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將一支筆卷在上唇,閉著眼想,呂東越膽小懦弱得過餘了,他不是真的不敢反抗,是他需要用懦弱、不起眼來偽裝自己。他也許也沒想到,他這份偽裝把他逼上了扮演“陰間”新郎的絕路,這可不低調。所以他被殺,是因為突然曝光在某些人的眼中?季沉蛟起來後沒看見淩獵,徑直來到支隊在派出所臨時搭建的中心工作區。昨晚黃易就派出一組隊員前往黃名市,現在應該已經到黃名市局。季沉蛟立即聯絡隊長,讓他在黃名市局的內部係統中查翁苛求。半小時後,隊長打來電話,興奮地說查到了。但內容卻出乎季沉蛟意料。他原本以為翁苛求這種行為詭異還失蹤了的人也許在當地留有案底,沒想到一查,人家居然是同事!“季隊,是這樣,小翁是我們刑偵的隊員,破案如神,每年都拿先進。他幾年沒有休息過了,最近放假呢。”黃名市局刑偵支隊的隊長台祿說:“怎麽,你們找他有事?”季沉蛟一時語塞,該怎麽說?我剛才懷疑翁苛求與一起命案有關,現在發現思路都錯了,冤枉了一位同事?季沉蛟想了想,如實相告,忽略自己懷疑翁苛求這一茬,隻說翁苛求在婚禮命案後失蹤了。台祿當即緊張起來,“糟了,他可能出事了!”季沉蛟問:“為什麽?”台祿年紀有點大,對待隊員就跟對待自己的孩子似的,“小翁是那種遇到案子就一定會衝上去的人,我聽你們隊員說過豐潮島的案子了,網上也很多人討論。你說小翁晚上在婚禮現場,淩晨案發,白天就找不到小翁了,那我隻能想到一種可能他察覺到異常,在跟蹤的過程中……”台祿說不下去了,重重歎息一聲,否定自己剛才的說法,“不,他是很優秀的警察,他應該有辦法。季隊,請你們一定要找到小翁!”季沉蛟頓覺無數的黑色枝蔓在頭腦中攪動,太陽穴突突痛起來。翁苛求是休假的刑警,隱藏身份倒是可以理解,但為什麽在夾板上要說出那些奇怪的話?而且翁苛求明顯對呂東越很感興趣,他表麵上休假,實際是在查某個案子?季沉蛟問:“翁苛求是不是暗中追查什麽案子?”台祿回答得很確定,“沒有,他查案效率很高,交給他的案子全都破了。他這次休假還是我押著他休的……”說到這裏,台祿語氣又沉重下來,“萬一他出了事,我……”季沉蛟連忙說:“我們會盡全力找到翁苛求,如果你想到什麽線索,第一時間聯係我。”這通電話一打,季沉蛟覺得自己的思路都亂了,昨天的推理必須推倒重來,唯獨翁苛求是為呂東越而來這一點應當不存在問題。呂東越被一個刑警追蹤,更加說明他畏罪逃到豐市的可能性很高。而翁苛求是擅自行動,沒有向上級請示報備。這其中的原因有待探究。翁苛求看似隻是婚禮上看熱鬧的一員,其實一直關注著呂東越,當呂東越離開,他最可能的舉動是保持一定距離,暗中跟蹤。他看到了呂東越被殺害的一幕?試圖營救還是試圖離開?但是他慢了一步,被“黃雀”截獲?又或者,翁苛求和幕後黑手本來就是一夥?不然怎麽解釋他擅自行動?想到這裏,季沉蛟甩了下頭,捏住眉心。他實在不願做這樣的猜測,從黃名市支隊長的話來看,翁苛求和他一樣,是一位常年來兢兢業業,連休息都顧不上的刑警。他是為什麽不在夏榕市來著?因為謝傾見他狀態不怎麽好,又欠了數不清的假,強行讓他休假。季沉蛟歎了口氣,在腦海中將翁苛求疑似黑警這一條刪掉,卻又留了一個注腳和心眼。淩獵得知翁苛求是刑警倒是沒有很震驚,反問:“你看我像你的上級嗎?”季沉蛟:“……”淩獵又欠起來,“我們當上級的都很會和人說人話,和鬼說鬼話,小季啊小季,幾次把我當嫌疑人,你反思一下你……”季沉蛟不等淩獵說完,就將一塊米糕懟他嘴裏,誰知這樣了淩獵都要堅強地把話說完:“你反思一下你寄幾。”季沉蛟心想:我最該反思的是當年為什麽要給你雞翅!今年為什麽要讓你住到我家!你個討債玩意兒!淩獵吃完米糕,又跟季沉蛟要綠豆湯喝。季沉蛟簡直想給他一錘子,他飛快捶胸,憋氣痛苦狀,“噎,噎死了……”豐潮島上的活動雖然暫停了,但生活還要繼續。今天警方解除了一部分旅客的限製令,放他們乘船回豐市,剩下的乘客有吃喝拉撒的需求,所以餐館飲料店之類的都在營業。季沉蛟自己也又餓又渴,給淩獵買了杯綠豆湯,自己吃甜豆花。“我今天把所有酒店民宿都轉了一圈,你猜我發現了什麽?”淩獵吃飽喝足,賣起關子。季沉蛟不搭理他,知道他一會兒自己就憋不住了。淩獵:“每一家都有‘歸永堂’的廣告,‘歸永堂’的人也有不少在島上活動,搞他們那套殯葬一條龍推銷。”季沉蛟停下勺子,想象一番那情形,有點無法接受。雖說整個豐市都以殯葬鬼神文化出名,豐潮島更是旅遊勝地。但人們好奇歸好奇,你真在他玩得高興的時候,給他推銷殯葬一條龍,這不等於詛咒他或者家人早點歸西?