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嶺雪笑著繼續。當年“暴貓”來到村莊時,沒人知道他和阿豆有什麽關係,小孩們隻是對他的臉印象深刻,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和其他傭兵甚至不像同一種族。直到“沉金”變成“浮光”,阿雪成為“黑孔雀”,接觸到殘存的“沉金”檔案,才得知“暴貓”叫做阿柔,來自一個叫做貴甕鎮的邊境小鎮。他和一個女人有個孩子,正是阿豆。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阿豆出生後不久,就被扔到了村裏,和其他命如草芥的小孩一同忍受折磨。“暴貓”唯一一次出現,似乎是為了救村裏因為阿豆失蹤而被牽連的小孩。而在各國正式圍剿“沉金”之前,“暴貓”已經死去。所以不管是柏嶺雪,還是言熙,都未能在長大後再見“暴貓”一麵。“阿豆,你的父親是個古怪透頂的男人。他對你那麽狠心,完全不顧你的死活,但居然會因為你,來救我們這些孩子。”柏嶺雪拖著手銬朝淩獵伸出手,“你也是個古怪的男人,你猜到你身世的真相,但你寧可問我,也不肯和你的男朋友敞開心扉。”季沉蛟忽然想起還在千兵縣時,有次和淩獵通話時,他察覺到淩獵欲言又止,問是不是有什麽事。但淩獵說沒事,這段時間以來,也沒有提過什麽照片和阿柔。心裏難以克製地湧起一絲失落。就算告誡自己注意柏嶺雪的話術,還是無可避免地發沉。就像眼前有一扇門,淩獵站在門的另一邊,將他關在門外。審訊結束,柏嶺雪竟像是唯一的勝利者。不光是夏榕市這邊的技偵部門,就連特別行動隊也監控到“浮光”暗網經過短暫地低落後,正在變得愈加活躍。真正的首腦,“黑孔雀”言熙,在警方鞭長莫及的幽深巢穴。淩獵將自己關在沒有窗戶的小會議室,放空發呆,什麽都沒有想,懶得想。柏嶺雪說得沒錯,他就是自以為是。如果他更謹慎,不想當然地認為柏嶺雪就是“黑孔雀”,不要這麽衝動地采取行動,或許還有擒獲“黑孔雀”的機會。但現在,機會變得無限渺茫。柏嶺雪就像阿雪投過來的一塊石頭,警方的思路暴露無遺。下次還要怎樣做,才能讓阿雪上鉤?還有阿柔,“暴貓”,他的……父親。淩獵忽然從連在一起的椅子上坐起來。他該怎麽向季沉蛟解釋?那天拿到照片,他想過告訴季沉蛟,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為什麽說不出口?他不知道。從千兵縣回來已經有一段時日,他反複思考過阿柔的去向,他明明可以找季沉蛟商量,但他沒有。現在被柏嶺雪當著季沉蛟的麵戳破,他更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季沉蛟,怎麽解釋他的隱瞞。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要怎麽說服季沉蛟?還有組織,組織怎麽來評估他?不不,這都不重要,就算特別行動隊因此將他掃地出門都無所謂,扒了他的製服也就那樣。大不了他走人,不幹了,撂下擔子比什麽都輕鬆。但是他要怎麽讓季沉蛟明白,他不是故意隱瞞。不,他就是故意隱瞞!他抱著頭,用力地捶打,像個做了錯事,連解釋都找不到理由的小孩。季沉蛟在陽台上抽煙。剛才開完會,他叫了淩獵兩聲,但是淩獵好像沒聽見。或許聽見了,卻不想搭理他,逆著人群走進小會議室。他想拉住淩獵,想敲開小會議室的門。但在走廊上站了好一會兒,他沒這麽做。他好像失去了資格,好像和淩獵之間多了一堵厚厚的隔膜。他並不是很生氣淩獵隱瞞照片的事,但是這事堵在他胸口裏,悶得慌。有什麽不能說呢?就算淩獵的父親是“沉金”的高層,那又怎樣呢?淩獵難道不相信他可以消化這件事嗎?淩獵為什麽不願意和他分享?手機震響,季沉蛟立即拿起,看到是謝傾打來的,稍微有些失望。“謝隊。”“來我辦公室一趟,有點事。”“就來。”剛才的會上,謝傾已經說了目前警方麵臨的尷尬局麵,“雪童”在更多的城市出現,暗網進一步深入黑暗,攪動邪惡的貪欲。各地警方都在行動,但是暗網總會先一步,它有數不盡的觸角。可以想象,在未來一段時間內,警方將麵臨一場硬仗。“灰孔雀”被抓,並沒有讓“浮光”的真正頭目退卻,反而讓他更加興奮。他的笑聲從遙遠的e國傳來,帶著寒冷和冰刃。季沉蛟關上辦公室的門。謝傾說:“你和淩老師怎麽樣?”季沉蛟抿了下唇,“他不想說‘暴貓’的事。”謝傾點頭,“我找你也是因為他和‘暴貓’。你知道,他雖然在我們這邊做事,但還是歸特別行動隊管。剛才我接到通知,特別行動隊馬上會來人,接他回去。”季沉蛟心中一緊,“調查他嗎?但就算‘暴貓’是他父親,他這十年的貢獻還不能證明他的清白和正直嗎?”謝傾壓了壓手,“你先別著急。現在我們誰也不知道特別行動隊要接他回去幹什麽,也許隻是普通問詢?”季沉蛟此時無法完全理性地思考,煩躁地走了幾步,“那要是不是呢?”