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在當地人眼中很不吉利,建築隊也都想走。唐小飛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走,去夏榕市。她同意了。結婚的頭幾年,唐小飛還算老實,夫妻倆各自打工,一塊錢掰成兩半花,共同操持著家庭。到了計劃買房的時候,兩人倒是看過其他地方的房子,無奈都買不起,才買下了租住的房子。租著租著就買了這種事在斜陽路很常見,畢竟在這裏租房的人都不富裕,也都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好景不長,在孩子上小學之後,她發現唐小飛越來越混賬,通宵打牌不說,居然在外麵買那種幾十塊的女人。她又氣又惡心,被背叛的心情都得靠邊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染病。於是兩人離婚,她帶著孩子搬出去,沒了男人的拖累,擺攤賣鹵菜,過得比以前更好。季沉蛟問:“唐小飛那夥人是不是給王順幹活?”前妻緊張起來,“好,好像是,怎麽,這事和那場火災有關?”季沉蛟再問:“黃勳同也給王順幹過活,你們是一起從路長縣來到夏榕?”前妻搖頭,“你這麽說我想起來了,有件事很奇怪。唐小飛提過黃勳同,說他們總欺負他,還跟我炫耀。我和唐小飛搬到這裏來時,我聽說樓上有個人叫黃勳同,還問過唐小飛。我覺得大家都住在一起,這不是有緣嗎?但唐小飛發脾氣,讓我不要和黃勳同說話。”季沉蛟問:“你在路長縣見沒見過黃勳同?”“隻遠遠看過。名字聽過好幾回。”“那你知不知道唐小飛隊上其他人後來都去哪裏了?”“知道,他們好像是說好了都到夏榕找活幹,最早都住在這,有的搬走了,有的還在呢。”季沉蛟立即問:“都有誰? ”唐小飛的前妻提供了五個名字:朱明、況峰、甘鵬飛、曆賓賓、曹可雄。據她回憶,這些人在路長縣時,就和唐小飛關係不錯,都是一個工地上的,她還跟他們其中幾人吃過飯。離開路長縣時,唐小飛最後走,她還問過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反正都是去夏榕市。唐小飛滿嘴甜言蜜語,說他們全是沒老婆的臭老爺們,不像他,他得照顧老婆。大家都聚在斜陽路,但住在同一棟樓的隻有唐小飛和黃勳同。大城市的生活比小縣城繁忙許多,唐小飛不再像以前那樣和兄弟們喝酒打牌了,再加上有了家庭,大家漸漸疏遠。但她想來覺得奇怪的是,唐小飛和朱明等人一直有往來,見麵也會打招呼,他們叫她嫂子,孩子出生時,還都來送過錢。可黃勳同在他們眼裏完全是透明人,若非她和唐小飛是在路長縣認識的,知道建築隊裏有黃勳同這個人,肯定不會知道黃勳同曾經是他們的隊友。晚些時候,安巡完成屍檢,唐小飛的遇害時間是四月十號夜間到十一號淩晨,死前喝過酒,死因是勒頸造成的機械性窒息。他指甲裏檢出兩個人的dna,其中一種屬於他自己,另一種有待比對,和係統中已采集的dna比對不上。季沉蛟立即安排核實朱明等五人的近況。在上次針對黃勳同(劉意祥)的排查中,警方接觸過的除了唐小飛,還有甘鵬飛和曆賓賓,他們分別住在斜一巷的一號樓和斜二巷的四號樓,像唐、黃(劉)一樣在來到夏榕市幾年後攢錢把租的房變成自己的房。問詢記錄上看不出什麽異常,他們都是外地人,籍貫不是同一個地方,在初期排查中也不是重點關注對象。而朱明、況峰、曹可雄已經從斜陽路搬走,唐小飛的前妻並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聯係方式。警方再次來到甘家時,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季沉蛟翻看排查記錄,甘鵬飛沒結婚,和年邁的母親相依為命,但母親患有老年癡呆,他在年初就把母親送到了敬老院。對於住在斜陽路的人來說,這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因此甘鵬飛更加賣力工作,晚上還去工地幹活,排查基本結束時,重案隊才與他碰上麵。