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淩獵讓季沉蛟拿著大盒子,然後將青玉連同小盒子一起拿出來,不由分說放進季沉蛟的大衣口袋裏。季沉蛟詫異道:“給我?”淩獵點點頭,“符老板說,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傳家寶。”“那應該你收著。”“不,我要給你。”淩獵往前走了幾步,又轉過來看季沉蛟,“那種大戶人家,都是在娶媳婦兒時,把傳家寶送給媳婦兒。”季沉蛟笑了,“行,那我收著。”又走了會兒,淩獵嗬出白氣,“小季。”“嗯?”“我單打獨鬥慣了,就算我現在正在和你談戀愛,有些想法也不是馬上就能改變。”季沉蛟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淩獵。淩獵說:“但是我會學著為你改變,你不要失望。”季沉蛟將淩獵抱住,“寶貝。”淩獵渾身一僵,暖流仿佛在肢體的每一個角落蘇醒,溫柔地驅散著寒冬的冷意。“我也會為你改變。”季沉蛟說:“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迷茫和猶豫。”春節到了,今年的春節對季沉蛟和淩獵都和往年不同。但“浮光”的威脅讓他們,乃至各地警方好好過個春節的願景大打折扣。柏嶺雪在夏榕市接受完審訊,和其他被捕的成員一同被送到首都關押,謝傾也因此來到首都。之後針對“浮光”的行動,特別行動隊會占據主導,包括夏榕市在內,不少城市的警界負責人都來到首都商議下一步。淩獵和季沉蛟因此沒有回夏榕市。寧協琛目前情況穩定,不再有生命危險,但始終沒有醒來。醫生說他這些年身體經受了難以想象的傷痛,最後又舍命行動,將來能不能醒來很難說。淩獵一有空就去看他,季沉蛟自然同路。隔著玻璃,淩獵說:“師父,我這個徒弟是不是比季徒弟優秀一點?你那天一握的我手,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麽。”季沉蛟在淩獵後頸捏了下,“這也要比。”“那是,你當年還是個菜鳥。”“當年……”見季沉蛟說到一半頓住,淩獵以為他生氣了,一肘子撞過去,“菜鳥不讓人說!”季沉蛟說:“不是。我是想到言熙和寧隊一起查案時的事。”淩獵也認真起來,“有些細節,隻有等師父醒了,我們才能知道。”照柏嶺雪的說法,當初他與言熙一起來到夏榕市,目的是調查尹寒山的失蹤,接觸寧協琛的是言熙,他的作用隻是接應。但這其實隻是他單方麵的說辭,寧協琛昏迷不醒,言熙遠在e國的巢穴中。還有沒有警方沒能掌握的信息?柏嶺雪有沒有繼續撒謊?現在誰也不知道。符衷淡出數年,此番重回特別行動隊,如同給大家打了一針強心劑。這對被“浮光”耍了一場的警界來說尤其重要。春節前開最後一場會議,符衷在淩獵背上拍了拍,“不必有負擔,且看‘浮光’還有什麽動作。”會上討論抓捕“黑孔雀”的策略。這段時間“浮光”像是瘋狂報複似的,不斷在各地製造混亂,“雪童”更加猖獗,像文爭朝的女兒那樣的學生大量被暗網所吸引,甘心成為其附庸。國際合作難以實現的前提下,唯一可行的仍舊隻有抓捕首腦。e國,風雪覆蓋著大地上的罪惡。存在於季沉蛟記憶中的那張臉浮現在窗玻璃上,眼中卻滿含悲愴。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訂閱留評。第216章 失聲雨(52)除夕, 首都下雪了。山裏銀裝素裹,紅楓像火一般燃燒。一輛黑色的車在山間公路上行駛, 開車的是季沉蛟。平時淩獵都坐副駕, 這次卻縮在後座,團在羽絨服裏,要不是還戴著個□□鏡, 毛線帽都得把眼睛遮住。