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挪來一張椅子,坐在季沉蛟身邊,右手撐在桌沿,手掌托著臉頰,就這麽歪頭看著季沉蛟。季沉蛟將洗臉巾捏成團,也看著他。這一刻,季沉蛟覺得很安靜,那些爛泥般的情緒在沸騰之後偃旗息鼓,就像被風鎮壓了。他知道自己該立即整理好心情,撲在案件上。但是他極其難得地想放任自己偷個閑。也不用太久,就是讓這一刻久一點而已。“季隊長,你給他們都布置完任務了。我呢?”淩獵此時看上去很溫順。季沉蛟知道這是表象,就像貓,它再溫順再無辜,內裏的靈魂也高高在上。但淩獵提醒了他一件事,現在他聯係不上養父母,他們在西部高原某地。而且從他們此前的言行看,他們也許已經得到某種暗示?風聲?重案隊得盡快找到他們。他親自去一趟是最合適的,但是jaco失蹤,還有很多事等著他來安排,他隻能派一個人過去。派誰?梁問弦?席晚?席晚身手了得,心細如發,能勝任這個任務。但是他不想向席晚解釋個中曲折。“我要你去一趟西部,大致位置沈棲不久會發給你,你找到季諾城和周芸,把他們帶回來。”季沉蛟頓了頓,改口:“不,你先確定他們的下落,到時候我們再商量後麵怎麽辦。”淩獵站起,雙手按在季沉蛟肩上,居高臨下的玩著他製服襯衣的衣領,“季隊長,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你就這麽相信我?”季沉蛟淺皺起眉,“你不是有那什麽證?你要跑了,或者辦事不利,自有謝隊負責。”他將謝隊說得很重,仿佛在宣泄一種不滿的情緒。但這情緒是什麽,他自己也不算明白。淩獵“領命”而去後,他靜下來沉思,覺得自己有點沒道理。好像一個蠻狠霸占玩具的小孩,不肯讓別人分享玩具的一根頭發絲。jaco就像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了,他的手機、社交賬號都已停止使用,也沒有消費、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記錄。搜查沒搜查到人,沈棲在網絡上的追蹤也暫時沒有結果。不過沈棲查到季諾城夫婦目前在西雲縣,這個地方是很有名的高原旅行地點。季沉蛟將席晚派到黎雲市,向福利院了解情況。這所福利院很正規,給每一個曾經在這裏住過的小孩建立了檔案。二十多年過去,當年還是新員工的阿霞已到了即將退休的年紀。她領著席晚來到檔案室,在鋪滿歲月塵埃的厚重本子中翻找。每年都有很多小孩被合適的家庭領養走,但被外籍家庭領養的卻非常少見。所以她還記得那個被y國夫婦接走的小男孩。“喏,就是他,賓賓。”老照片上,一個又矮又瘦的小男孩正警惕地看著鏡頭。這是福利院給他拍的第一張照片。每個小孩在來到福利院時,都會拍一張照,他們大多是笑著的。賓賓眼中卻是與年齡不符的仇視。席晚問:“您還記得他是怎麽來的嗎?”阿霞繼續翻著資料,指著一列備注,“是這個徐先生。”“徐?”席晚看見資料上“送助人”一欄是空白,而備注上卻寫著“徐先生”。阿霞說:“我記起來了,這個徐先生把賓賓送來,說孩子是他出差時在路上見到的,有些癡傻,不知道父母是誰,隻好送到我們福利院來。我們有規定,要登記幫助孩子的人,但他不肯,隻說自己姓徐,我就把‘徐先生’寫在備注上了。這個是我們內部資料,要不是今天你們警察來調查,這個是不會給外人看的。”席晚問:“他後來來探望過小孩嗎?”“我印象裏沒有,我們向派出所登記過賓賓,但你知道,那時沒有dna技術,找不到賓賓的父母。”阿霞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找到另一個本子,“對了,這個徐先生問過我,孩子會不會被外國家庭領養。我說有,但是很少,他說這孩子性格古怪,可能在國外比較好生活。”“其實我們和賓賓相處下來,也覺得小孩怪,心理可能有疾病,但是我們福利院治不了他。有的家庭來看了,也挺怕他的,誰都希望有個活潑健康的小孩不是?後來來了一對y國夫婦,他們一眼就看中了賓賓,我們院長還跟他們強調了賓賓心理可能不健康,他們說就希望領養這樣的孩子。”