此時是下午,甘鵬飛不在家很正常,但季沉蛟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甘鵬飛也許根本不是在工作!在路長縣查到黃勳同和劉意祥的線索後,他一度認為是劉意祥將黃勳同誘騙到家中,將之燒死,借以用黃勳同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但淩獵提出的疑問也是他的疑問以兩人惺惺相惜的關係,劉意祥就算再不是人,也不應當做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最有可能的是,當時在劉意祥的認知裏,黃勳同已經死了。那麽他為什麽會認為黃勳同已經死了?黃勳同為什麽會死?劉意祥奪走黃勳同的身份,竟然還敢和黃勳同的工友在一個社區生活十幾年,他不怕被揭穿嗎?現在唐小飛死了,一切疑問終於有了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當年害死黃勳同的不止劉意祥一人,黃勳同被送到他麵前時,已經是一具“屍體”。黃勳同在建築隊裏長期被排擠,王順家發生火災的那個晚上,建築隊裏也發生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工人們也許是開玩笑,也許是故意,“弄死”了黃勳同。多出來的屍體必須消失,犯罪的人需要新的身份。雙方一拍即合,真正的黃勳同在大火中成為劉意祥,而劉意祥在工人們的刻意掩護中,成了黃勳同。所以那個為黃勳同複仇的人,要殺的不止劉意祥,還有黃勳同當年的工友!剩下的疑問是,劉意祥是怎麽和黃勳同的工友搭上線?還有,如果的確是複仇,那為什麽殺死劉意祥和殺死唐小飛的凶手不像同一個人?甘鵬飛還是聯係不上,季沉蛟申請入戶搜查令,梁問弦趕到甘鵬飛白天工作的電商倉庫。對方一聽是來找甘鵬飛的,立即抱怨起來,說他昨天和今天都沒來上班,也沒請假,打電話不接,再不來直接開除。梁問弦打給季沉蛟,“複仇的話,甘鵬飛失蹤兩天,可能也已經……”開鎖隊員到了,打開甘鵬飛家的門,一股食物的餿味撲麵而來。久不清洗的廁所、布滿油汙的灶台、隨處亂丟的髒衣服,是邋遢且獨居中年男人的真實寫照。季沉蛟想起唐小飛的前妻說過,甘鵬飛是他們一群工友裏混得最差的,比黃勳同和唐小飛還不如,他長相醜陋,沒有女人肯嫁給他。討不到老婆讓他性格越發古怪陰鷙,唐小飛都曾背地裏說過瞧不起甘鵬飛的話。兩室一廳的房子,其中一間在老母親搬到養老院後,已經堆滿雜物。季沉蛟掃一眼,目光突然停在背簍裏的一捆麻繩上。背簍堆在隻剩木板的床上,周圍倒翻著的桌椅全都蒙著一層灰,這間房顯然很久沒人進,也沒有打掃過。但背簍卻有被翻動的痕跡,床板上留下一對足跡。甘鵬飛在不久前雙腳踩在床板上,翻找背簍裏的東西。季沉蛟凝視著麻繩和足跡,腦中閃過席晚上午發給他的現場照片,從橋上取樣的足跡和此時他看見的足跡一模一樣,背簍裏剩下的麻繩有成人拇指粗,與唐小飛脖子上的勒痕吻合!迷霧再次湧上。按照之前的推斷,有人為黃勳同複仇,甘鵬飛下落不明,大概率是像唐小飛一樣遇害,但唐小飛可能是被甘鵬飛勒死的?甘鵬飛為什麽要這麽做?第19章 雙師(19)季沉蛟讓席晚馬上來取樣。這屋裏到處都是甘鵬飛的生活痕跡,如果他的dna能和唐小飛指甲裏的比對上,那殺死唐小飛的就很可能是他。席晚身為經驗豐富的痕檢師,一看那足跡就下了初步判斷,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橋上的足跡。至於dna比對,則還要等。另一邊,同樣住在斜陽路的曆賓賓也沒見著人,他老婆剛接放學的兒子回來,說曆賓賓跟著老板出差去進貨,要下周才會回來。曆賓賓是貨運司機,一個月二十天都在外麵跑,上回警方能找到他錄口供,是因為正好在家休息。曆賓賓接了電話,梁問弦讓他開視頻,他也開了,並讓同行的老板、同事都到攝像頭前給他作證他確實在出差。“發生什麽事了嗎?”曆賓賓問。梁問弦說:“你認識唐小飛吧?他也死了。”