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楊兩家奴役整個金向村是事實,那年頭別說山中村莊,就是城市裏也治安混亂。村民們被奴役慣了,很多人都很麻木,不知道反抗。段家的年輕一輩逃出去,發現外麵的世界不是這樣,想要救族人、鄉親於水火。於是從外麵買了械鬥用具、炸.藥,回到金向村殺了三十多人。曹、楊兩家一蹶不振,全都逃出金向村。段家成了村裏的土霸王。後來縣裏開始管各個村子的事,段家帶頭抵抗,在山中劃出自己的地盤,他們倒是不奴役本來的村民,但抓其他村子的人給他們當牛做馬。縣裏當然不能縱容這種風氣,馬上就派了調查組、執行組過去處理。當時曹、楊兩家活下來的人舉報段家殺人,而且有證據,警察抓人沒有問題。段家雖然帶領金向村過上好日子,但他們確實是犯罪了。段家的壯年全部被抓,但年輕一輩逃出去了一批,這其中就包括段萬德和邢永強。他們偷渡出國,當地警方鞭長莫及。淩獵又問段家留在國內的人的現狀,倆老警察搖搖頭,說都死了。那些人早年身上都有傷,苦了前頭幾十年,在監獄裏待著都還好好的,出獄了沒幾年就各得各的病,最後一個是三年前走的。“這段家啊,骨子裏就留著爭強好鬥的血,每個人都能打,還狠。這不還去國外給人打仗了嗎。”淩獵挑眉,“您知道這事?”老警察笑笑,“,這也不是啥秘密,他們村子上了歲數的心裏都清楚,隻是不愛說。段家人不回來,我們也管不著。也不知道他們在外麵打得怎麽樣了,還有沒有人活下來。”淩獵告別兩位老警察,回夏榕市之前又見到老村長。老村長是主動來找他,將一個看上去有很多年頭的木盒子交給他。淩獵問:“這是?”老村長卻說:“我昨天想了很久,你其實是當官的吧?”淩獵沉默看著老村長。老村長笑道:“你們想找到段家出去的人,不然你跟我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呢?剛才我看你從派出所出來,你就是當官的。”淩獵沒有否認。“這是段家的傳家寶,‘老爺’偷偷存在我這裏的。我老了,保護不了它多久了,就交給你吧。你們要是真的能找到段家人,就幫我拿給他們,隨便誰都行。”說完,老村長鞠躬,“謝謝你。”淩獵連忙扶住老村長,把人送回院子裏。第190章 無聲雨(26)回夏榕市的路上, 淩獵打開木盒子。所謂的傳家寶其實隻是半塊金護身符,一麵是半條龍, 一麵寫著“百歲”。另外一半應該寫著“長命”。雖然不是什麽貴重物品, 但聯想到幾十年前落後的村莊,這確實是非常稀罕的物件了。但另一半去哪裏了?淩獵想到邢永旦掛在胸前的錦囊,從大小判斷, 那個錦囊是能夠裝下半枚護身符的。屍體上沒找到錦囊,脖頸處有鎖鏈拉扯的痕跡。如果錦囊裏裝的確實是護身符, 凶手殺邢永旦的目的隻是為了得到這半塊金片?不。淩獵閉著眼睛想。邢永旦去年就被“浮光”鎖定, 凶手的目標如果是護身符, 為什麽不到金向村找另一半?他完全有時間這麽做。凶手更像是要殺邢永旦, 順便帶走錦囊。但人很複雜, 順便得到一半護身符,很可能就會覬覦另外半塊。淩獵本想提醒當地警方早做準備, 但思索之後,還是把電話打給了沈尋, 讓特別行動隊派一組隊員過去, 又順道提出去l國偵查的申請。沈尋倒是不驚訝, “和季隊商量過了?”淩獵本能地想嗆兩句,但開口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我們能彼此理解。”淩獵回到家屬院, 衝澡收拾,季沉蛟不在家,他打電話過去, 季沉蛟說正在忙。