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迅速發展到他無法控製的地步,他再想解釋自己和曾姝沒有什麽,已經沒人相信他,更多的汙蔑接踵而至,室友、同學、老師,統統成了落井下石的人。就連曾姝,也再未出現。退學前後,他陷入人生的至暗時刻,無數次想,如果沒有幫曾姝撒謊,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盧飛翔的眼睛漸漸變得血紅,他盯著麵前懺悔落淚的曾姝,半天才開口,“你終於願意說出來。”他無法準確地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未來被這個女人毀掉了,可他知道,曾姝隻是外因,更關鍵的是他自己沒有拒絕。現在曾姝向他道歉,就算隻是道歉,沒有任何物質補償,他心裏似乎也好受了很多。他等待的,其實也隻是這一句道歉而已。“我早該說的!”曾姝得到回應,情緒更加激動,痛哭流涕,“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比我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都善良!是我害得你不能讀書!你回學校吧,所有費用都由我來負責!飛翔哥,你……我相信你將來一定能成為救死扶傷的好醫生!”盧飛翔的神情輕微一滯,然後他避開了曾姝的視線,好似愧對這道信任的目光。他放在桌下的手握得很緊,手背上的青筋爆了出來。他好像在承受某種煎熬,就像曾姝承受過的,良心的煎熬。見盧飛翔有接受補償的意思,曾姝振作起來,給盧飛翔看自己擬定的計劃盧飛翔原本的成績很好,不再全天打工的話,重新考上大學沒有問題,如果擔心在國內因為退學的事被非議,那就幹脆出國,她有留學的經驗,可以幫盧飛翔搞定。盧飛翔聽著曾姝勾畫的藍圖,卻越來越心不在焉。他忽然覺得那些都離他特別遙遠,是飄在天上的。那種遙遠和他過去努力打工、渴望回到學校不同。後者是他能夠掌握的,哪怕再累,他也有達成的一天。前者卻像是基石不穩,輕輕一觸碰,就要土崩瓦解。他怔怔地看向曾姝的側臉,曾姝也轉過臉來看他,“飛翔哥?”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基石為什麽不穩。因為一切都建立在曾姝對他的愧疚和信任上,曾姝相信他是個善良的人,相信他沒有盜取室友、實驗室的東西。他確實沒有,可是他……盧飛翔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曾姝嚇了一跳,“你怎麽了?”盧飛翔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眼中充滿驚恐,奪門而出。守在外麵的刑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淩獵卻像個精明的觀察者,他知道盧飛翔為什麽毫無征兆地崩潰、逃走。因為盧飛翔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再是曾姝口中善良誠實的人。目睹這一切的還有沈維。是他救了絕望中的盧飛翔,他知道這個孩子知恩圖報,品性善良。曾姝願意道歉、補償,盧飛翔衝向穀底的人生可以被狠狠拉住了。但是盧飛翔衝出去的那一刻,他知道,晚了。遲來的道歉和賠償,已經無法拯救一個人。傍晚,刑警們找到了坐在河邊吹風的盧飛翔。沈維敲了敲特別行動隊臨時辦公室的門。淩獵開門。沈維說:“我來自首。”黃易馬不停蹄趕回市局,淩獵和刑偵支隊的記錄員已經將沈維帶到審訊室。沈維看上去很緊張,燈光照耀出他臉上不時泛出的汗水,他布滿老繭的雙手攤放在桌上,重複著互相抓撓的動作。淩獵問:“你要自首什麽?”沈維的聲音很低,“百.草.枯的事我以前沒有說實話。牟典培那天來吃飯時帶的是什麽,我一早就知道了。他也沒有把東西忘在我店裏,是我主動拿走的。”七月十二號,牟典培約劉學林喝酒那天,為了先墊墊肚子,牟典培來到“老沈盒飯”,尼龍口袋裝著的百.草.枯放在身邊的凳子上。