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律師,你是個刑辯律師,拿這種偽造的音頻去欺騙你的至交好友,虧你幹得出來。”季沉蛟邊說邊出示兩份鑒定,一份是市局技偵所出,公正起見,另一份是專業鑒定中心所出,“你還有什麽話說?”傅順安盯著兩份監控,嘴唇幾番蠕動,“我不知道!會不會搞錯了?怎麽會是假的?”季沉蛟:“我也想問,它怎麽會是假的?你為什麽要用一個假音頻去唆使你的好友複仇?”“我沒有唆使!”傅順安激動得站起來。黃易立即叫他坐下。他雙手撐著桌沿,背像一座山般拱起,“和牟典培對話的不是我,我也是從別人手中拿到音頻,我不知道它有作假!”季沉蛟:“噢?音頻是誰給你的?”傅順安喘著氣,不答。“這種重要的東西,你總不會是隨便從誰那兒得到的吧?”季沉蛟說:“你們的關係一定很親近,互相信任。你不說,我也可以猜一猜,是陳香裏?”傅順安喝道:“你胡說!”季沉蛟攤手,“你不說,我還不能猜?傅律師,我提醒你,根據沈維和盧飛翔提供的線索,你現在已經牽扯進兩起案子,有重大嫌疑,你懂法律,好歹表現出點專業素養和配合精神。”傅順安呼哧幾聲,沉默坐下。季沉蛟往他的方向一傾,注視他的雙眼,“是誰,給你這個錄音筆?”“是,是……”傅順安眼神亂瞟,說不出個人來。季沉蛟:“根本就沒有這個人,或者說,你就是這個人。”傅順安瞪大雙眼,他這樣驚愕地看人時,顯得白眼仁大得出奇。“你偽造了這份音頻,交給沈維。當沈維想用它來報警時,你又一再向沈維灌輸‘警察沒用,法律製裁不了牟典培’的觀點。”季沉蛟:“你的目的,就是讓沈維去幹掉牟典培!”“不!你血口噴人!”傅順安喊道。季沉蛟:“那你自己解釋一下,為什麽要偽造音頻?為什麽要用它去慫恿沈維?”“我沒有慫恿沈維!”傅順安在短暫的沉默後,情緒似乎調整過來了,“我承認音頻是假的,是我請人做的。但老沈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有什麽動機唆使他去殺掉牟典培?我是個律師,我不知道這樣犯法嗎?”“你的目的是?”“我想讓老沈放下!”傅順安雙眼通紅,似乎是動了情,“這麽多年了,老沈的人生就耗在尋找凶手上!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他休學調查,我非但沒有攔住他,還和他一起休學。我後來倒是回學校了,但是再也勸不回他。你們看看,他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傅順安說得聲情並茂,但季沉蛟絲毫沒有被打動,隻是冷眼看著他繼續這場蹩腳的表演。“根本就找不到凶手,但是一天找不到凶手,他就一天不會放過自己。所以我想,讓他知道凶手是誰,或許就能解開他的心結。”季沉蛟:“但你為什麽選擇牟典培?”“因為他最像凶手!”傅順安急切道:“當年警方就查過他,我們也都懷疑過他就是凶手,隻是沒有證據而已。而且我個人覺得,凶手隻可能是他。”“為什麽?”“這些年他肆無忌憚地在老沈麵前出現。他沒有腦子嗎?沈維知道他被警方重點調查過,就算沒有抓,正常人都都會覺得,沈維對他有芥蒂。那他幹嘛還一個勁兒往沈維跟前湊?這不就是凶手思維嗎我就是那個殺死你哥的人,我天天在你麵前晃,你能拿我怎麽樣?”季沉蛟點頭,“有道理。”傅順安像是得到鼓勵,繼續說:“我確實跟老沈說,偷錄不能作為證據,現在去報案也沒有用。這裏是他理解錯了,我的用意是讓他知道凶手,從此放下,也不要和牟典培再有什麽往來。不是讓他覺得法律製裁不了牟典培,就自己去複仇!”特別行動隊臨時辦公室裏,淩獵窩在轉椅裏,腿搭在扶手上,呼啦啦轉著轉椅,一旁的監控正在實時播放問詢室裏的情況。他手裏拿著三根狗尾巴草編的小人,兩個編得很敷衍,一個卻很精致。精致的是季沉蛟,敷衍的是黃易和傅順安,問詢正在進行,他拿著三個小人打來打去,沒打幾下,“季沉蛟”就把“傅順安”打得散架了。“所以你不承認唆使沈維殺害牟典培?”季沉蛟又道:“但我有一個疑問,你說沈維理解錯了你的意思,但為什麽盧飛翔也一起理解錯了?在他聽來,也是你唆使沈維犯罪。”傅順安:“因為他聽到的是老沈的轉述啊!”“你怎麽知道是轉述?”“那天店裏隻有我和老沈!”“你不知道店鋪樓上還有個隔間嗎?”傅順安瞳孔一緊,“盧飛翔在上麵?”