於是,在辦妥了一係列複雜的手續之後,賓賓和養父母一起遠赴y國,福利院再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席晚將資料拍下來,連同錄音一並發給季沉蛟。照片上的賓賓,和桐茄縣派出所保存的徐嘉嘉照片一看就是同一個人。二十一年前的冬天,徐銀月和徐嘉嘉失蹤,三個月後,徐嘉嘉被一個自稱姓徐的男人送到黎雲市福利院,改名賓賓。半年後,賓賓被領養到y國,改名jaco。他沒有絲毫外國血統,卻將自己整容成混血的樣子。四年前,jaco回國,謀劃複仇。徐銀月沒有親戚,那個自稱姓徐的男人也許根本不姓徐,而是jaco最終要報複的人。季沉蛟眼前出現季諾城的麵容。此時,淩獵在高原勁猛的狂風中被吹得眯起雙眼。第68章 親疏(18)西雲縣是一座被雪山環抱的小縣城, 不通航也無火車直達,就連公路也是最近十多年才陸續修好。淩獵不是一個人前來, 重案隊還有另外三名行動隊員與他同路, 但知道季沉蛟和季諾城夫婦關係的隻有淩獵。一行人下了飛機後,聯絡當地警方,驅車趕到西雲縣。初上高原, 隊員們雖然體魄強壯,但在平原待慣了, 多少有些不適。淩獵這外表最柔弱的, 卻跟沒事人似的, 該跑跑該跳跳, 一丁點高反症狀都沒有。小曆有點擔心, “獵哥你真沒事?要不還是休息一下吧?這高原上不是鬧著玩的。”淩獵笑問:“你們怎麽都跟著沈棲喊?”小曆有點不好意思,一米九幾的個頭突然紅了臉, “,你跟我們隊長同齡, 不喊獵哥喊什麽?”淩獵心想, 我比你們隊長大, 他怎麽不喊我哥?這次重案隊來西雲縣,找到季諾城夫婦的任務十分緊迫,但隊員又個個有高反, 無法立即行動。雖然可以向當地兄弟部門請求援助,但總不能重案隊全都休息,讓人家滿高原找人。淩獵讓小曆三人在招待所休息, 自己一個人行動。小曆過意不去, “獵哥, 你以前在高原生活過嗎?”高原?淩獵笑了笑, 這兒的海拔不過四千米,對他來說和平原沒有什麽區別。高原、雪山、叢林、深海、島嶼……哪裏是他沒有去過,沒有征服過的呢?“隨時注意通訊。”他說:“有需要時我會聯係你們。”看著淩獵的背影,小曆三人互相看了看,小曆說:“你們聽沒聽過咱重案隊的一個傳說?”“啥傳說?”“上一代隊長的線人是神人,特別給力。”“啊!我想起來了,寧隊的那個線人!”“對,就是他,可惜那時我還是學生……”“但不是也有個說法是,寧隊的線人有問題嗎?那個線人來曆不明,寧隊就是被他帶著出了事!”“算了算了,休息去,這事哪輪得到我們討論。”西雲縣隨處可見背包客和司機導遊,淩獵拿出手機,看沈棲發來的消息。六月九號,季諾城和周芸搭乘航班,從黎雲市來到離西雲縣最近的城市,第二天租下一輛越野車,自駕來到西雲縣。租車自駕,是這邊最常見的旅行模式,但是絕大多數遊客不會在西雲縣停留超過一天,往往會立即前往高原的各處,隻是把西雲縣當做一個中轉地。如果想等高反緩解之後再玩,也會在城裏休整幾天,而不是在西雲縣休整這裏的整體住宿條件對過慣了好日子的人來說非常簡陋。但季諾城夫婦卻至少在西雲縣停留了四天。這期間,他們也開過車出去,但晚上還是會住在賓館,有好幾個導遊通過電話聯係他們,推銷自己,他們都沒有雇傭導遊。季諾城最後一通通訊是和季沉蛟,那之後,他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而周芸的手機更是三天沒有使用過了。淩獵找到沈棲所說的西天的雲賓館。西雲縣賓館很多,這一家位於縣城邊緣,孤零零的,條件尤其差。淩獵挑了下眉。以季諾城夫婦的條件,怎麽都不至於住這種地方,縣中心那些賓館並沒有滿客。選擇這裏,像是要躲避什麽。淩獵向前台出示了當地警方的協查令,又拿出季諾城和周芸的照片。老板看過之後連忙說:“這不是季老板嗎?他犯什麽事兒了?”淩獵:“你今天見過他沒?”老板一拍腦門,“我好像昨天就沒見到他了。小張,你看看季老板是不是退房了?”前台搖搖頭,“季老板交了半個月的房費,讓我們不用去打掃衛生。”老板直樂,“嘿,這大城市來的老板就是霸氣!”淩獵直接讓他們調取監控。小地方,破賓館,各種“加成”和在一起,淩獵隻看到斷斷續續的影像,裏麵既沒有季諾城,也沒有周芸。老板苦惱地解釋:“我們窮,就門口一個監控,高原老斷電,那我也不能保證攝像頭每時每刻都開著啊,有人守著時,要監控來也沒用。”