。那些下人他們怎麽敢………還有……還有夫人以往無不是以大兒子為榮,珍惜疼愛溢於言表,又怎麽會……


    看著眼前胡子拉碴,再無一絲意氣的兒子,郭侯爺心如刀絞,是他的錯!是他懦弱不敢麵對!才害的兒子如今這般。


    可事到如今,再多的後悔又有什麽用呢?最後郭侯爺也隻沙啞道: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我從始至終,從沒有要廢除世子之位的意思。”


    “哦,是嗎?”


    郭世子不在意道,世子之位?這些年他看的還少嗎?先帝那般看中聲望之人都將爵位降在降。到了當今,他一個寸功為建的紈絝子能得個末等爵位已經是頂了天了!


    世子之位真的重要嗎?可他為這位置背負的,卻是一世前程,一輩子白眼,一輩子窩窩囊囊的罵名。


    當真是可笑極了。


    “反正成王敗寇,兒子如今輸了,這條命父親盡可拿去便是!父親一輩子衷心耿耿,勞苦功高,在上皇那裏素來的得臉,隻要將兒子這罪魁禍首大義滅親,想必府中還是保的下來的。”


    郭世子跪在下首,聲音清淡,顯然從事發之時起,對自己的下場便早有預料。


    郭侯爺避上雙眼,最後在看了眼這個


    他最對不起的兒子,心中已然做下決定。


    “來人,將大公子帶下去!”


    “父親!當真沒有別的法子了嗎?父親……”


    郭義嘴唇發顫,眼睜睜看著大哥被兩位精兵帶出門外,卻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哪怕他願不願意承認,大哥之所以會有今天,也必是有他一份兒的。也就是這時候他才明白,郡馬爺當初那句話的含義。


    “有時候一個人的存在,哪怕他什麽都不做,於旁人來說也是罪魁禍首。”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我有點難過,很多反派其實都不是天生的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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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4章


    一夜驚心動魄過去, 待到黎明將初之時,宮變之事已然塵埃落定,然朝堂上的清洗卻是才剛剛開始。


    京城愈發的風聲鶴唳了起來, 街口小巷之中,幾乎日日可見大批禁軍的身影。謝瑾瑜這兩日幾乎忙的團團轉, 大理寺森森監牢之中, 可以說日日都有新人進去。


    不論是曾經煊煊赫赫的吳王一係,還是以吳閣老為首的江南幾大世家,一個“惡意斂財, 圈養私兵”的名頭便已經足矣讓對方傷筋動骨, 更何況如今板上定釘的謀反一事。甚至下毒謀害太上, 更是九族盡誅也不為過。


    眾人心中明白,經此一役,往後數十年內, 江南世家怕都成不了氣候了。


    沈煊則是想到, 不論是斂財還是豢養私兵, 當初陛下之所以對此隱忍不發,約莫等的便是今日吧?


    不得不說, 江南三大世家便是再大的聲望,牽扯謀反一事, 於世人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代名詞, 如今便是皇家一竿子打死,也沒人能說些什麽。


    更何況,名聲這玩意兒,自來都是消耗品,幾十年過去,名士清貴的江南幾大世家許是勢力更為龐大了一些, 然論起聲望,卻是遠不如曾經。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煊輕輕撩開車簾,看著被如牲畜般壓著走在街口,都還要百姓們人人喊打的眾位犯官。


    時至今日,沈煊不得不承認師傅他老人家說的太對了,論起權謀一道,太上皇果真是個中翹楚。


    若是當今是雷厲風行,不留情麵,那上皇便是軟刀子割人,直至將人抽筋剝骨,連根拔起……


    而此時,大明宮內,沉香渺渺。


    太上皇仍舊一席明黃端直的坐於塌前,麵色紅潤,絲毫看不出剛生過一場大病或是中過毒的模樣,往來王公們眼觀鼻鼻觀心,心中自有一份思量。態度愈發的恭謹了幾分。


    很快前來“探病”的眾官員紛紛退去。


    諾大的宮殿之內,隻餘下這兩位站在皇朝頂端的掌權者。


    此時這位垂暮的老者卻是突然站起身來,拒絕了周邊宮人的服侍,隻扶著皇帝的胳膊一步步行至窗前。


    窗外大雨傾盆,瑤瑤望去,隻見碧玉池畔,一池的鮮妍花朵盡數零落成泥。耳邊隱


    隱傳來一聲歎息。


    “這盤棋,朕已經下了三十多年,如今終於到了收盤的時候。”


    一旁的天成帝眉目微動,張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旁的太上突然打斷道:


    “皇帝你是不是想問,不過是幾個清流世家,手中無兵,身上把柄未必少了。朕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容忍他們幾十餘年?”


    聞言天成帝不禁皺了皺眉。


    “父皇英明睿智,心中自有溝壑,兒臣斷無質疑父皇之意。隻是……”


    隻是江南這麽些年,吏治混亂,明明魚米之鄉,諸般才子逐競風流之地,卻是白骨森森,烏煙瘴氣。想到當年所見,那一幕幕,如今想來,天成帝心中仍舊不是不介懷的。


    太上哪裏不曉得身旁人的心思,也不動怒。隻沉聲道:


    “皇帝可知,那些個世家真正最為惹人忌憚之處是什麽嗎?”


