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輕輕拍打著大寶顫抖的身子,沈煊心中酸澀的厲害,陛下素來有留臣子議事的習慣,誰成想,怎麽偏偏就是今夜呢?


    若是有預知,哪怕是稱病欺君他也必是要留在家裏的。


    “都是爹爹的不是!是爹爹不好!”


    “嗝……爹爹壞……”


    “好好,爹爹壞……”


    …………


    一夜未睡,大寶又是年紀小長身子的時候,躺在自家老爹的懷裏,哼唧了幾聲,倒是很快便睡了過去。


    正房中,沈煊心疼的給大寶擦了擦臉上的淚漬,可憐大寶這回真是被嚇到了,睡夢中都不忘死死抓著老爹衣裳,沈煊心中明白這是孩子沒有安全感的體現,隻好去了將大寶放下來的念頭。


    安置了大寶,看了眼繈褓之中的安然睡著小月亮,沈煊這般開口問起事情的經過。


    顧茹今夜受到的驚嚇著實不小,又是操心家中上下,還要為遠在宮中的丈夫擔驚受怕。


    這會子靠在自家相公肩上,這才稍稍有了些許踏實感,想著今日種種,不由慶幸道:


    “今日咱們府中上下,還要多虧了燕俠士大恩!”


    想到那位燕俠士,顧茹臉上不禁多了些羞赧,想當初看人家身子單薄,還以為是個繡花枕頭……誰曾想,倒是她誤了……


    沈煊輕輕一笑,裝作沒看到夫人這羞意。以貌取人這回事兒,他可比自家夫人早的多了。


    “雲長兄武藝高強,若非有他在,京中這般局勢,相公我是怎麽也不放心留你們在侯府的!”


    說來侯府也有這點不好,周圍都是高官權貴人家,叛軍過來,幾乎是一拿一個準兒。一窩端的事兒,人家不來這兒來哪裏。


    “對了,相公你走之前不是交代了,這幾日不論誰來請,便是宮中娘娘太後也要找理由推了去嗎?”


    沈煊輕輕點頭,想要讓那些個臣子服軟,最好的手段莫不是家中妻眷了,他也是提前防範。


    “難道當真有人來了?”


    “是啊!”顧茹點點頭,看向沈煊更是多了兩分崇拜,相公當真沒有算錯。


    “相公你前腳剛剛入宮,後腳便有內侍前來傳太後娘娘旨意,說是有要事要宣妾身入宮覲見。便是妾身謊稱得了風寒,那些人竟還是不依不饒的。”


    沈煊握著對方的手不由緊了緊,今日出宮之前,他還聽到有位命婦不堪受辱,一頭碰死在了壽安宮中。那些金尊玉貴的夫人們,如今卻被普通兵丁肆意拖拽,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還好……還好……雖好有些不道德,但沈煊還是打心眼裏慶幸,自家夫人沒事。


    “那門前的血跡呢?”難不成人不去還要動粗不成。


    “不是,妾身拿生病做了幌子,但到底擔心會出事兒,本打算回頭弄假成真,也好真追究起來有了說法。但不曾想,繼太後旨意之後,又有人拿著羽林衛的手令,說是奉命前來保護眾臣公協同家眷……”


    “對方雖有手令在身,但聽其口氣,妾身總覺得有些不大對,便仍舊稱了病,誰成想對方一言不合,竟是要強行衝入府中,也是多虧了燕俠士武藝高強………門前那堆子血跡,約莫便是那時候留下的吧!”


    “夫人可看清楚了,確定是羽林衛嗎?”


    “手令那些東西,妾身自是看不懂的,但對方口口聲聲,還有盔甲具是羽林衛的打扮。且這條街這麽多勳貴人家,若是有假,必是難瞞過去的吧!”


    是啊!那些個大臣可不必弱質婦孺,真假總是認得出來的。


    “羽林衛……手令!”


    能大規模出動羽林衛,還有資格頒發手令的!除了兩位陛下,怕也隻有忠勇侯爺一人了吧!


