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結束在黎雲市的調查,返回夏榕市後直接趕到市局。目前能確認的是,被害人並不是網傳的jaco,身份確認工作正在由南城分局進行。被害人脖子上有十多道淩亂的切痕,以後頸居多,其中兩道劃破了氣管和頸動脈,皆是生前傷。此外,他的後背還有一道銳器傷,刺入右肺。他的尾椎也有輕微損傷,可能是在打鬥中導致。但經過解剖,發現被害人呼吸道內有大量溺液,安巡判斷死因是溺水造成的窒息性死亡,死亡時間在四天以上。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結合升桂橋一帶最近的人流情況,被害人很可能是在六月二十二號深夜到二十三號淩晨被殺死。“不過被害人脖子和後背的傷勢非常嚴重,就算沒有溺死,如果沒有得到緊急救治,也會在岸上迅速因為失血過多死亡。”安巡將解剖報告放在季沉蛟麵前,“肝腎和血液檢查也做過了,在遇害前,被害人曾飲用啤酒,被殺害時可能正處在醉酒狀態,反應力遲鈍,凶器其一是尖錐,另一種你猜是什麽?”季沉蛟看著屍體脖子上那些切痕特寫,“啤酒瓶?”“對,啤酒瓶,而且是最普通的那種。”安巡從手機裏調出一張夏榕啤酒的圖。這種產自本地的啤酒有玻璃瓶和易拉罐兩種包裝,玻璃瓶為620毫升,深褐色瓶身,將瓶底敲碎後,不規則的斷裂麵非常鋒利。安巡將手機當做啤酒瓶,在季沉蛟麵前比劃了一下。季沉蛟冷冷地瞪著他,他連忙一縮,“演示都不讓啊?”梁問弦發揚老大哥精神,“來哥這兒演示。”安巡個頭本來就矮,又穿著技術隊員的白衣,快步跑過去時像隻兔子。“晚姐去過現場,護城河的岸邊不是河灘,是水泥地,被害人被推入河裏,沿著河岸下沉,腐爛脹氣後浮起,後漂到升桂橋下。凶手作案的地方晚姐已經找到了,離升桂橋隻有一百來米。進行魯米諾測試,發現地上有大片血跡殘留。”季沉蛟看著現場圖片,“血是被誰清理掉的?”“清潔工。”安巡接著道:“現在在升桂橋做掃除的一共有兩撥人,一是市政的保潔,二是商戶們自己掏錢請的清潔工。保潔通常在早上六點之後才上班,因為夜市活動產生了大量垃圾,單是市政保潔,滿足不了商戶們的需求,所以他們才請清潔工,淩晨三四點就開始工作。”“夜裏清潔工不知道有人死在河裏,沿河雖然有路燈,但當商戶們關燈之後,河邊的燈光就非常暗。他們以為地上的大片血跡隻是嘔吐物,拖著水管衝洗了多次,直到看不出來。同時被清理掉的還有凶手的足跡。之後經過幾天衝刷,犯罪線索基本已經完全消失了。”季沉蛟問:“每一個清潔工都已經做過問詢了嗎?是哪家商戶提議請清潔工?從什麽時候開始請?”梁問弦說:“你懷疑在請清潔工這件事上有疑點?”季沉蛟點點頭,“第一,正在舉行夜市活動的升桂橋其實不是一個作案的好地方,人流量大,雖然凶手很可能用龐大的人流來掩飾自己,但也很容易被發現。他敢這麽做,至少說明他對這個地方很熟悉。最熟悉升桂橋的一帶的,本來就是那些商販。第二,清潔工本身也很可疑,如果凶手就是清潔工,他就掌握了清潔現場的主動。”梁問弦說:“商戶我等下就安排排查。清潔工已經問得差不多了,暫時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人。夜市活動從六月十八號開始,他們十九號就開始在升桂橋工作。他們中的大部分其實都是在夜場做保潔的,經常看到一灘血、一灘嘔吐物,見怪不怪。倒是有人說看出那是血,但覺得隻是普通鬥毆而已,如果有人躺在岸邊,他會打120,但人都沒看見,說明傷得不重,跑了。他隻是一個清潔工,管那麽多幹什麽?”