即將做的事讓他整個人顯得非常亢奮,但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到。買了飯,牟典培照例和沈維吹噓、東拉西扯,說什麽自己就要有“編製”了。沈維隻是淡淡地附和兩句,餘光瞥見尼龍口袋裏的東西。這一瞥,沈維心髒就突然收緊。那暗色的瓶子他很眼熟,農村經常用到,而不久前他曾經打聽過哪裏能買到。沈維驀然看向牟典培,牟典培毫無察覺地啃著排骨,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沈維已經查到哪裏能買到百.草.枯,但他輕易不敢去買,害怕被警方追蹤到。現在牟典培竟然送上門來!這不是天賜良機是什麽?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沈維時刻注意著牟典培。冷靜下來一想,現在這種藥已經被禁止,買它的人不可能是真拿去當農藥。牟典培肯定想害什麽人。與其讓牟典培害人,不如自己報仇雪恨!“等一下。”淩獵打斷,“報仇?這麽說,你很確定牟典培就是凶手?”沈維點頭,遺憾地苦笑:“如果你們能早一點出現就好了,在我還沒有對牟典培動手的時候。”淩獵:“我們第一次找到你,你很高興,但問到線索,你又支吾說不清楚,因為你已經對牟典培下藥?所以你不敢說懷疑牟典培?”“是,他死了,我讓你們知道我懷疑他,那就該我被你們懷疑了。”“我不明白。你是怎麽突然確定牟典培就是凶手?十七年前警方排除了他的嫌疑,他經常上你店裏吃飯,至少說明他不怕接近你,你也願意和他以老鄉身份相待。”沈維沉默了半分鍾,低著頭,神色不明。淩獵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動,“你突然得到一條重要線索?”“我對牟典培一直沒有什麽好感,當時警方釋放他,不是完全排除他的嫌疑,是沒有切實的證據。”沈維無奈地笑笑,“這種新聞還不夠多嗎?有的人就是凶手,但法律無法懲罰他。我關注過牟典培很長一段時間,確實沒有抓到他的把柄。後來放下戒備,是因為到豐市之後,他總是在我麵前晃。我覺得,他敢這麽做,說明他問心無愧。”“但他那次喝醉之後,我才知道,他是故意在我這個被害人家屬麵前耀武揚威。”那是剛入夏的一天,牟典培因為“歸永堂”搶生意而焦躁不安,想拉沈維入夥,具體的操作方式就是讓沈維在店裏做廣告,他給沈維提成。因為“老沈盒飯”生意好,來找沈維合作的“金無常”有很多,沈維全都拒絕了,也不打算為老鄉破例。但牟典培糾纏不放,非要請沈維吃飯,還說絕對不提入夥的事,隻是同鄉之間敘敘舊。沈維推脫不過,隻得赴宴。席間沈維沒喝酒,牟典培倒是一杯接著一杯,喝醉了就抱怨自己日子苦,人生都過了一半了,沒錢,連個老婆都討不到。現在生意越來越難做,今後更是要喝西北風。沈維想走,牟典培拉著不讓,居然說起譚法濱。沈維頓時愣住。牟典培提到譚法濱的口吻相當醜惡,說譚法濱滿腦袋鑽營,宣揚什麽整個縣一起富裕,肥的不過是自己的口袋,早就該有人出來替天行道,收了這虛偽的玩意兒。沈維不敢相信聽見的,“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牟典培醉得理智全無,炫耀似的說:“我就是那個替天行道的!嘿嘿嘿嘿!警察也全是廢物,抓到我又把我放了!沒有證據,嗝……警察沒有證據就不能抓人,我想他媽殺誰,就他媽殺誰!”沈維手中的酒瓶已經舉了起來,差一點就砸向牟典培的腦袋。他怒火中燒,眼中幾乎已經看不見別的。但這一刻,他耳邊不斷回蕩著牟典培毒辣的話語警察沒有證據就不能抓人。手輕輕放下,他凝視著不省人事的牟典培,這種爛人都能逃脫刑罰,他為什麽不能?複仇的計劃開始在他腦海中浮現。他終於找到了凶手,他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牟典培,為譚法濱報仇!可是怎麽才能殺死牟典培?牟典培時常來吃飯,在食物中下藥是個好辦法。但下什麽藥?急性的不行,那樣警察很快就會上門。要慢性的、不可逆的。曾經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沈維立即想到已經禁止銷售的百.草.枯。但得到百.草.