季沉蛟:“對,那天他生病了,在樓上休息,你們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傅順安臉皮顫抖,像是有龜裂的皮要掉下來,“但老沈說……”淩獵一條腿從扶手上挪下來,止住轉椅的轉動,看向監控,“咦?”季沉蛟:“沈維說什麽?”傅順安此時已經有些失去方寸,“我約他到我車上見麵,他說店裏還沒收拾完,讓我到店裏去。我說咱們要說的是很重要的事,小盧聽到了不好。他說,他說店裏隻有他一個人。”淩獵晃著那個很敷衍的小人,“謔?”盧飛翔的存在顯然打亂了傅順安的節奏,他激動地辯解:“可能是我沒有表達清楚,他們肯定是都理解錯了!我的本意確實是讓沈維放下過去,絕對沒有唆使他犯罪的意思!”季沉蛟:“記不記得上次我找你時,問到過你和陳香裏的關係?你上次含糊其辭,但這次,你多少得交待一些了。你和陳香裏,真是普通朋友?”傅順安似乎還陷在上一個問題裏,“我們……我們……”“還是不願意說?”季沉蛟道:“那行,你先聽聽我和沈維的分析。”傅順安搖頭,喃喃自語:“不……”“十九年前,你交上了沈維這個有錢的朋友,你們關係很好,你給他講解法律知識,他帶你進入他的圈子。雖然你們家境差距很大,但沈維為人真誠,和他相處,你並沒有感到自卑、不愉快。假期,同學們基本都回家了,而你無家可歸。沈維邀請你和他一起回豐安縣,在那裏,你第一次見到溫柔美麗的姐姐陳香裏。”“譚法濱很忙,不常在縣裏,陳香裏雖然是他的未婚妻,但那個假期,她和譚法濱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少。你、沈維、陳香裏,你們一起去釣魚、烤肉,陳香裏給你們做拿手好菜,還教你們做手藝活。你自幼跟著母親,對年長的女性天生有好感。而你的母親再婚後,繼父對你不好,新的家庭奪走了你的母親。”“你的同學證實,你的擇偶傾向是‘年長者’。在那個長期被繁重課業壓迫的年紀,陳香裏讓你眼前一亮,她就是你想要娶到的女人。但遺憾的是,她是別人的未婚妻。”傅順安發抖,“你這全是臆測!”季沉蛟沒理會他,繼續說:“後來,你又和沈維一起回了豐安縣幾次,陳香裏向你抱怨過譚法濱將事業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你更加憐惜陳香裏,也更是遺憾。這麽好的女人,為什麽不是你的?你不過是比譚法濱晚認識陳香裏,但陳香裏跟了你,會比譚法濱更加幸福。”“你不斷思考,怎麽才能將陳香裏搶過來,你絕望地發現除非譚法濱死。”“你胡編亂造!”“陳香裏成了你的共謀?否則很難解釋她為什麽會在口供中保你,並且在這往後的十七年裏,始終暗中和你在一起。傅順安,你的好兄弟沈維引狼入室,家破人亡。他那麽相信你,你卻要在十七年後,用一段假音頻來騙他。你打的是什麽主意?”傅順安:“你們警察真的很會編故事。”“那不還是因為你不肯交待?”季沉蛟笑了笑,“你當初以為沈維隻會查幾年,時間一長就會放棄。但你沒想到,他一查就是十七年。雖然他還是沒有懷疑到你身上,但今後的事誰說得準呢?這始終是一個隱患。”“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患。因為沈維,你和陳香裏就算相愛也無法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已經是律所的合夥人,陳香裏仍然在幹伺候人的活,你不能給她舒適的生活,你們的關係一旦讓沈維知道,以他的頭腦,馬上就能聯想到的當年的案子。”“人到中年,時日無多,尤其是陳香裏在醫院工作,見慣了生離死別,你們無比想真正在一起。怎麽樣才能實現這個願望?”“偽造一個凶手,讓沈維相信這人就是凶手,並複仇。你很清楚沈維一旦複仇,以目前的偵查水平,他肯定會被抓。而以他對你的感激,他不會供出你。沈維以為自己完成複仇,然後坐牢,自由的世界裏再也沒有人能影響你和陳香裏在一起!”“我說得對嗎?傅律師?”傅順安抽氣,“全是想象!沒有證據!我要起訴你,這是對我人格的羞辱!”季沉蛟:“別急,總會有證據的。物證、人證,我會一樣一樣給你找齊。”季沉蛟的淡定讓傅順安更加不安,見季沉蛟起身,傅順安說:“你想幹什麽?”“你不會以為我隻調查你一個人吧?”傅順安臉頰的肌肉跳動,“你……”“你一個在豐市混了十多年的律師,應該知道豐市警方現在查案都很文明吧?”季沉蛟扶住門把,側過臉,頂上的燈在他臉上落下大片陰影,“放心,那些陰狠狡詐的手段,絕對不會用在一位女士身上。”目前盧飛翔、傅順安暫時被拘留在市局,而沈維已經解除行動限製。但他沒有離開,主動留下來配合調查,黃易將他安排在一間休息室。