季沉蛟:“橫豎就是沒有往死人了的方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問弦說:“他們隻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季沉蛟接受這個解釋,又問安巡根據現場情況有無推斷。安巡道:“我和晚姐都覺得,凶手和被害人可能一同在河邊喝酒,但其間發生了某種衝突,凶手在砸碎酒瓶後連續刺向被害人。被害人重傷,但當時還沒有死,血大量噴濺。凶手害怕,不敢讓血濺到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將被害人推入河中。”“被害人本就嚴重失血,在水中迅速失去意識溺死。升桂橋雖然臨河就是商鋪,但全都朝向街邊,朝河的那邊很多路燈都是壞的,加上夜裏有活動,音樂聲巨大,被害人就算勉強呼救過,也不可能被聽到。”席晚接著說,“從作案手法看,我估計是熟人間的激情作案。等確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後麵的調查應該比較好展開。”“那後背的尖錐傷怎麽解釋?”季沉蛟翻看解剖細節圖,被害人後頸的傷明顯比正麵嚴重,“如果是熟人之間發生爭執,情緒失控之下殺人,那更可能是直接刺向脖頸前部。但後頸和後背這兩處傷都說明,凶手是從後麵襲擊被害人。”席晚愣了下,“正麵襲擊的話,很容易被躲開?”季沉蛟說:“但以你們剛才討論的情況,凶手已經怒急攻心,還會顧及策略?”“這……”席晚沉思,“凶手悄悄從後麵靠近,刺向被害人後頸,被害人轉過來,凶手繼續攻擊?其間還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尖錐?對了,尖錐……”季沉蛟說:“正常聚會,誰會隨身帶著尖錐?”“那難道是蓄意?”席晚皺起眉,“可如果是蓄意,為什麽還會用碎掉的啤酒瓶作為攻擊工具?”一個被害人身上出現兩種凶器並不少見,但具體到這樁案子,碎啤酒瓶指向沒有準備的激情作案,而尖錐卻指向蓄意謀殺,這已經構成矛盾點。而矛盾點的解決,則需要更加仔細的調查。會後,陳菁發來被害人的身份信息。他叫魏旭延,三十二歲,風華草莽文化傳媒公司的項目經理。三天前,公司的員工報警稱他失蹤了,經過dna比對,與被害人一致。梁問弦和席晚立即各自帶著一隊人調查魏旭延的人際關係,並和南城分局合作,繼續對升桂橋一帶進行摸排走訪。沈棲則從魏旭延的網絡記錄著手,準備大幹一場。季沉蛟來到升桂橋,那裏原計劃持續到八月底的活動全都偃旗息鼓了,河邊拉著長長的警戒帶。護城河的河麵比地麵矮一米多,一個重傷且醉酒的人在被推下去之後,幾乎不可能靠自己爬上來。季沉蛟蹲下,設想當時的情形。用碎酒瓶和尖錐殺人,還將人推入河中,手法粗糙,加上還有酒精的因素,很容易判斷為激情殺人。但是粗糙中又藏著一些細節,比如凶手的第一次襲擊是從被害人後方發起,比如他的足跡被清潔工人衝掉了。手機震響,隨著排查進行,一條條線索浮出水麵。被害人魏旭延所在的風華草莽文化傳媒公司就在升桂橋對麵的街區,他平時談生意就愛來升桂橋的咖啡館。這公司的員工僅二十人,旗下有個網文平台,主要做古風言情小說。這樣的網文平台在全國有很多,質量良莠不齊,風華草莽顯然就屬於經營得非常差的編輯入職幾個月就離職,平台上全是盜版,搜一下關鍵詞,提到它的幾乎都說它拖欠稿費。魏旭延雖然掛名項目經理,但在工商注冊信息上是公司股東和高管。主編戰戰兢兢地說:“魏哥其實就是老板,公司收稿買版權的事都是他在管,其他人都是打工的。”梁問弦說:“我看你們公司靠做網絡小說維持不下去吧?