枯是個難題,隻要購買,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偷?可是從哪裏偷?正在沈維苦於得不到百.草.枯時,牟典培送上門來。趁著人多,沈維借收挪凳子的機會,悄悄拿走了牟典培的尼龍口袋。牟典培離開時也沒注意到自己落下了東西。不久,牟典培匆匆跑回來,說自己有個口袋忘了拿。沈維問他是什麽,他自然不肯說。沈維幫著他一起找,還叫盧飛翔也來找。但被故意藏起來的東西,怎麽可能找得到?沈維說,可能是被哪位客人拿走了,客流量大,就這麽找肯定找不著,是很貴重的東西的話,那就報警。牟典培嚇一跳,他怎麽可能報警?連忙幹笑著說就一飲料,丟了就算了。沈維站在店外,冷眼看著他離開。這之後,沈維給百.草.枯分成小瓶,每一瓶的劑量不大,原來的瓶子處理掉。每次牟典培來就餐,他都悄悄倒入一瓶,預計在未來一個月內,牟典培一定會死。“我沒想到的是,除了我,還有人會要他的命。”沈維長歎,“我更沒想到的是,時隔十七年,你們會重啟調查。如果早些知道,我不會動手。但有時事情的時機就是這麽讓人唏噓,我沒有辦法。”沈維說完就沉默下去,淩獵看了他一會兒,“那盧飛翔呢?”沈維連忙說:“跟小盧沒有關係!他什麽都不知道!”淩獵:“你怎麽知道我要問盧飛翔知不知道?”沈維愣住,“我……”“照我觀察,盧飛翔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吧?”淩獵說:“我第一次去店裏時,盧飛翔在剝豆子,你每次差一點透露出線索,他都會暗示你收住。”沈維緊張道:“沒有的事。他在我這裏打工,可能知道一些我家裏的事,對了,他和香裏也認識,香裏可能跟他說過一些。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我也沒有給他說過那天喝酒的事。我藏起百.草.枯他也不知道,下藥他就更不可能知道。”“對了,陳香裏。”淩獵最早懷疑的人就是陳香裏,這個女人不擅長偽裝,也許被告誡過不要亂說話,於是總是以沉默來應對警方。“陳香裏知道牟典培就是凶手嗎?”沈維遲疑兩秒,但就是這兩秒的反應出賣了他,“不知道,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淩獵意味深長地問:“陳香裏是真的愛你的大哥嗎?”沈維皺眉,“什麽意思?”淩獵:“你沒有想過,她後來可能已經有了新的愛人?”沈維嘴唇顫抖,片刻後說:“那是她的自由。”淩獵:“你在保護她?”沈維:“我確實希望她下半輩子平安。”“噢,我還有一個問題。”淩獵往前一傾,抱著手臂,“為什麽今天突然自首?”沈維臉上的肌肉緊繃起來,眼神躲閃,“就,就是突然想通了。其實我的目的也達到了吧,給我哥複仇。這些年來我隻有找到凶手這一個念頭,今後失去方向,還得殫精竭慮堤防你們來抓我,不如就這麽認了。”淩獵:“不是因為盧飛翔嗎?”沈維:“和小盧有什麽關係?”“那我問你,剩下的百.草.枯哪裏去了?”“處理了。”“怎麽處理的,處理到哪裏去了?”“……”淩獵說:“你回來之前,我去找過盧飛翔,他在醫學院附近洗車。當天晚上,他突然回到你店裏,十分鍾後又空著手離開。你猜,他為什麽回去?他是不是在見到我之後擔心害怕店裏留著某種東西,回去清理?”沈維冷汗直下,“他也許隻是去檢查水電?”這說法顯然不能讓淩獵信服。看見淩獵唇邊的冷笑,沈維深吸一口氣,“我做的事我已經交待完了。我查到牟典培是凶手,我偷了他的藥,毒死他。我接受一切刑罰。小盧、香裏他們都是無辜的,請你們不要再去影響他們的人生。”盧飛翔被黃易帶回市局,刑偵支隊的走廊上,沈維剛被帶出審訊室。盧飛翔視線往上,看見“審訊室”三個字時,眼中湧出驚駭的目光。他猛然看向沈維,沈維幅度很小地朝他搖頭。兩人擦身而過,分秒間的眼神交流似乎填滿了千言萬語。淩獵站在走廊的另一頭,目睹這一幕,輕聲道:“糟糕。”很快,盧飛翔被帶進一間問詢室,黃易招呼淩獵,“你來問?剛才我們在河邊找到盧飛翔時,他說他有話要交待。”淩獵說:“他現在可能已經不想交待了。”黃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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