謝傾說:“我也想問,要是不是,你打算怎麽做?”“我……”須臾,季沉蛟立正,“謝隊,請允許我和淩獵一同去首都。”謝傾笑了,食指隔空點了點,“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決定。特別行動隊的人還有兩個小時到,到了就要接人走。你去準備一下,我這邊批準,如果特別行動隊也批準你跟隨,那你就去。”淩獵接到通知時比季沉蛟還晚,他不看手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小會議室的門被打開時,他就像被人從海水中撈了起來。“昭凡?”昭凡站在門口揮手:“沒想到吧?又是我。有什麽得罪人的事都是我。”抱怨完,昭凡嚴肅了幾分,“上麵派我來帶你回總部。”淩獵皺眉,“是因為這次的行動?還是因為我和‘暴貓’的關係?”“我不知道。”昭凡坦白道:“我隻是奉命來接你。但是徒弟,我覺得不是什麽大事。”淩獵垂眸不語。昭凡在他肩上拍了拍,“走吧,也不用收拾什麽,這兒有的,總部都有。”“等下,我……”淩獵拿出手機,剛想說給季沉蛟說一聲,才發現手機沒電了。不,不像是沒電,更像是死機壞掉了。這個手機是他跟季沉蛟訛來的。怎麽在這個當口壞了?他心裏悶得厲害。給季沉蛟打電話就是一瞬間的念頭,這個念頭被損壞的手機阻止,就消退了。“要打電話?”昭凡遞出自己的手機,“給。”淩獵卻搖搖頭,“算了,沒什麽好說的。”反正特別行動隊來接他,謝傾肯定知道,謝傾知道了,季沉蛟也知道。橫豎季沉蛟不會認為他失蹤了。有什麽就等回來之後再解釋吧如果他還回得來的話。特別行動隊的車就停在市局樓下。淩獵跟在昭凡後麵,下樓時精神有些恍惚,有坎也沒看到,一腳踏空,身體懸空。他的反應力能夠讓他迅速站穩,他卻懶得補救,任由自己摔下去。可是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他摔到了一個有力的、熟悉的臂膀裏,呼吸中有著令人安心的味道。視覺重新開始工作,他抬起頭,撞進季沉蛟的眸子裏。“季……”他張了張嘴,卻隻是吐出一個音節。季沉蛟臉色並不好看。一手抱著他,一手拎著他的亮黃色行李箱,可是他並沒有整理過行李。季沉蛟眉間緊皺,像是在責備他。但是這一刻,他感到久違的放鬆。昭凡聽見後麵的動靜,轉過來看,季沉蛟才將淩獵鬆開。“季隊。”昭凡自來熟地打招呼。季沉蛟沒再看淩獵,“你們來得突然,淩獵沒什麽準備,我能陪他一起去嗎?”淩獵頓時看向季沉蛟。昭凡問:“謝隊知道嗎?”“謝隊已經同意了。”“那你們等下,我打個電話。”昭凡去一旁打電話,季沉蛟還是沒有看淩獵。淩獵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要陪我去?”季沉蛟側過臉,“如果你的上級同意的話。”他說得很平靜,仿佛沒有帶著情緒。但淩獵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流動著濃稠的擔心、記掛,而這些,都是因自己而起,屬於他淩獵的。寒冬,淩獵的指尖冰涼似雪。季沉蛟覺得有雪落在自己手中,低頭,看見的卻是淩獵的手。“如果我的上級不同意呢?”季沉蛟抓緊淩獵的手,“至少他們無權禁止我去首都。我可以自己去。”淩獵唇角彎起。季沉蛟一時恍惚,分明從審問柏嶺雪時算起,並沒有過幾天,但他竟是覺得已經許久沒有看到淩獵的笑容了。這時,昭凡打完電話,衝他們招手,“走,沈尋說季隊你想陪就陪!”作者有話要說:157和158那兩章,淩獵和柏嶺雪見麵,有一位讀者猜到柏不是阿雪,而是另一個小孩。但是很可惜,那位讀者沒有實名,大家看不到。我當時很想回複一下,請那位讀者實名,但是這樣又會劇透,隻好忍住。昨天那章發出之後,終於又有一位讀者提到了另一個小孩。感謝訂閱留評。第215章 失聲雨(51)飛機降落在首都, 經過一小時車行,淩獵終於再度站在特別行動隊的總部大門前。他下意識長吸了口氣, 以為進去之後將麵對一群老古板探究的目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會議室等著他的是個早已淡出警界的人特別行動隊的上一任負責人符衷。淩獵大睜著雙眼,回頭看了看帶自己來的沈尋, 疑惑道:“符……符老板?”符蹤笑著站起,“還叫我符老板。全隊就你心裏沒數, 老板是什麽好聽的詞兒嗎?”符蹤五十多歲, 是特別行動隊的功勳人物, 按理說可以幹到功成身退, 但陳年舊傷一直折磨著他。五年前, 他將工作交給後繼者,療傷去了, 檔案雖然還掛在特別行動隊,但早已相當於閑人。淩獵去年暫時離隊, 他也沒有出麵幹預, 但前不久淩獵被調查時, 他倒是和蕭遇安、沈尋一起為淩獵背書。這個時間點,符蹤出現,淩獵猜想圍繞自己的應該不是小事。淩獵說:“您身體近來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