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繼續學業,得知沈維和陳香裏解散了譚家的作坊,將家裏的資金、補償金全部用於追蹤凶手,卻一無所獲。他想要提供幫助,可他也隻是剛畢業,事業不順,連自己都還沒有在社會上站穩腳跟。他與沈維一直有聯係,但沈維好像不願意麻煩他,很少主動向他提要求。他都是過了半年,才知道沈維和陳香裏離開豐安縣這個傷心地,來到豐市工作。昔日熱情開朗的同學變得沉默寡言,在醫院門支一口鍋,勉強糊口。陳香裏也不得不當起護工,靠此後人養活自己。傅順安覺得心酸,也恨自己沒有能力抓到凶手。幾年後,他因為發展需求,搬到豐市,和沈維和陳香裏的接觸越來越多,沈維還是沒有放棄追凶,而陳香裏忘不了譚法濱,過著孤單的日子。他忽然對陳香裏產生了很多憐惜,這種憐惜有別於心動和愛情,或許源自於多年前陳香裏做的一餐一飯,和那些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他覺得,這樣的女人應該有一個人去疼。三年前,他坦然麵對自己的感情,向陳香裏傾訴愛意。陳香裏起初很驚慌,不斷強調自己愛的是譚法濱,和他之間社會地位相差太遠。他明白,陳香裏很自卑。但是愛情一旦來了,就有跨越山海的勇氣。他不斷給出關心,感化陳香裏。陳香裏慢慢接受了他的追求。但是一個他沒有想過的問題出現他們怎麽麵對沈維。沈維將陳香裏當做嫂子,嫂子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一起了,雖然在法律上是正當的,但在人情上,沈維一定接受不了。傅順安和陳香裏隻得瞞著沈維,顧及沈維的心情,陳香裏甚至不願意從破舊的老樓裏搬出去。傅順安非常過意不去,他想要給陳香裏一個美滿的家,他現在也有這個條件,卻無法如願。“譚哥的死我和香裏都很難過,尤其是香裏,但這一切與我們沒有關係。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活著的人有追求幸福的資格。”傅順安說得神情並茂,“我承認偽造音頻,但是老沈下藥,還有譚哥的案子和我沒有關係!”兩人的口供合在一起,誰在撒謊已經非常清楚。季沉蛟:“你想給陳香裏幸福?”傅順安紅著雙眼,“是!她這麽多年過得太辛苦了,今後我會跟老沈說清楚,我要帶著香裏生活在陽光之下!”“但是她已經承認,是她一個人殺死了譚法濱。”季沉蛟將“一個人”咬得格外重,“因為早在十七年前,她就愛上了你,想要清除你們在一起的障礙。傅順安,她已經不可能和你生活在陽光之下了。”傅順安不動了,紅血絲在他眼裏跳動,他難以置信,怔然地搖頭,“香裏,香裏怎麽可能……”“是啊,陳香裏一個柔弱的女人,怎麽可能一個人殺死譚法濱?”季沉蛟說:“她在保護某個人吧?他們在十七年前,為了在一起,而共同殺死了譚法濱。”傅順安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椅子向後翻倒,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季沉蛟走到他麵前,身影擋住部分傾瀉下來的燈光,“傅順安,你忍心看著你想要保護的人就這麽孤孤單單地承受刑罰嗎?”“不!”傅順安像野獸一般嚎叫起來,他瘋狂地抓扯著自己的頭發,語無倫次,“我們說好了的!我們說好了的!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季沉蛟蹲下,“你們說好了什麽?死不認賬嗎?因為案子已經過去十七年,隻要你們不承認,一切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傅順安恐懼地看向季沉蛟,這個年輕的警察,似乎比這些年他接觸過的所有刑警法警檢察官都要可怕。“傅順安,我再問你一次,殺害譚法濱的真的隻是陳香裏嗎?”審訊室發出一聲悲哀的怒號,傅順安滿臉是淚,“是我!殺人的是我!逼香裏離開譚法濱,和我在一起的人也是我!香裏是無辜的,你們放了她!”傅順安這一次供述的經過基本與陳香裏的供述一致,隻是陳香裏說殺人的是自己,傅順安說動手的是他,陳香裏隻是將譚法濱引到作坊,做了後續的清理工作。“我們當時很天真,以為隻要譚法濱死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但當警察開始查這個案子,我才知道,譚法濱如果活著,我們說不定還有正大光明在一起的一天,他死了,我們就永遠隻能藏在黑暗裏。”“盯著我們的不止有警察,還有沈維。沈維比警察更加難纏,如果讓他知道我和香裏有任何超越正常的交往,他馬上會懷疑是我們殺了譚法濱!”“這些年我和香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啊?