    想到這裏,沈煊眉心一跳,忠勇侯府……郭侯爺……


    第203章


    這一夜, 火光衝天,兵戈四起,於京中大多數人家具是驚心動魄的一夜。


    同樣東城之中, 比之沈家動亂過後的安靜祥和,此時的忠勇侯府, 氣氛可謂是壓抑至極。


    先是忠勇侯爺自宮中負傷歸來, 便已讓家中恐慌無比,然而侯爺這普一到家還沒多喘口氣兒呢,便直接派遣府中精衛將世子壓解過去。


    想想自家侯爺當時那陰沉的臉色, 往來的下人們一個個低著腦袋, 不敢多說一句。隻是眼神兒總是不由自主的往院子中央那扇緊閉的房門上瞧上一眼。


    “就這孽畜跟義兒留下, 你們都下去吧!”


    不理會滿麵戚惶欲言又止的眾女眷們,躺在床上的郭侯爺揮揮手。侯夫人見相公麵色黑沉,有些擔心的看了眼跪在底下, 被五花大綁的侯世子。


    大兒子慣愛在外惹事生非, 可侯爺以往從未向今日這般震怒, 想想夜裏隱隱傳來的打殺聲,侯夫人顫抖著手捂了捂胸口, 隻覺得一陣兒心驚肉跳。


    複又重複告訴自個兒,大兒子一個隻會出去胡鬧的紈絝子, 哪裏有能耐闖出這般大的禍事兒呢?


    想罷, 侯夫人稍稍鬆了口氣,到底沒說些什麽,而是直接起身帶著兩位兒媳一並離去。


    跪在地上的郭世子諷刺的勾了勾唇角。


    隨著閑雜人等一一離開,一室之內僅餘下郭侯父子三人。


    床上,指著下首無花大綁的郭世子,這位年過半百, 久經沙場,萬軍當前依舊臨危不亂的忠勇侯爺如今指尖卻是止不住顫抖。


    老侯爺深深的閉了閉眼睛,極力壓住心中澎湃而出的怒意,放穩聲線道:


    “為什麽?告訴老夫為什麽……明明跟你說過無數遍,離那些人遠一點……”


    “那位吳王殿下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拿整個侯府往人家坑裏填?”


    郭侯爺睜開眼,淩厲的視線直直射向下首,仿佛眼前之人不是自己親兒子,反倒是沙場中尤待斬殺的敵人一般。


    “還能為什麽?從龍之功,一步登天誰不想呢?”


    郭世子輕輕的勾了勾唇角,麵上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哪怕事到臨頭,相比於老侯爺的震怒,郭世子反倒像是個無關之人。


    “兒子同爹不同,不想一輩子縮在個龜殼子裏!”


    “到如今,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你……逆子……侯府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忠勇侯府的未來,再你眼裏不過成王敗寇四字嗎?”


    忠勇侯胸口上下起伏,闔家人的性命在這逆子竟是這般輕飄飄的嗎?他這到底養了個什麽樣的兒子啊?


    鮮紅色的血液很快在層層白布暈開,可見當時傷勢之重。然此時郭侯爺仿佛完全察覺不到痛處一般。


    一旁的郭義幾乎立馬紅了眼眶,急聲便要喊大夫過來。卻被一旁的忠勇侯爺一把攔住。


    自始至終,淩厲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底下之人。


    “我隻問你,吳王他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值當你一個堂堂忠勇侯世子,拿著整個侯府替他賣命?”


    一字一句仿佛從唇齒間擠出來一般。


    郭世子看著瞳孔中隻剩下自己的父親,突然咧嘴一笑。


    “世爵罔替的侯爵值不值?兵部侍郎的位置值不值?”


    “這些難道不比一個聲名狼藉,名存實亡的侯府世子要好的太多了?”


    “世爵罔替?兵部侍郎?嗬嗬!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吳王此次真的成了?他真就當真能容得下你?”


    “咱們家幾代掌兵,自你祖父到現在,無不是權柄赫赫,軍中勢力根植極深,從武一途那是往皇家的刀尖上踩啊!”