淩獵眼神銳利起來,“這個‘歸永堂’不按理出牌,但是在島上好像又特別有號召力。小季,要不要深入查一下?”小季:“小季覺得有道理。”淩獵的爪子賊兮兮地伸了過來。季沉蛟警惕:“幹什麽?”淩獵動作飛快在季沉蛟腦袋上一拍,“乖小季。”季沉蛟一腳踹在淩獵凳子上,幸好淩獵跑得快,“踹壞了要賠錢的!警察也不能打折!”淩獵回到濃海酒店,注意到一片裙子,視線緊追過去,是原本在酒店大廳,但在他進來時,忽然轉身離開的尹溪。淩獵小跑過去,“尹女士,怎麽看到我就跑?”尹溪不自在地咬咬嘴唇,“我,我沒有看見你。”“哦,那看都看見了,不如聊個天?”尹溪皺起眉,“你不是已經問過我了嗎?後來我也做了筆錄。呂東越的死跟我沒有關係。”淩獵點點頭,“是,他死的時候你和金橡樹的其他人在一起,他們都可以為你提供不在場證明。”尹溪:“那你還想知道什麽?”淩獵:“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推薦呂東越當新郎?”尹溪眼睛頓時張大。淩獵:“你來當這個新娘,不是因為他們給得太多,是因為呂東越吧?”尹溪後退,腳後跟磕到一個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道具,要不是淩獵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必定摔倒。她驚魂未定地從淩獵手臂中掙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金橡樹為了找到演員,給男方吆喝的報酬確實很多,但那隻是因為他們花了很長時間,都沒能找到願意扮演新郎的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加價。”淩獵說:“但你,是在他們報價之後就接下,我打聽過,五萬塊錢在你們圈子裏並不是什麽高得難以拒絕的價格。”“你完全可以先將金橡樹晾著,要求更高的價格,但是你沒這麽做。為什麽呢?因為你擔心他們也有其他的選擇,萬一別人不提價而你提價,這個角色就不屬於你了。”淩獵像是正兒八經與尹溪討論業內報酬問題,語氣舉止都不像警方人員,“錢不錢的對你而言根本不重要,就算金橡樹隻支付你五千,你也會編出一個理由這種婚禮可遇不可求,機會難得,我想體驗一下。真正重要的,是一個接近呂東越的機會。”尹溪臉色慘白,嘴唇抿得發紅,鮮紅。她不斷搖頭,“我,我為什麽要接近呂東越?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啊!來豐市之前我都不認識他!”淩獵:“好問題,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接近呂東越。”尹溪慌張的眼神忽然頓了下,淩獵漫不經心地一掃,輕易看出她的心思她是在猶豫、判斷,這個警察到底知道多少,自己又應該說些什麽。“我沒有更多能交待的。”尹溪勉強平靜下來,“我隻是個拿錢演戲的模特,既然大家都能證明殺人的不是我,對其他的問題我就有權保持緘默。”說完,她整理了一下裙子,轉身要走。淩獵:“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為什麽要向金橡樹推薦呂東越?”尹溪出汗:“那隻是大家討論到這件事了,我隨口一說。當時其他準備都已就緒,隻差新郎,我也是著急。而且我說出來後,大家都讚同。那就算不是我,很快也會有人提到呂東越。你們不會因為是我推薦呂東越,然後他在婚禮上死了,就認為我有罪吧?”淩獵笑了笑,“當然不會。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麽要撒謊?”尹溪整個人再次緊繃起來,“我撒什麽謊了?”“你錄口供之前,我跟你聊天,你說呂東越向你抱怨他不想扮演新郎,你對他的遭遇很同情,還勸他放棄。這和你推薦呂東越前後矛盾。”“我,我總不能讓他知道是我害他當新郎的吧?”“不不不。”淩獵語氣很輕鬆,眼尾微微上揚,“你搞錯了,你怎麽向他解釋不重要,怎麽向我們坦白才重要。你們,直到現在,我帶著別人的口供來找你,你還是很不情願承認是你推薦他。你想隱瞞什麽呢?”尹溪的神情說明,她此時在淩獵的“七彎八繞”下已經亂了,不知道哪一句話又會被抓住把柄,不知道應該怎麽表現自己。淩獵圍著尹溪走了半圈,“我的隊友已經去黃名市了,呂東越給你說過沒?那兒是他老家。”