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清晨,天還沒亮,沈維輕手輕腳離開借住的房間,沒跟周哥打招呼,背著來時的包,向豐安縣北邊走去。那裏和長途客運站是兩個方向,時間離發車還有三個多小時。沈維買了香燭和紙錢,來到譚法濱的墓前,“哥,我今天要回去了。”說完這句話,他就沉默下來,隻是點燭、燒紙,將一瓶葡萄酒放在墓上。回來的這些日子,他已經來看過譚法濱兩次,今天是來道別的。火光在他眼裏搖曳,映照出他臉上的皺紋。他才四十來歲,不算年紀大,但和同齡人比起來,他蒼老許多,眼神也很是疲憊。燒完最後一疊紙,他將墓碑周圍打掃幹淨,打開葡萄酒,自己喝了兩口,剩下的全灑在泥土裏。譚法濱生前不愛喝白酒,喜歡學著紳士的格調,喝點紅酒。沈維以他為榜樣,也隻喝紅酒。但那味道他始終喝不慣,學醫的人,骨子裏對酒精就有些抵觸。告完別,沈維看著在歲月的打磨下模糊不清的照片,輕聲說:“哥,我今年春節可能回不來了。但沒事,我會照顧好自己。”天光漸明,天邊蕩起烏青,沈維離開墓園,向長途客運站走去,九點,準時上了開往豐市的大巴車。市局的刑警已經在“老沈盒飯”等著他。中午,沈維拉開卷簾門,淩獵在他身後喊:“老沈。”沈維轉身,眸光稍稍閃爍,但仍舊站得筆直,“有什麽事嗎?”“牟典培那案子出現一些新情況,可能與你和盧飛翔有關。”淩獵這次不繞彎,直接拋出嫌疑,同時出示相關手續,“需要你跟我回市局坐坐。”沈維情緒還算平靜,看向店裏。雖然幾天沒有營業,但裏麵收拾得井井有條,沒有普通小餐館常見的髒亂差。淩獵問:“你有什麽要收拾的?行,我在這兒等你。”沈維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淩獵,“那勞煩你等下,我進去看看。”淩獵沒接,笑道:“不興這樣。”沈維點點頭,擰開瓶蓋,自己喝了。他往後廚走去,門簾遮住視線,淩獵看不見他在找什麽。但店鋪攏共就這麽幾平方,沈維五分鍾後就出來了,什麽都沒有拿。淩獵想到昨天的盧飛翔,也是在店裏檢查一番,兩手空空。他們都在確認百.草.枯還在不在?沈維:“我檢查了下電路,走吧。”路上沒人說話,沈維似乎有些坐不住,“我和牟典培隻是同鄉,沒有深交。”淩獵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沈維茫然,“怎麽?”淩獵說:“等到了市局,我們再好好聊聊,正兒八經錄個證詞。”沈維嘴唇動了動,低頭,“好吧。”到了市局,負責問詢的卻成了季沉蛟,沈維皺眉,“有什麽你們就問吧。”季沉蛟:“我們在牟典培身體裏檢測到致死劑量的百.草.枯,七月十二號下午,他曾經帶著百.草.枯到你的店裏用餐,離開時沒有帶走,回來找過,但沒有找到,有沒有這回事?”沈維沒有立即作答,似乎正在回憶和思考。季沉蛟也沒催他,隻是直視著他的眼睛。“是。”幾分鍾後,沈維語速平緩地說:“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回來找,也沒有提是什麽。他先是問小盧,小盧沒看見,又來問我,我還幫他找過,確實沒找到。”季沉蛟:“如果你知道那是百.草.枯,你會怎麽做?”沈維蹙眉,“我不懂你的意思。”“牟典培死於這瓶百.草.枯,你猜他為什麽會中毒?”“我不知道。我說過,和他隻是老鄉關係。”“但據我所知,你們不僅僅是老鄉關係。譚法濱和畢江的案子,牟典培都曾經被重點調查過。”提到譚法濱,沈維竭力維持的冷靜正在龜裂,他在座位上動了幾下,不與季沉蛟對視,“警察說他沒罪,殺害我哥的不是他。”“那你自己怎麽想?”