淩獵暫時沒去市局, 在常去的菜市場買回來牛尾巴, 打算做番茄牛尾。但晚上季沉蛟也沒回來。淩獵又打電話, 季沉蛟那邊很吵,說出外勤,不在市局。淩獵關火,換衣服去重案隊,溜達一圈,看到正要下班的梁問弦。“梁哥。”淩獵揮揮手。梁問弦笑道:“小淩回來了。”淩獵問這兩天調查的進展,又問有沒有別的案子。梁問弦說案子倒是有,但謝傾沒給重案隊,重案隊現在還是主要在查邢永旦的案子。“嘶那小季忙什麽去了?”梁問弦說:“他想從近期入境的人著手,重點查l國入境,其次查周邊入境,看能不能篩到可疑者。這工作太勞神費力的,他今天一天都沒來隊上。”淩獵皺眉,“但這樣查的話,是把最關鍵的線索給漏了啊。凶手利用‘浮光’暗網鎖定邢永旦,也可以靠‘浮光’完成非法入境,查正規入境的,能查出什麽?”梁問弦點點頭,“我也是這麽說。但季隊很著急,目前也沒有什麽別的途徑來查,隻能在入境這條線上碰碰運氣,萬一凶手不是非法入境呢?”淩獵說:“他急什麽?”梁問弦說:“急著破案吧。我覺得他狀態不太對,不像以前那麽冷靜理智。不過也能理解,這事牽扯到‘浮光’,寧隊還在‘浮光’手上,生死未卜,他和謝隊都是寧隊的徒弟,有點情緒正常。”淩獵又跟梁問弦聊了會兒,互相道別。辦公室沒別的人了,淩獵隻開了季沉蛟辦公桌頂上的燈,坐著出神,時不時摁亮手機看看。小季這個粘人的東西,居然一晚上都沒搭理一下他這個剛出差回來的男朋友。後半夜,他想明白了季沉蛟在急什麽。白天,一切工作在匆忙中有條不紊地進行。季沉蛟調了一組隊員和自己一起查入境信息,淩獵的出國流程正在加急辦理。兩人居然沒什麽好好見麵、談談心事的機會。季沉蛟中午回了趟重案隊,淩獵正要去食堂吃飯,兩人在辦公室門口碰見,季沉蛟隻說了句“回來了啊”,就拿上文件,匆匆離去。“季隊長。”淩獵站在走廊上喊了聲。季沉蛟停下腳步,半轉過來,“車還在樓下等著,我回來再說。”沈棲都覺得他兩個哥不對勁,他是被季沉蛟提到重案隊來的,幹什麽都聽季沉蛟指揮,也很熟悉季沉蛟的查案方式。再麻煩的案子,季沉蛟都能沉住氣,一條線一條線捋清楚。但這次明顯浮躁了,連他都看得出季沉蛟急著破案。沈棲搓著自己的腦瓜,“不會吧?你倆這是在比誰先破案?至於嗎?競爭起來戀愛都不談了?”淩獵沒把人叫住,也沒追。下午和沈尋簡單溝通一番,問問流程進展,得知特別行動隊的人已經趕到繭嶺鎮,但沒對接當地警方,伺機而動。淩獵在季沉蛟的位置上看沈尋發來的有關l國的詳細資料,包括地圖、各個幫派勢力劃分、能源供給、能夠使用的槍械裝備等。其實他這次過去用到槍械的可能性不大,也盡量不會暴露身份。他隻需要像個線人一般,一旦取得線索就立即撤退。這種任務比他過去執行的危險等級低很多,但他看資料卻看得比以前專注。當他有些鬆懈時,一股神經就會被抓緊,提醒著他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你這條命不能隨便玩玩給玩沒。你男朋友是個粘人精,你看他都急成什麽樣了?淩獵合上筆記本,看看窗外的夕陽,右手拿著手機,左手伸到腦後,抓著橡皮筋,將小馬尾抖了兩下。然後他下單一把鋒利的剪刀,叫了同城快送。季沉蛟仍在查入境信息,篩人、做問詢,熬得眼中全是紅血絲。隊員說:“隊長,你手機震半天了。”他才拿起來,淩獵打了三個電話,發來一條信息。夏小豆:[是誰說回來再談的?你躲什麽?]季沉蛟皺起眉,在對話框裏寫:我有什麽好躲?我在查案!但打完最後一個感歎號,他又把整句話刪掉。繼續寫,又刪,幾次來回,竟是一句也沒有留下來。