曆賓賓像是沒有聽懂,接著視頻中斷,他的聲音開始發抖,“怎,怎麽會?”在電話裏做問詢很不方便,曆賓賓的反應顯然說明他想到了什麽。確認他暫時安全,梁問弦讓他立即去當地派出所,接著將情況匯報給季沉蛟,以夏榕市重案隊的名義請求當地兄弟單位妥善安排曆賓賓。剩下已經離開斜陽路的三人,朱明五年前患癌去世,況峰和曹可雄都還未找到。重案隊要開會梳理案情,季沉蛟把淩獵也帶了回來。淩獵身上疑點多,並沒有完全排除嫌疑,但也不在拘留時限內,他本人有“強烈”的洗清嫌疑的意願,更重要的是季沉蛟覺得他可能有用,於是向謝傾申請了許可,讓他作為關係者,有限參與到偵查中來。“季隊說的複仇我不反對。”安巡在投屏上展示兩具屍體脖頸處的細節照,“但是凶手有兩個人,一個能瞬間擰斷黃……劉意祥頸椎的人,不大可能需要反複用麻繩去勒唐小飛的脖子。”席晚正在等dna比對,缺席,季沉蛟替她說:“確實,殺死唐小飛的基本可以確定是甘鵬飛了,但黃勳同死在他們這群工人手上,他也是參與者,沒有複仇的理由。”梁問弦說:“會不會當時的建築隊不是鐵板一塊?甘鵬飛和黃勳同是朋友?”說完,他搖了搖頭,“我這假設跳脫了些,黃勳同如果在隊裏有朋友,也不會和劉意祥成為兄弟了。”這時,席晚匆匆趕來,帶來dna和足跡的比對結果,兩項數據都和推斷一致,唐小飛案的所有線索都指向甘鵬飛。“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梁問弦說:“上次給他做問詢時,他和其他居民反應差不多,怎麽突然殺死唐小飛?”季沉蛟說:“就是突然。我今天去他家,從他站上床板翻找麻繩,拿走一截,草草扔回另一截,完全沒有整理周圍的行為來看,他確實是在慌張之下,臨時起意。他不得不殺死唐小飛。”“他和其他居民反應相似,可能是因為他當時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席晚說:“他在幫那個複仇者嗎?他的動機是什麽?”會議室的門沒關,淩獵敲了敲,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無辜地說:“季隊長,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季沉蛟:“?”淩獵:“飯點過了,重案隊管我的飯嗎?”眾人:“……”“哦對了,事先聲明我不是偷聽,但耳朵關不住,還是聽到幾句。”淩獵又說:“甘鵬飛的動機很好理解啊……”季沉蛟立即說:“你進來說。”淩獵關上門,靠在門上,“你們站在警察的角度,覺得劉意祥的死,是有人在為黃勳同複仇。但是他們不這麽想。”沈棲不解,“為什麽?”“因為他們知道,不可能有人為黃勳同複仇啊。當年的事誰知道?黃勳同唯一的朋友就是劉意祥,但他的屍體是劉意祥親手燒的,那還有誰會複仇?”淩獵眯眼,“根本就沒有複仇者,他們共享著彼此最大的秘密。劉意祥一死,他們隻會認為,有人想要把秘密永遠隱藏下去。”“怎麽隱藏?殺死所有的知情者!”盒飯送達,暫時休會。淩獵的想法偏激卻不無道理,重案隊正好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淩獵管撩不管收拾,吃的來了,便坐在角落乖巧揭開蓋子。正要動筷,卻發現會議室裏的人都看看著他。此時無聲勝有聲。你怎麽吃得下?繼續分析啊,我還沒聽夠!你真隻是個打腰鼓的?我不信。淩獵:“……”季沉蛟來到淩獵的桌子邊,一手拿著未動過的盒子,一手在桌沿敲了敲,“跟我來。”淩獵於是雙手端起盒飯,跟在季沉蛟後麵離開會議室。這層樓盡頭有個平台,刑警們有時在那兒抽煙,不知誰貼心地增加了一張桌子,七八張凳子。季沉蛟放下盒飯,“吃吧。”夜幕早已降臨,平台外燈光匯流成大麵積光海。淩獵對今天的食物十分滿意,先夾起一根青菜,嗦麵似的嗦到嘴裏,然後刨一口飯,接著嗦菜。季沉蛟支著臉頰,看淩獵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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