我真的……”傅順安泣不成聲,“我太想讓香裏過得輕鬆了,譚法濱都死了,還不肯不放過她!”季沉蛟問:“都已經過了這麽久,為什麽突然想利用牟典培,讓沈維進監獄?”傅順安抹了把臉,苦笑,“隻要他還在,我和香裏就沒法好好生活。我們已經四十多歲了,人生還有多少盼頭呢?香裏難道要一輩子當護工嗎?我們太累了,時刻需要堤防沈維。萬一哪天沒做好,被他發現了怎麽辦?”“香裏在醫院工作,見慣了生離死別,我呢,我是律師,也見慣了世事無常。也許今後某一天出了意外,我們……我不想留下‘這輩子還沒好好在一起’的遺憾。而且沈維那個人,他很聰明,也很可怕,當他排除了所有選項,他一定會懷疑到我和香裏身上。”季沉蛟說:“沈維送了陳香裏一個佛龕,你知不知道?”傅順安愣了下,點頭,“香裏很害怕,也是因為這件事,讓我下定決心送他進監獄。”說到這裏,傅順安的情緒又低落下去,“香裏她,還是太脆弱了,是我沒有讓她安心。我反複叮囑她,警察不管怎麽問她十七年前的事,都不要鬆口,一切交給我,但她還是說出來了。你們是怎麽恐嚇她的?”“恐嚇?”季沉蛟冷嗤,“我沒有說過一句恐嚇她的話。”傅順安皺眉,搖頭,“不可能,那她為什麽要承認?”“因為我告訴她,你也在市局。”傅順安茫然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季沉蛟:“在她心裏,身為律師的你仍然有光明前途,她想要給你頂罪。”傅順安低下頭,片刻後喉嚨擠出沉悶的嗚咽。案情基本清晰,但豐安縣案不止譚法濱這一樁,畢江的案子還沒有結果,傅順安和陳香裏還要等待刑偵支隊的進一步調查,他們都堅決否認殺死畢江。從動機上來看,他們確實沒有殺害畢江的可能。那這起案子便極有可能是模仿作案。至於盧飛翔,關於他下毒的細節已經調查清楚,即將轉移到檢察院。離開市局的這天,盧飛翔專門提過,不想和沈維見麵,隻想一個人安靜地離開。但市局突然出現三個“不速之客”曾姝、薛斌、曹信心。準確來說,曹信心是被曾姝和薛斌押來的。三人從豪車上下來,曹信心聳著肩膀,哭喪著一張臉,顯得非常恐慌。薛斌無視這兒是市局,擰著曹信心的後領就往刑偵支隊闖。黃易聞訊趕來,“幹嘛的?這裏是市局!給我注意點!”曾姝這才扒拉薛斌,讓他把曹信心放下。“黃隊,我想見見淩老師,他認識我,我們都是盧飛翔的同學。”黃易知道盧飛翔退學的事,讓他們先在休息室等著,還警告薛斌不要找事,不久叫來淩獵。“淩老師!我們想見見盧飛翔!”曾姝紅光滿麵,很興奮的樣子,“這幾天我和薛斌一直在調查盧飛翔的事,已經查清楚了,當年偷盜宿舍用品的是這個人。”曾姝指著曹信心,“偷實驗室試劑和器材的也是他!還有,誣陷我和盧飛翔晚上牽手散步的也是他!”薛斌一腳踹在曹信心的凳子上,“你啞巴了嗎?說話!”曹信心嚇得直縮脖子,“是我,都是我!我一直都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家裏條件也不好,宿舍住了兩個富二代,我就打起主意,怕被發現,就傳謠言說是盧飛翔拿的。後來我心術越來越不正,偷了試劑出去賣,當時正好出了盧飛翔和薛斌曾姝的事,我看薛斌針對盧飛翔,就把試劑丟失的事嫁禍給盧飛翔。為了激怒薛斌,我還造謠說盧飛翔和曾姝牽手……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盧飛翔。我,我今天就是來向他道歉的!”薛斌大大咧咧站起來,再次拎住曹信心的後領,拽兮兮地看著淩獵,“就是這麽回事,我們想當麵向盧飛翔道歉。”淩獵的視線在三人臉上掃視一番,旁邊的刑警正要說盧飛翔拒絕見任何人,淩獵卻打斷他,擺出吃瓜群眾的好奇勁兒,“好啊,他馬上要上車了,你們來得夠巧。”市局停車場,檢察院的車已經到了,盧飛翔被三個刑警帶下來,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他轉過身,眉心頓時皺起來。曾姝向他跑來,揮手喊道:“飛翔哥!”薛斌落在後麵,提溜著曹信心,神情有些尷尬。盧飛翔:“你們來幹什麽?”曾姝:“我們已經查清楚當年的事了,都是曹信心幹的,我和薛斌今天是來陳懇道歉。”說著她朝盧飛翔鞠了一躬。薛斌有些不情願,但也說:“兄弟,對不住了,當年是我怒氣上頭,害得你退學。”曹信心也哭著鞠躬。淩獵靠在車邊,眼神有些冷淡。盧飛翔沒說話,也沒接受他們的道歉,轉身要上車。薛斌突然將他攔住,曾姝也趕上來,“飛翔哥,你放心,你現在的遭遇有我們的責任,我和薛斌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今後你出來了,我們也負擔你出國念書的一切開銷。我們是真的覺得抱歉,想要補償你。你就原諒我們吧!”薛斌點頭,“兄弟,往前看,人生沒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幾秒後,盧飛翔卻淡淡地說:“不要自我感動了。”