    不等對方回答,太上皇便自顧自的說道。


    “是聲望,是世代累積之下,於百姓甚至世林之間的莫大聲名。是江南眾士子百姓的無邊信賴與推崇。”


    天成帝聞言若有所思,太上少有認真的看著眼前之人,他這個兒子啊,皇家少有的講究實在之人,於名望二字並非不計較,隻是比之實際好處,到底還是少了份在意。也看低了這“聲名”二字所能帶來的莫大影響。


    然人非美玉,孰能無瑕?太上對此並不惱怒,隻諄諄道:


    “皇帝你熟讀史書,應該知曉,前朝嘉明帝在位之時,可謂大肆打壓世家大族,極力扶持寒門子弟。短短數年之久,又有多少世家分崩離析?”


    “然而鼎盛之時不過兩代之久,那些個幾經敗落的世族複又卷土重來,眼前的江南吳家便是個中翹楚。”


    不知想到了什麽,出口聲音愈發的悠遠了起來。


    “當年的吳家究竟敗落到何等地步呢?諾大的世家隻餘一二子嗣零落的偏遠支脈,萬畝良田更是盡數歸於朝中。然而百年不到,覆滅的高樓便又再次一躍而起。到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亂之時,於江南等地號召力更是遠超朝廷。”


    “待到兵戈四起,諸多士子百姓受其庇佑,更是隻知世家而不知皇朝為何姓?隻待一聲令下,江南半數學子都要為其所使。若是揭竿,


    必有數萬民眾為之響應。”


    再加上對方百年來累積的財富人脈,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酣睡?


    想到數十年前那般艱難的處境,便是隱忍如太上,麵上都帶著些憋屈之色。


    天成帝隱隱心驚,畢竟自他接觸朝事之後,太上的種種手段已然發揮了成效,江南三大世家雖權柄赫赫,然而到底於清流,甚至百姓之中名望已然不複以往。


    於江南而言,他之所見,到底還是亂像居多。反而為此忽視了其他。


    天成帝默默低下了頭,不禁為自己曾經的諸般埋怨心中羞赧。


    父子兩人遙遙看著外麵狂風驟雨,庭前芭蕉淅淅瀝瀝,雨打之聲叮咚作響。


    “皇帝啊!真正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幾乎沒有一個是從外麵便可以打倒的,便是一時倒了,隻要一息尚存,必將後患無窮。”


    “歸根結底,世家之禍,在其骨而非其之形,其骨不毀,其形不散!”


    “但反而言之,當一個簪纓世家丟掉其累世風骨,毀掉其曆代聲明之後,便已然流於常俗,泯然於眾世家中。”


    暴雨聲聲中,太上一字一句無不重重的印在天成帝心頭。


    語畢,天成帝向前一拜。


    “父皇教導,兒臣必當謹記於心。”


    司馬睿沒有一次此現在更為明白,父皇一代明君,他要學的,還有許多。


    就在父子兩人行至塌前,準備就此次清洗行動促膝長談之際,突然門外有內侍急匆匆來報。知曉這種時候,沒有要事等閑不敢有人來。內侍很快便被請了進來。


    “陛下,忠勇侯府來報,說是侯爺傷勢過重,今早人便已經去了。”


    啪,小太監話音剛落,隻聽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上皇手中茶杯重重滑落,滾燙的茶水頃刻間撒了一地。


    嚇得幾位宮人立馬誠惶誠恐的跪下,方才報信的內侍更是雙腿顫抖。


    天成帝有些擔心的看了眼上皇,父皇與忠勇侯爺君臣相得幾十餘年,可以說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感情自是非比尋常。


    塌上的太上先是征了下,複又輕輕闔上了雙眼。


    “子奉他,到是個慈父!”


    “罷了,事到如今,便如了他的願又如何,總要讓子奉走的安心。”


    “萬同源,你去,親自傳


    旨……”


    天成帝見罷也微微一歎,郭侯爺在父皇心中,地位果真不同凡響。忠勇侯府,當真是可惜了。


    ***


    沈煊再次來到忠勇侯府之時,府中已然掛滿了白綢。說來郭侯爺素日裏也是與人為善,更是為保太上而丟了性命,然而如今上門者卻是寥寥無幾。


    看來京城之人,耳目具是靈通的緊。


    上好的金絲楠木棺之前,兩位郭家公子直直的跪於兩旁。郭義看著眼前棺木淚流滿麵,而一旁的郭世子卻仿佛傻了一般,直直的盯著一處,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聽說郭侯爺負傷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然而如今……沈煊看了眼麵前渾渾噩噩的郭世子,輕輕一歎,安慰道:


    “兩位公子節哀!逝者已逝,到底還要生者為重。否則,侯爺便是在地下,也難得安寧。”


    “多謝沈侯爺!”


    一旁的郭義擦了擦眼淚,哀聲道:


    “父親在時,提起侯爺無不是滿眼讚歎,侯爺這時候能過來,父親必然也是高興的。”


    看著眼前空蕩蕩的靈堂,郭義心口又是一酸,父親活著的時候風風光光幾十年,也庇佑了他幾十年。如今身後卻要這般的淒涼。


    是他們這些做兒子沒用啊!


    郭義抬頭看向眼前這位認真上香的年輕侯爺,父親臨走前的叮囑還言猶在耳。


    “義兒啊!從今以後這侯府不是我們郭家便要靠你撐起來了。”


    “父親,您說什麽呢,禦醫都說了,您傷勢雖重,卻也未曾傷及要害,好生養著總會好起來的。再說兒子如今微末官職,在京裏哪裏算的什麽?”


    “父親……”


    仿佛想到了什麽,郭義臉上寫滿了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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