尹溪避開淩獵的注視,“好像說過吧。”“那你們有沒感歎過啊,我們是一個地方來的?”尹溪呼吸陡然縮緊,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我們,我們不是一個地方。我在……”“林雲市,我知道。”淩獵說:“但是在當地人眼中,黃名市和林雲市算是同一個地方。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尹溪沉默。淩獵又道:“我的隊友去查呂東越的過去,順便也了解一下你的背景。相信不久就能查到點東西。”尹溪忍不住看向淩獵,目光閃爍,欲言又止。淩獵微笑,“如果你突然想到什麽線索,隨時可以來找我。其實你不用有太大的負擔,你自己也說了,你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尹溪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地麵,長發擋住了她的麵容,沒人看得見她此時的表情。前往黃名市的隊員分頭行動,一組去呂東越曾經就讀的黃名工程學院,一組去找呂東越的父親。呂家住在舊房區,一大片全是建了幾十年的筒子樓,黃名市發展慢,這些老房子未來幾年內都不會拆。舊房區住的大部分是中老年,天氣炎熱,很多人打著赤膊在樹蔭、樓道中打麻將。“老呂,有人找!”呂父中午吃完剩菜剩飯,剛坐在麻將桌邊,就被叫了出去。他罵罵咧咧地剔著牙,以為是工友找他幹活,一看,卻是兩張衣著整齊的生麵孔。他上下將人打量一番,這種氣質的人在這一片可不多見。隊員出示證件,告知來意,呂父得知呂東越遇害,臉上鬆弛的皮抖了抖,手指夾著的牙簽掉落在地。但也僅此而已了,幾秒後,他沙啞地咳了兩聲,轉身想回到麻將桌邊,“死了就死了,他和我早就沒關係了。”隊員忙道:“有些關於呂東越的情況我們想向你了解,麻煩你……”“不關我的事!早就斷絕父子關係了!”呂父非常不耐煩。他嗓門大,這一嗓子吼得附近打麻將的全看了過來,有人問:“老呂,咋了?”呂父顯然懶得解釋,往牌桌上一坐,“繼續!”這種“老骨頭”最難應對,我行我素,管你什麽警察不警察,打攪他打麻將的一律爬!隊員沒辦法,這時正好淩獵打來電話問情況,一聽呂父不配合,說:“這好辦,那種老房子都有居委會吧?你們去居委會找兩個大嬸,把情況給她們說一下,請他們幫忙。”半小時後,在大嬸們的“教育”下,呂父耷拉著腦袋坐在自己客廳。隊員直歎淩老師有辦法,從斷絕關係這件事著手,問起呂東越。呂父可能這會兒回過味來了,對獨子的死亡多少感到一絲悲傷,“他真的死了?怎麽死的?”隊員沒提那場大多數人都接受不了的婚禮,隻說在公司搞的活動中遇害。呂父呸了口,“那他們公司得賠錢!他到底做什麽工作啊?”“營銷策劃。”隊員說:“這也是我想跟你打聽的,呂東越學的是理工科,黃名工程學院也算是不錯的大學,他為什麽要離鄉背井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幹和專業無關的工作?”呂父沉默許久,苦笑,“他是想和我斷得幹幹淨淨。他啊,瞧不起我,尤其是在他媽去世之後。他恨生在我們這種家庭啊。”呂家條件很差,呂父和妻子都是從鄉下進城來務工的,在這舊房區一住就是幾十年,呂東越出生在這裏,念大學之後每周還得回到這裏。呂父和妻子沒有固定工作,呂父一般是在工地上幹活,有時也給人當力工,這些年年紀大了,幹不動了,經濟條件就更差。妻子在餐館做工,四十來歲就得病去世。呂東越念初中時沒了媽,原本開朗的性子一點點變得內向。好在他學習一直很刻苦,在班上也算聰明,中考高考都發揮得不錯,考上黃名工程學院時,呂父高興得請了很多人喝酒。呂父回憶不起父子倆發生過什麽特別激烈的衝突,但相依為命那麽多年,他知道呂東越瞧不起自己是個民工,更討厭他沒事就打麻將喝酒,喝醉了就在家裏罵罵咧咧。“我酒品不好,但我從來沒打過他。”呂父為自己辯解,“他上了大學,能耐了,但他上大學的錢不是我出的?白眼狼啊,看到同學家庭好,同學的爸爸是老板,就瞧不起我這個打牌喝酒的老頭子!但我犯法嗎?我辛辛苦苦幹活,休息時怎麽就不能打牌了?”隊員聽得一陣心酸,又問:“你們是什麽時候斷絕來往?”呂父掰指頭,“就他畢業一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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