    許是失血過多的原因,素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如今也顯出幾分無力來。


    “這道理十幾年前你老子就跟你攤開了講,時至今日,你竟是半分都記不得嗎?咳咳………咳咳…”


    隨著幾聲劇烈的咳嗽,殷紅的鮮血不斷的下滲,一旁的郭義急得險些眼淚都掉出來。


    “大哥,別在強了!跟父親認個錯,不管是什麽,咱們一家再好生商量對策!”


    聽罷,下方的郭世子卻是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聲笑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記不得?怎麽會記不得呢?您當日所說這十幾年來沒有一刻兒子是不記得的。”


    郭世子突然仰起頭來,直直的看向眼前之人。眼神中充滿嘲弄。


    “可兒子如今到要問您一句,父親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您當初是如何折了兒子前途,一手將兒子壓在這侯府的一方


    天地。”


    “兒子三歲習武,七歲便能拿刀,十歲可訓北荒烈馬,不足弱冠便可百步穿楊!您少時教導兒子讀書學武不可有一分懈怠,您教導兒子撐死這侯府諾大的門楣,您教導馳騁沙場,馬革裹屍方是咱們忠勇侯府的鐵血男兒!!”


    “從小到大,您所有教導,兒子沒有一刻是忘記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小時候多少回兒子躺在床上,身上沒有一處好的,疼得覺都睡不著,第二天在校場上愣是咬著牙挺了過來。除非病的起不來身,沒有一日肯懈怠!”


    “嗬嗬,都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當初因著您一席話,為了不引的外人懷疑,兒子這十幾年來硬生生活成了廢物點心。便是這樣,兒子心中也並無怨言,因為兒子是這侯府的繼承人,既然背負了這般榮耀,便理應為侯府犧牲。”


    言罷,忠勇侯身子一顫,塵封的種種記憶紛至遝來,校場上,年幼的兒子如何一遍遍哭著喊疼,到後來便是重創在身也一聲不吭。


    “爹爹!日後兒子也要跟您一樣!做個威猛無比的大將軍!”


    “連將軍,承讓了!”


    “父親!兒子贏了,兒子沒給您丟人!”


    “當真是虎父無犬子,郭侯爺!有子如此!可謂是三代不愁啊!”


    還有那一日……


    “父親……父親您說的對,您如今身處高位,陛下又疑心極重,兒子身為侯府世子,卻是不當在露鋒芒。父親您曾說過,無盡的榮耀的背後是承擔與背負,兒子既然從小享受了這榮耀,如今也到了背負的時候。”


    刻意遺忘的過往近在眼前,郭侯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


    下方的世子見狀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想必父親已經想起來了吧!說來也真難為了,父親您諸事繁忙,為弟弟前途操心操肺,哪裏還記得兒子不得已。您這些年來罵兒子不中用,罵兒子吊兒郎無所事事,一口一個孽畜,多看兒子一眼都是嫌棄的時候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您這些年冷眼看著母親對兒子失望鄙棄,冷眼看著府中下人拜高踩低,眼裏隻剩二弟一人,眾所周知我這世子之位遲早要退位讓賢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您說


    侯府如今,不應再娶高門貴女,給兒子娶了空有名頭的勳貴女子,轉頭卻費盡心機不惜挾恩求報為二弟求取謝家女,讓兒子夫人麵對弟妹連身板子都挺不直的時候又是怎麽想的呢?”


    “還有父親,您捫心自問,若非二弟早早顯露才華,您當真還會將兒子放棄的這般徹底嗎?”


    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大兒子,忠勇侯爺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想告訴眼前之人,他沒有嫌棄忽視對方的意思。當年,為了家族,迫不得已毀了他最看中的兒子,他心中痛苦不比旁人少多少。


    他隻是不敢多看,每每看到兒子庸庸碌碌,渾渾噩噩都跟一把刀一樣,直直往他心口戳!往日在凶狠的敵手,在難的處境他都不眨下眼的,可麵對這個兒子,卻是真的怕啊!


    許是人的記憶也會選擇,也會逃避,過往慢慢淡化,久而久之兒子浪蕩遊手好閑的身影卻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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