淩獵也不惱,請老板帶他上樓看看季諾城夫婦的房間。房門的鎖形同虛設,姑娘家一腳就能踹開的水平。裏麵雖然幾天沒有打掃過,但並不髒。這是一個標間,一張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另一張床的被子很亂。淩獵走近,看見被子被用過的這一張床下有男士拖鞋,應該是季諾城睡的。老板指指整理好的那張床,“他們剛住進來時,我們阿姨每天都來打掃疊被子的,這被子就是我們阿姨疊的。後來季老板突然說,不用做清潔了,我們才沒進來。奇怪啊,這也有好幾天了,這張床怎麽沒動過?”說著,老板嘿嘿笑起來,“是睡一起了吧?感情好啊!他們入住時我還說,夫妻倆為啥要標間,大床房不好嗎?我老婆還笑我,說人家年紀大了,不像我總想那事兒。這不也在想嗎!哈哈哈”淩獵問:“季老板跟你說不用做清潔時,是他一個人找你,還是和他老婆一起找你?”老板:“他一個人。咦?好像從那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老婆了!”老板又找來其他工作人員,得到相同的答案。老板一下子緊張起來,“不,不會出事了吧?我上次看到一個新聞,夫妻倆旅遊,男的把女的給殺了!我擦!我就說這倆不對勁,客人一般就在我們賓館住一宿,不是第二天要旅遊,就是嫌我家條件差,他們居然一住就住上癮了!”這老板有點滑稽,帶著點“社牛”症狀,淩獵沒忍住笑,幹脆讓他幫忙,帶路去其他賓館打聽,又讓他把認識的司機導遊都叫來。在當地人眼裏,遊客就是財主,哪家賓館有沒請導遊的遊客,就都是他們盯著的對象。一說起季老板,導遊們就滔滔不絕,季諾城恐怕自己都想不到每天有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他。“季老板說他妻子身體不好,要多歇幾天,我說要歇最好去城裏,他也沒說為什麽非要在這裏。”“我看他們幾天了也沒雇導遊,就天天找他們。我們高原旅遊本來就是這樣,你沒導遊怎麽玩?我們賺的也是辛苦錢呐!可他就是不肯雇!但是有一回,他問我去雪埡口有什麽注意事項。嘿,這是又不想雇我,又想跟我打聽消息!哪有這麽好的事!”淩獵問:“那去雪埡口有什麽注意事項?”“天氣不好不能去,那裏我們當地人都怕,路不好走,一個不注意路就沒了,外地人不帶導遊絕對不行!而且那兒風景也不怎麽樣,看雪山看高原有更好的去處……”導遊說到這兒頓住,“嘿!你也白打聽呢!你雇我,不雇我不說了!”老板給那導遊後腦勺一下,“不懂事!這位是警察,咱群眾有義務配合警察調查!”淩獵笑笑,又問:“你還記不記得,他是哪天跟你打聽雪埡口?”導遊捂著後腦勺想了會兒,“好像是上周五?”淩獵暗自順了下時間線,季諾城在六月十一號打聽雪埡口,十三號讓賓館不再打掃房間,並且續交了半個月的房費,在這之後,沒人再見過周芸。沈棲查到周芸的手機直到前天還開過機,但沒有任何通話記錄。“社牛”老板可能猜中了,這就是一趟有來無回的旅行。西部高原日落很晚,白天似乎非常漫長,淩獵接到季沉蛟的電話時,一輪巨大的落日剛在他身後沉下,而夏榕市早已燈火輝煌。淩獵將今天查到的線索告知季沉蛟。季沉蛟沉默下來,淩獵聽見他的呼吸聲。等了會兒,淩獵說:“季隊長?”“我早就發現她的電話無人接聽了。”季沉蛟說:“她跟我說要放下公司的事,去西部旅行時,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我沒有追問。打不通她的電話,我就打給我……打給季諾城。”又是一段安靜。“我把疑點都放開了,因為它們隻是生活上的疑點,不是案子上的疑點。我……”“你在自責嗎?”淩獵說。季沉蛟沒回答。兩人就這樣拿著手機,彼此靜默。片刻,季沉蛟用力呼吸了下,“抱歉,說些沒用的。”淩獵道:“季隊長,等我回來抱抱你。”高原上風聲巨大,將他的話語淹沒。季沉蛟沒聽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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