“……”“你放棄學業和人生,這十七年來都用在追凶上,在譚法濱的案子上,你比當時負責案子的警察更有發言權。”沈維仍舊沉默以對。季沉蛟說:“找不到凶手,但凶手必然存在,你懷疑誰?”沈維肩膀很不明顯地收起來,是防備的姿勢。“我們上一次見麵,當你得知譚法濱案已經重啟偵查,第一反應是激動,但是當我問你有什麽頭緒時,你卻不願意說了,還有你的店員盧飛翔,也在暗示你停下。你們其實已經找到凶手,可惜的是,凶手當時已經死亡,是嗎?”“不是!”沈維聲音輕微發顫,“小盧隻是在我店裏打工,他不知道我老家的事。”季沉蛟打亂問題順序,“你真沒撿到那瓶百.草.枯?”“沒有。”“你能保證盧飛翔也沒有?其實昨天我已經去見過他了。”沈維睜大眼,擔憂、緊張,“他說什麽?”季沉蛟:“他也說沒有撿到。”沈維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季沉蛟卻又問:“那其他人呢?你認識的其他人有撿到瓶子的可能嗎?那天陳香裏來吃過飯嗎?”沈維再次警惕起來,“沒有,和她更沒有關係。”“你對陳香裏了解多少?”沈維遲疑片刻,“她是個很好,但命很苦的女人。我哥走了,我能幫襯她就幫襯一下。”季沉蛟說:“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認識傅順安嗎?”沈維露出警惕的神情,季沉蛟可以肯定,他認識傅順安。但半分鍾後,沈維卻像是沒有準備似的,匆匆搖頭,“不認識。”之後,沈維的嘴巴越來越緊,幾乎都以“不知道”、“不記得”回應。他和盧飛翔的嫌疑基本都來自季沉蛟和淩獵的推理,在沒有切實證據的情況下,隻能放他回去。不過稍晚,沈棲興奮地打來電話,“哥”接季沉蛟手機的是淩獵,“哎小老弟。”沈棲聽出淩獵的聲音,絲毫不覺得奇怪,“獵哥獵哥,我查到傅順安的背景了,他是箏市大學法學院畢業的,四十二歲!”沈維當年就讀的正是箏市大學醫學院。從年紀看,沈維和傅順安很可能是同學。淩獵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有趣起來了。”傅順安的背景已經被沈棲查出大半。他出生在箏市下麵的一座村莊,本科期間每年都拿助學金,家庭條件似乎非常糟糕。他在研二時休學一年,後來回到學校完成學業。畢業後,傅順安起初在箏市工作。箏市作為省會,各方麵發展得都比豐市好,他入職的律所在全省也排得上號,尤其是在刑事訴訟上算是全省第一。但他隻在箏市工作了五年,就來到豐市,起初建過自己的工作室,沒做起來,又去公司做法務,七年前進入“正風清越”,一直幹到現在合夥人的位置。傅順安在校期間的具體情況,沈棲在網上查不到。淩獵將情況說給季沉蛟聽,“從時間上算,傅順安和沈維是同一年休學。以沈維聽到傅順安名字的反應,他肯定認識傅順安,但他不願意說,這太奇怪了。”季沉蛟:“沈維因為兄長的死而休學,傅順安也因為這件事休學?關他什麽事?”“我去箏大打聽一下。”淩獵做事雷厲風行,既然箏市大學可能藏著某個秘密,那不如就去打探一二。“對了,盧飛翔和百.草.枯也脫不了幹係,要是他沒有被迫退學,可能就不會卷進案子裏來,造成他退學的那幾個人,也應該好好查一下。”季沉蛟挑眉,“你這是在給我布置任務?”淩獵笑道:“你是臨時工,我翻身做領導。”說著,渾身摸自己的特別行動隊工作證,沒摸著,一臉懵逼,“壞了,我的證丟了。”季沉蛟嗤笑一聲,變魔術似的從自己兜裏扯出一條藍色的帶子,下麵掛著的正是淩獵的工作證。淩獵伸手去抓,季沉蛟一勾,淩獵沒抓著,季沉蛟又一勾,莫名體會到了貓爪棒的樂趣。“還領導,證件亂丟,還是我給你撿起來。”季沉蛟說的是數落的話,語氣裏卻一點數落的意思都沒有。淩獵抓不到,索性不抓了,“你慢慢玩,我走了!”