一同調查的隊員來說,今天也沒有找到可疑者。季沉蛟捏了會兒眉心,他實在是太累了,隊員們也個個熬得筋疲力盡。“先回去休息。”他說:“明天開個會。”隊員們散去,季沉蛟靠在車邊,繼續想應該怎麽回這條信息。想來想去,愈發感到沮喪和煩躁。因為淩獵沒有說錯。他是在躲。他不就是在躲嗎!淩獵出差回來,他應該去接淩獵,和淩獵討論線索、下一步偵查方向。但他沒有,他用忙碌來武裝自己,他有充分的理由不回家,不和淩獵好好說話。這樣他就不用麵對麵地聽淩獵說要去l國,不帶他。在電話裏他都無法說服淩獵,他的立場,淩獵的立場,他們肩上的責任,所有的這些都不允許他把淩獵留下來。當麵聽淩獵說那些話,他隻會輸得更慘。他一晚上沒睡著,想的是怎麽正當地、不辜負肩頭責任地阻止淩獵。他唯一想到的是趕在淩獵辦完手續之前,把案子給破了。這幾乎是個沒法完成的妄想,線索不足,抓人隻能走入境這一途徑。是他不知道凶手能非法入境嗎?他當然知道,但他別無選擇。以特別行動隊的效率,淩獵馬上就要走了。他心裏很亂,腦中時常浮現淩獵被柏嶺雪帶走的情形,那還是在夏榕市,在他的控製範圍內。而淩獵去了l國,他就什麽都做不了了。這時,手機震動,屏幕上清晰地閃爍著他正在想的人的名字。“躲到哪兒去了小季?”淩獵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帶著些許輕浮和玩笑。季沉蛟說:“查入境……”“別查了,先把咱倆的事解決。”淩獵直接打斷:“你來接你。”“你別……”“別來?那你想怎樣?跟我分手哇?”季沉蛟神色寒了下去。淩獵不給他在電話裏吵架的機會,“反正我來了,你要繼續躲,我就繼續追。夏誠實,行行好,我剛從山裏回來,馬上又要去l國了,你忍心看我在夏榕市還滿城飛奔找你啊?”l國在季沉蛟神經裏狠狠紮了一下,他無可奈何地說:“我回家。”“前天給你燉了番茄牛尾,你不回來,我自己吃了。”淩獵指揮季沉蛟把寡淡的蘿卜湯端上桌,“今天隻有這個了。”季沉蛟無所謂喝什麽湯,在燈光下盯著淩獵,“你流程走完了?”淩獵說:“最遲這周末就能出發。”這周末,那就隻剩下兩天。季沉蛟有種無力感,如果他不是淩獵的同僚,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擔憂,要求淩獵留下來。可正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所以他連這點私心都必須克製。他眼睛有些難受,酸脹,那些紅血絲像有生命,侵占著他的視野。他用力閉了閉眼。就在他閉眼睜眼的這一瞬,臉頰忽然被溫熱覆蓋。那是淩獵的手掌,並不柔軟,有著不輸他的力道。“小季,你胡茬都長出來了。”淩獵拇指在季沉蛟下巴上摩挲,“紮手。”季沉蛟眉心深鎖,淩獵的調子很溫柔,像是棉花,所以不管他將說什麽,都像打在棉花上。“你明明知道查入境信息可能不會有收獲。”淩獵說:“你還非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季沉蛟隱隱有些爆發,“我隻有這一條路。盡快破案,你就不必去l國。”淩獵說:“你不用這麽抵觸,這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偵查。”“但去偵查的人是你。我總覺得……”季沉蛟沒有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