季沉蛟剛才對傅順安說的那番話既是警方根據線索的推理,其中一部分也是沈維的想法。沈維問出“傅順安為什麽要害我大哥”之時,心裏似乎就已經有了答案。他失魂落魄地獨自待了很久,追凶多年,原來竟然是他自己將厄運帶到了譚家,而往後的這麽多年,他將傅順安當做最好的朋友,將陳香裏當做嫂子。在他們眼中,他是不是個滑稽的小醜?他振作起來,將所有想法告訴季沉蛟,這也成了警方現在重點調查傅順安和陳香裏的依據。季沉蛟離開市局之前回了趟臨時辦公室,淩獵桌上一堆狗尾巴草。季沉蛟:“……”淩獵:“喲,小季,出門呐。”季沉蛟看他也是一副要離開辦公室的樣子,問:“去哪?”淩獵:“我想跟沈維聊聊。”季沉蛟:“嗯?有新的線索?”“現在我思路還有點亂。回來跟你說。”兩人一同下樓,淩獵去找還在市局裏的沈維,季沉蛟出發去陳香裏家裏她今天本來應該上班,但提前趕到三院的刑警說,陳香裏來過醫院一趟,但以身體不佳為由請假了,已經返回租住在醫院旁邊的房子。陳香裏住的是沒有電梯的老房子,以她的正常收入,要離工作地點近,又要便宜,她隻住得起這種魚龍混雜的房子。好在房子是一室一廳,不用和人合租。她很少這個時間回來,埋頭腳步慌張,撞到了染頭發的小年輕,對方罵了她兩句,她不住道歉,匆匆上樓。鎖上門,她後背貼在門上,不住喘氣。心跳稍微平複下來之後,才看向屋內的一切。還好,因為這裏條件糟糕,她從來沒讓傅順安來過。要說這裏曾經有什麽客人,那隻有沈維和盧飛翔。她燉湯的時候,會叫他們來補補。陳香裏深吸一口氣,開始收拾房間。其實她沒有什麽可收拾,但是她得讓自己忙碌起來,不然無法停止胡思亂想。忽然,她的餘光瞥見一個被放置在陽台角落裏的佛龕,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她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想用深色口袋將它罩住,但是她的手抖得非常厲害,尖叫在她胸膛裏醞釀,卻隻是擠出沉悶的喘息。這個東西,是三個月前沈維給她拿來的,當時就把她嚇得不輕,但她完全不敢在沈維麵前表露出來。那天他叫沈維帶盧飛翔來吃酸蘿卜老鴨湯,沈維卻一個人來了,她問小盧怎麽沒來,沈維說小盧有點事,回醫學院去了。她看見沈維提著的口袋,但看不見裏麵的東西。沈維以前來她這裏,也會帶點水果、幹貨、糧油之類的。她沒多想,飯後沈維卻把佛龕拿出來,說是專門去寺裏麵請的,供的是譚法濱。“隻有這一個,我本來想供在我屋裏,但和尚說,夫妻間預曦正立。才更親近。”沈維將佛龕擦拭幹淨,擺在牆邊的矮櫃上,“姐,就放在這裏吧。”陳香裏差點脫口而出“拿走”,堪堪忍下來,立即將碗筷拿去廚房。等她洗完碗出來時,沈維已經走了。屋裏明明隻有她一個人,但她看著那褐色的佛龕,感到十七年前的夢魘席卷而來,那個早就死去的人站在他麵前,無聲又悲苦地看著她。她立即抱起佛龕,想要扔掉。但是不行,下次沈維來時找不到佛龕她該怎麽說?但她也不可能讓這種東西與她同處一室。她看見外麵的陽台,陽台和客廳隔著一扇木門和窗,她立即將佛龕丟到陽台上,之後連晾衣服都膽戰心驚。此刻,再次看到佛龕,她哆嗦著退後,而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她呼吸頓住,輕手輕腳走到門口,不敢出聲。季沉蛟:“陳香裏,陳女士,我知道你在裏麵。我們上次見過麵,我是季沉蛟。”陳香裏死死按住胸口,“有,有什麽事?”“還是那個案子,我們掌握了一些新的線索,想跟你核實。”季沉蛟強調:“傅順安已經錄過口供了。”陳香裏聽見傅順安的名字,冷汗更是止不住。她今天慌張逃回來,正是因為知道傅順安被帶走。她看著門鎖,心驚膽戰地想:我該怎麽辦?季沉蛟:“陳香裏?”陳香裏壓抑著喉嚨裏湧起的哽咽,打開門。季沉蛟挑了下眼尾,想到陳香裏會非常緊張,卻沒想到她臉色慘白成這樣。是自己來之前,她就收到了某種暗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匣[刑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禾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禾二並收藏心匣[刑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