他們剛去醫院看望了寧協琛。寧協琛還是老樣子,沒有生命危險, 卻也醒不來。文爭朝放假了, 帶著妻子一同來看寧協琛, 夫妻倆在病床前和寧協琛說了很多過去的事。文爭朝倒是比很多警察都想得開, 寧協琛失蹤這麽多年, 如今還能活著出現在他麵前,雖然一時醒不來, 但那也比死了好。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文爭朝和妻子會在首都待幾天。淩獵邀請他們一起到山裏過年, 他們拒絕了, 說還要會會在首都的其他老隊友。淩獵想想也是, 誰沒個老隊友,哪個年齡就有哪個年齡的老隊友。他和季沉蛟這會兒要去會的,也是老隊友。在首都的這陣子, 他們住在特別行動隊的招待所,條件挺不錯的,但到底沒有在家裏那麽自由自在。前幾天昭凡跟淩獵勾肩搭背, 說除夕上他那兒過去, 房子是新的, 他都沒住過幾回。昭凡說了個地址, 淩獵回頭跟季沉蛟一提,季沉蛟說:“這是大戶人家啊。特別行動隊工資這麽高?”淩獵嗤笑,“怎麽?想跳槽來特別行動隊了?我告謝隊去。”季沉蛟:“不是,我就是很疑惑,為什麽你那麽窮,我撿到你那會兒,你五百塊的房租都給不起。”淩獵:“……”“其實我們很清貧的,我們能堅持,主要是因為信仰。”淩獵正經八百地跟季沉蛟解釋,昭凡比他還沒幾個子兒,那套山裏的別墅是昭凡的神秘哥哥買的。這位神秘哥哥是個作家,很有錢,好像還是沈尋的發小,跟昭凡念大學時就認識了,昭凡調到首都,他也跟來了首都。季沉蛟起初以為神秘哥哥是個有名有姓的作家,能得文學獎的那種,剛想問姓甚名誰,淩獵就不滿地說:“昭凡說,我們誰敢惹他,他就讓作家哥哥把我們寫進書裏當反派。”季沉蛟:“……”這作家有點不講究。淩獵:“昭凡自己吧,就是書裏最酷最強的男主,萬人迷,沈尋蕭遇安算什麽,一腳幹翻。”季沉蛟越聽越不對勁,問:“這作家寫的是男頻爽文啊?”“喲!”淩獵:“你也看男頻爽文啊?”季沉蛟:“……”他不看,但架不住重案隊有個小青年沈棲,一被工作撞折了腰,就要憤慨地去看幾篇爽文來帶入自己。淩獵曝出神秘哥哥的筆名“顏笑”,季沉蛟覺得有點耳熟,仔細一想,不就是沈棲去年老念叨的那位大神嗎?大神寫了個狂狷邪魅的萬能黑客,而當時沈棲沒能破解一個層層加密的程序,每天晚上回去看一百頁黑客,然後發奮努力,發誓要成為像書中黑客那樣無敵的技偵天才。淩獵上回就聽沈棲說過“顏笑”,說正好讓作家哥哥給沈棲簽個名。但真到了來昭凡家做客這天,淩獵卻有點蔫,穿得多不說,還不肯坐副駕,在車上還要戴著墨鏡裝瞎子。季沉蛟覺得他從前天就開始不大對勁,今天格外明顯。“不舒服?”“沒,就有點累。”季沉蛟更加奇怪,誰說累淩獵都不會說累。“等會兒到了,我要睡個覺,吃飯時再叫我。”淩獵半張臉都縮到了羽絨服裏。翻過半座山,昭凡家的別墅到了。那是個雖然不大,但很精致的小莊園,周圍看不到別的建築。但季沉蛟這一路開上來倒是看到一些別墅,它們互相之間離得遠,互不打攪。別墅裏已經有不少人了,都是特別行動隊的隊員,季沉蛟最近和他們一起辦“浮光”的案子,已經很熟。昭凡穿著圍裙,滿手醬汁,還要出來招呼客人。淩獵趕緊躲開,“你別來!我房間在哪?我自己上去!”昭凡像是想到了什麽,指指樓上,“你又要睡覺?行吧行吧,晚上叫你。”淩獵往樓上跑,季沉蛟正被拉著打台球,想追上去,卻被攔著打了好幾竿,真上去時,淩獵已經泡進浴缸裏了。季沉蛟在浴缸邊蹲下,聲音溫柔,“怎麽了這是?”淩獵戴著個滑稽的貓咪眼罩,埋到熱水裏吐了會兒泡泡,鑽出來說:“沒事,就是累,睡一覺就好。”他有沒有事季沉蛟還看不出來?季沉蛟伸出手,在淩獵濕漉漉的頭發上摸了摸,“這麽快就忘記跟我說的話了?”淩獵轉過臉,卻忘了摘眼罩,貓咪的大眼睛盯著季沉蛟。