平台幾乎沒有訪問量。”“是,是。”主編低著頭,“其實那些文章要麽是灌水,要麽是我們的編輯從其他地方盜來的,主要是為了充數。”“充數?”“是的充數。魏哥說,我們不用培養作者,隻需要想辦法拿到他們的版權就可以。版權多多益善,賣出一本就發財。”主編小心翼翼地講著公司的運營手段,說白了魏旭延就是個致力於空手套白狼的版權騙子。先四處盜文發在平台,讓平台看上去欣欣向榮,再靠三寸不爛之舌忽悠沒有經驗的作者與他簽全版權合作,不花一分錢就搜刮來一堆版權。賣不出去是常態,但隻要賣出一本,就等於淨賺。梁問弦一聽就知道魏旭延必定得罪過很多人,“你們公司最近發生過哪些糾紛?”主編越說越破罐子破摔,“糾紛多了,最多的就是被盜的作者找我們賠錢道歉,還有魏哥忽悠了一堆作者,但版權其實一個沒賣出去,魏哥就想了個辦法,從這些作者身上賺錢。”梁問弦問:“怎麽賺錢?”“就是告他們違約。”主編說:“其實作者也就傻一回,發現他是個版權騙子,就不會繼續被他騙了,就會換個公司簽約,他就拿著我們合同裏新書優先一項去告作者。這白紙黑字規定了的,作者簽約時沒那麽多法律意識,可能根本注意不到這個坑。一告一個準,他上個月還炫耀給公司創收。”梁問弦不太了解這個行當,聽罷覺得十分缺德。“這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啊,這幾個月都有作者和我們鬧,我算是堅持不下去了,打算混到拿年終獎就走人。”主編撓撓頭,“沒想到老魏出事了。”梁問弦在風華草莽拿到部分與魏旭延有嚴重糾紛作者的資料,能查到的監控中,最近一個月有個叫鍾誠的作者三次來堵魏旭延,但魏旭延都躲著不見。席晚那邊查到魏旭延與妻子早就分居,妻子帶著五歲兒子生活,魏旭延起初還會承擔兒子的撫養費,從今年開始便以公司經營困難為由能拖則拖。妻子對他厭惡至極,加上有足夠的財力撫養兒子,便懶得與他聯係,已有八個月未與魏旭延見麵。“他搞公司的錢起初還是我出的,這人自私狡猾,貪得無厭,對家人都處處算計,更何況外人。我對他沒什麽好說的,他死了也活該,你們不看看他開那公司害了多少年輕人。”沈棲調到魏旭延近期的通訊和上網記錄,鍾誠是給魏旭延打最多電話發最多信息的人,但隻有六月二十一號,也就是魏旭延被害的前一天,魏旭延接了他的電話。“哥,你看鍾誠發的這些信息,他的精神有點不正常了。”沈棲將平板遞給季沉蛟。鍾誠幾乎每天發消息轟炸魏旭延,質問他為什麽要騙自己,為什麽要糟蹋自己的心血。每一條都長得能頂滿整個屏幕,每次一發就是十幾條,不少充斥著“死”這樣的字眼。[給個答複,不然我明天就去你公司自殺。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你別以為我做不出來!]就是在這條信息之後,魏旭延問:[你到底想幹什麽?]此後,鍾誠給魏旭延撥去電話,通話時間七分三十五秒。沈棲說:“哥,二十二號下午,升桂橋的監控拍到鍾誠了,他們如果約在那裏見麵,那鍾誠有很大的嫌疑!”鍾誠三十五歲,比魏旭延還大兩歲,和母親住在南城區還未拆除的老居民樓裏,離升桂橋不過兩站路。季沉蛟敲開門時,鍾母滿臉疑問:“你們找誰?”房子是兩室一廳,客廳和許多上了年紀的人的住處相似,堆著打折買來的必需品。此時已是夜裏,電視開著,但基本算是靜音。聯想到鍾誠的作者身份,季沉蛟立即明白,這是這個家裏的常態鍾誠關在臥室看書寫作,鍾母就算看電視,也不敢開音量。季沉蛟出示證件,鍾母慌張道:“警察……警察怎麽會來,我們家沒有犯事啊!”“吵什麽!”臥室門突然打開,鍾誠蓬頭垢麵從裏麵衝出來,渾身煙酒臭。