曾姝和薛斌都愣住。淩獵無聲地鼓了個掌。自我感動,這正是他剛才想對曾、薛說的話,但他說能有什麽信服力?這話必須得由盧飛翔來說,所以他讓他們來見盧飛翔。薛斌:“你,你什麽意思?”“你們以為普通人的人生在被擠到偏路上之後,那麽容易被掰正嗎?那隻是你們這些富家子的權力。”盧飛翔說得很平淡,仿佛講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事,“像我這樣的人,一旦被你們毀掉,就再也沒有爬起來的機會了。你們現在做的這些事,不是自我感動又是什麽?你們覺得我需要嗎?我真正需要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裏呢?”曾姝含著眼淚,“飛翔哥,你聽我們解釋,我和薛斌確實做錯了,可是我們有能力……”“不必。”盧飛翔打斷她,眼裏露出一絲厭惡,“你還要來向我展示你的優越感嗎?收起你的好心吧,不是所有錯誤都能彌補,晚了就是晚了。我本來可以在三院救死扶傷,但是現在呢?我下毒害死了一個人。”曾姝捂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薛斌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兄弟……”“別叫我兄弟,我當不起。”盧飛翔拉開車門,不再回頭,“回去吧,我的事與你們無關,我也不想再接受你們的‘好意’。”車駛出市局,曾姝和薛斌茫然站在原地,曹信心在他們身後,抱頭蹲在地上,不知在哭自己,還是在哭盧飛翔。看著檢察院的車離開的還有沈維。他想送盧飛翔,和盧飛翔再說幾句話,可盧飛翔不願意見他,他隻能悄悄來,躲在盧飛翔看不到的地方目送。淩獵卻看到了沈維,那是一個很單薄的背影。淩獵駐足,沈維即將轉身時,他才躲入陰影,沒讓沈維看到。季沉蛟在臨時辦公室裏也看著這一幕,不久淩獵上樓,黃平趕過來,帶著結案報告,問他們還有什麽可以往裏麵加。淩獵喝完半瓶冰水,看都沒看報告就笑道:“這就結案了?”黃平愣了下,“譚法濱的案子還得繼續查,牟典培這案子可以結了。怎麽,還有哪裏不對勁嗎?”淩獵說:“我看牟典培這案子也結不了。”黃平:“啊?”季沉蛟走過來,若有所思地拿起報告,客觀來說,這份報告寫得很清楚,但有個人在這份報告裏幾乎隱形了。淩獵說:“其實這一切,都是沈維一手策劃,我們警方當了沈維複仇的一把刀。”第105章 白事(19)黃易嚇一跳, “沈維設計的複仇?怎麽可能!傅順安都交待了,是他想要送沈維進監獄, 才偽造錄音刺激沈維, 他才是這次犯罪的推動者。”淩獵右手撐在桌沿,輕輕一躍,坐上季沉蛟的臨時工位, 還翹起腿。“起初我也以為傅順安是推動者。他的動機合情合理,人生苦短, 他與陳香裏那麽相愛, 卻因為沈維的存在而不能在一起, 活到四十多歲, 他想將沈維從他和陳香裏的生活中鏟除掉。但是……這整條思路順下來, 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沈維很蠢, 並且對朋友抱有絕對信任。”黃易皺起眉,“沈維確實很相信傅順安。”“換做其他人可能問題不大, 但沈維, 一個在二十年前考上知名綜合大學醫學院的人, 一個花了十七年的時間追蹤凶手的人,他的智商、思維能力我覺得不容小覷。”淩獵繼續說:“而他對朋友的信任,恐怕沒那麽深厚。”“沈維對牟典培的態度, 帶著點厭煩、瞧不起的意思,警方當年排除牟典培的嫌疑,他不一定就相信牟典培不是凶手, 但經過這麽多年的調查, 他既然放任牟典培出現在‘老沈盒飯’, 應該就是他確定, 牟典培不是凶手。”淩獵手指在報告上關於偽造音頻的地方點了點,“那麽問題來了,沈維這樣一個聰明、思維清晰的人,傅順安一拿出錄音,他就會相信?”黃易說:“可是不用專門設備分析的話,確實聽不出錄音是偽造。”淩獵:“那我再提一個問題。站在沈維的角度,他追凶十幾年,終於拿到嫌疑人的錄音,雖然這錄音並不能作為證據,但他會輕易因為傅順安幾句話就放棄將錄音交給警察?再自己猶豫要不要複仇?”黃易:“這……”季沉蛟:“這稍微不符合邏輯。”淩獵笑起來,“傅順安是律師,他的話可能對沈維有一點作用。但這件事最不合常理的地方其實在於,當天傅順安想讓沈維到車上談事,沈維卻一定要讓傅順安到店裏來。沈維說忘了盧飛翔還因為生病在樓上,但他真的忘了嗎?他為什麽不能到傅順安車上?因為他‘需要’讓盧飛翔聽見他們的話。”季沉蛟點頭,“對,這裏是最解釋不通的地方。沈維是個很細致的人,他忘記盧飛翔在樓上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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