“你說,要學著為我改變,這改變不包括告訴我你的心事嗎?”季沉蛟語氣裏毫無責備的意思,淩獵愣了會兒,雙腿在水裏屈起,雙手抱住小腿。幾分鍾後,他低著頭,仍是沒有摘下眼罩,悶聲悶氣地說:“我很討厭北方的雪,尤其是下得特別大的時候。”季沉蛟站起來,輕輕挪來一個凳子,坐下。“你也在首都生活過,你知道這兒的雪和夏榕市冬鄴市都不一樣,夏榕市的雪下得跟玩兒似的,有的還沒落到地上就融化了。但是這裏不同,它真的會下得……讓人覺得這天地間除了雪什麽都沒有,就跟我們那個村子一樣。”季沉蛟胸口窒了一下。淩獵繼續說:“當然,首都的雪還是沒有‘沉金’大,好歹這兒隻有冬天最冷的時候才下雪,我們村子隻有夏天不下雪。我跟你說過吧,離開村子之前,我沒有見過真正幹淨的雪,它總是被染紅。姐姐跟我和……我和阿雪說,南方的雪不像這樣,南方的雪是純白的。”季沉蛟輕輕在淩獵肩膀上拍著。“我第一次在南方看到雪時,特別興奮,那雪就跟雨似的,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又冷又舒服。”淩獵彎起唇角,“後來被接到喻家,看到那種會在地上積起來的雪,我忽然覺得很害怕,像是回到了村子。”淩獵腳趾蜷縮著,將小腿抱得更緊,“但我不能表現出害怕,我也知道我很安全,我根本不在村子裏。每年我都裝作不害怕,喜歡雪,但其實我很不舒服。好在喻家也沒人在乎我,不會有人發現我不對勁。”“長大後,我就能克服了。但是首都的雪很大,第一個冬天,我還是鬧了笑話。”淩獵又沉下去吐氣泡,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不適應這邊的大雪,它太厚了,踩上去,跟踩著屍體似的。但我誰都沒說。那時蕭遇安帶我們去更北的地方進行冬訓。你捱過冬訓嗎?”季沉蛟點頭,“扛嚴寒、雪中作戰、視力適應、幻覺適應……特刑混合訓練時,我埋在雪裏,當時覺得周圍的不是雪,是烈火。”“對,會有幻覺。”淩獵低喃道:“蕭遇安一把我們丟在林海雪原,我就覺得我完蛋了。那兒本來就和村子很近其實也不算近,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但緯度、地形是真的近。我當時精神就受不了了,我聽不見東西,一看地上,謔,怎麽到處都是血?我看到的不是白色,是越來越黑的紅色。”季沉蛟立即想到淩獵的聽力毛病,皺起眉。淩獵說:“沒多久我就支持不住了,失去意識。被送去醫院後,幻覺倒是沒了,但聾了快三個月。第二年,蕭遇安不讓我去北邊了,但我主動要去,又聾。反反複複的,總算基本適應了。怕北方的雪這毛病我得克服,不然我怎麽執行任務?現在已經沒什麽了,隻是我不太愛見著積雪而已,會困,睡一覺就好了。”季沉蛟伸出雙手,捂住淩獵的耳朵。淩獵懶洋洋地蹭了蹭。他的聾其實並不是完全聽不到聲音,而是像被一張巨大的鼓蒙住,外界會有沉悶的聲音傳進來,直達他的聽覺神經,有時還會有尖嘯。這種感覺太難受了,簡直要把人折磨瘋。但他已經很久沒有聾過了,快要想不起那種感覺。季沉蛟不是滋味,淩獵卻摘掉眼罩,“我想起一件事。”“嗯?”“上次你給我念《綠野仙蹤》,講到稻草人把最大的把柄交給多蘿西,我不是也說我會把最大的把柄交給你嗎?剛才那個就是我的把柄,我在最最害怕的時候,會聾掉。聾子很好糊弄的。”季沉蛟心痛地把他抱起來,“多蘿西從來沒有用火柴去燒過稻草人,我也不會糊弄你。”淩獵躺在被子裏,朝季沉蛟笑了笑,“我要睡覺了。”季沉蛟:“我陪你。”淩獵卻搖頭,“我想看你和他們一樣在雪裏打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