當他發現來的是警察時,藏在額發後的眼睛突然露出恐懼神色,哆嗦著後退,“我是自衛!是他先傷害我!”季沉蛟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魏旭延那個孫子報警了?”鍾誠眼神躲閃,轉身撈起睡衣。他非常瘦,睡衣下的皮膚一片淤青,脊骨嶙峋。鍾母連忙抱住他,“你這是幹什麽呀!”“是魏旭延先推我,我摔倒後才朝他扔瓶子!”鍾誠大喊:“受傷也是我先受!”這進展稍微出乎季沉蛟意料,“你不知道他已經死了?”鍾誠怔了半天,“我……我殺人了?”得知魏旭延已死,鍾誠的嘴唇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一會兒搖著頭說不是自己,一會兒狂笑著說惡人自有天收。鍾母拚命想抱住他,不斷落淚,他像失去理智一般,雙眼迸發精光,在房間中胡亂跑動。季沉蛟和隊友將他押上警車,直到坐在審訊室,他的癲狂狀態才稍有緩解。他上半身幾乎匍匐在桌上,脖子伸得老長,直勾勾地盯著季沉蛟,“魏旭延死了?怎麽死的?”季沉蛟說:“這個問題不應該我來問你?”鍾誠沉默幾秒後突然直起身子,“他被那隻瓶子砸死了?怎麽可能?”季沉蛟語氣如常,“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仇怨?”這簡直是把鍾誠的怒火點燃了,“他騙了我的稿!騙了我的錢!騙了我的才華!把我的人生毀了!他這種人就不配活著!”“嗯?”季沉蛟擺出傾聽的態度,“怎麽騙的?”第75章 親疏(25)鍾誠迫切需要傾訴, 一問就全倒了出來。他上學時就喜歡看網文,那時網文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 隻能在電腦上看。後來初中畢業, 沒有文憑,便跟著人在工地上打工,閑暇時別人打牌看妞, 他縮在被窩裏看網文。看得越多,他就越覺得很多網文寫得差, 他要有時間, 說不定寫得比那些大神都好。但他心底又對自己沒有學曆很自卑。三十歲時, 他將自己搬磚間隙抽空寫的小說發在一個很有名的男頻網站上, 點擊寥寥無幾, 申請簽約也遭到拒絕。第一次嚐試就這麽失敗,他心灰意冷, 正打算放棄作家夢想,回去好好搬磚, 爭取將來混個工頭當當, 卻收到一位讀者的熱情評論。那人將他已發的內容逐字逐句分析, 誇他是明珠蒙塵,酒香但是巷子深,拒絕了他的編輯太沒眼光。他從未被這樣欣賞過, 頓時便覺得這位讀者簡直是他的靈魂摯友!此人正是魏旭延。在魏旭延的“真誠”誇讚和點到為止的建議下,鍾誠不僅拾起了寫作熱情,還信心爆棚。魏旭延供職的風華草莽主打女頻, 專攻男頻的鍾誠此前聽都沒聽說過。但魏旭延忽悠他, 說平台正在打造大神男頻, 開啟造神計劃, 隻要他來,就是第一個大神,他的書會日銷百萬,成為年度爆款,會賣出有聲版權、影視版權。在魏旭延畫的大餅下,鍾誠與平台簽訂了長達十年的全版權合同,辭掉工作,悶頭在家寫作,半年後將兩百萬字作品交給魏旭延,懷著成神的宏願,可作品上線一個月,他收到的稿費分成僅僅隻有十七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匣[刑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禾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禾二並收藏心匣[刑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