“喂”季沉蛟把淩獵後頸勾住,將人拽了回來,把證件掛上去,梁問弦上身地叮囑道:“證件收好,不然到了地方誰認你?記得辦案流程,先去箏市市局交個底,拿到通行證協查證好辦事……”淩獵一臉無辜,“我們特別行動隊沒有這些繁文縟節。”季沉蛟怕他在箏市人生地不熟惹出麻煩,“但牟典培這案子是豐市警方的案子,特別行動隊查的是豐安縣案。”淩獵歎氣,“麻煩。”季沉蛟知道他聽進去了,這才放人走。現在案件偵查進入了瓶頸,他們的推理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但是相關者沒有一人肯道出實情,暫時也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季沉蛟按著額頭,在記事本上寫畫。證據缺失的時候,就要打心理上的策略了。他的視線落在一個名字上曾姝,這是薛斌的前任女朋友。薛斌出國後,她也和後來交的富二代男朋友出國了,但兩個月前,她已經回到豐市。第98章 白事(12)淩獵和黃易派的兩名隊員一同來到箏市, 隊員去市局走程序,淩獵直接來到箏大。重點大學確實很有學習的氛圍, 即便是暑假, 教學樓自習室、圖書館裏也有很多人。不巧的是前些年箏大修好了新校區,法律等文科學院被劃到了新校區。淩獵看完學院分部,發現醫學院還在老校區, 索性先去醫學院溜達一圈。醫學院有單獨的園區,一共三棟樓, 風雨走廊上貼著曆代知名校友。淩獵走過時隨便看了眼, 有和沈維一個歲數的教授。如果沈維沒有遭遇家庭變故, 會不會也能貼在這片榮譽牆上?行政人員還在上班, 但都是年輕人, 淩獵說明來意,大家麵麵相覷, 都不知道沈維是誰。有人提議:“要不你去我們學院的圖書館問問?很多退休老教師沒事就愛來圖書館看書。”淩獵便去圖書館,問過幾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後, 終於有位姓袁的老師說:“沈維是我的學生。”學院圖書館有幾十年的年頭了, 夏日灼熱的陽光照進來, 似乎都陳舊柔軟了許多,袁老師回憶起十七年前的事,滿眼都是遺憾, “沈維啊,他很優秀,也很勤奮, 體力也好, 如果不是他哥哥出事了, 他現在肯定是個好醫生。”當年社會還不像現在這樣物質豐富, 絕大部分學生的家境都不富裕,還有很多是從農村來的,一頓飯兩個饅頭一勺子鹹菜就打發了。沈維算得上最有錢的學生,但他身上沒有一點富家少爺的脾氣。相反,他比很多家境貧寒的學生還要謙卑,從來不亂花錢,吃穿用度都很省,而他家裏又總是源源不斷給他匯錢來。他用不完的就買書,或者幫助其他同學。在係裏,沈維人緣很好。袁老師強調,這不是因為他時常接濟同學,而是因為他溫和善良,不會高高在上地施舍。“一個人是故作姿態,還是真的溫和,同學們都是看得出來的。”家裏出事後,沈維起初隻是請假,同學們自發為他補筆記。但後來他回到學校辦休學時,像是變了一個人,偏執、鑽牛角尖。老師和同學們怎麽勸都沒用,他其他學院的朋友也勸過,他不聽,一定要自己查到凶手。這學一休,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袁老師痛心道:“那時我們不重視學生的心理健康,如果早些出麵幹預,給他請個心理醫生,他就不會走到退學的地步。”淩獵注意到袁老師提到的一句話他其他學院的朋友,問:“沈維和其他學院的學生也有交情?”“也不是所有。他和法學院的關係比較好。他家做生意,好像吃過法律上的虧還是怎麽,他就經常去旁聽法學院的課,認識了些同學。”“您還記得那位勸他的同學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