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個壞消息。季沉蛟回頭看了淩獵一眼。他發誓,自己並不是打退堂鼓,也不是向淩獵求助,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淩獵卻飛快退後幾步,攤手,望天,像個無辜的笨蛋,“嫌疑人淩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第13章 雙師(13)村子沒了,嫌疑人淩某高高掛起,季隊長還得繼續查。縣局解釋,因為當時離鄉背井的人太多,見過世麵後再也不回來,還有一些死在外麵,一二村隻剩幾戶老人家,後來統一規劃,就和其他村子合並了,新的村子叫新二村。季沉蛟隻得輾轉來到新二村,這倒是個修得不錯的村子,但調查下來,村裏沒人還記得黃勳平。一位小片警把季沉蛟領到一處小宅院,說裏麵住著一位一二村的老村長,老得糊塗了,一天淨瞎說,但可能隻有他對黃勳平還有印象。鄉村春天的下午,陽光照得人發懶。老村長躺在竹椅上,蠟黃的臉上布滿皺紋,像一張被千揉白擰的紙。季沉蛟與他說話,他不搭理,季沉蛟問他中午吃的什麽,他說他小時候一人能打五個胖子。小片警為難地聳聳肩膀,小聲說:“老了,沒辦法。”淩獵卻突然冒出來,手裏握著一大把狗尾巴草。老村長渾濁的雙眼似乎對上了焦,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也不答話,手指靈活地翻動,不久就編出一個孫悟空。孫悟空在老村長麵前晃動,老村長咿咿呀呀笑起來,伸出手,想拿。淩獵不給,又編出一批白龍馬,“想要?”老村長像個小孩似的點頭。淩獵指指季沉蛟,“那他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我還可以給你編更多。”季沉蛟覺得荒唐,老村長都九十多了,會聽?老村長:“好,好。”季沉蛟:“……”淩獵於是把孫悟空和白龍馬都放在老村長手上,又開始編新的。季沉蛟重複最初的問題:“您記得黃勳同嗎?”老村長口齒不清,說話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但當淩獵編好第十隻蝴蝶時,季沉蛟終於從他口中拚湊出黃勳同的過去黃勳同不知是村裏哪戶人家丟棄的孤兒,住在村東麵的黃婆婆心腸軟,寒天臘月把他抱回家,用米糊糊喂著,他命大,熬過了大雪天。後來黃婆婆給他取了名,上了戶,他就是黃婆婆的孫子。黃勳同十多歲時,本來可以和村裏其他人外出打工,但黃婆婆沒人照顧,他便一直留在家鄉。老村長對此影響深刻,因為同齡人都走了,黃勳同是個異類。幾年後,黃婆婆患病,急需要錢,黃勳同沒有辦法,把她托付給鄉親,終於邁出外出打工的第一步。他每個月都寄錢回來,黃婆婆又熬了幾年。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年,黃勳同突然不再寄錢回來了,黃婆婆靠村裏接濟,物質上過得去,但精神垮了,日日哭,夜夜哭,沒多久就走了。老村長記不清黃勳同是什麽時候斷了和黃婆婆的聯係,但是村裏查得到黃婆婆去世的時間。十四年前。黃勳同隻身來到夏榕市是十五年前!剛到大城市,生活肯定艱辛,但他沒有理由不再顧黃婆婆。到夏榕市之前,黃勳同身上發生了什麽事?老村長又開始胡言亂語,淩獵將所有編好的狗尾巴草都送給他。季沉蛟擰眉看著村中低矮的天際線,感到即將抓住什麽。老村長說的也許不是事實,但目前找不到其他人還記得黃勳同,隻能將他的話當做重要線索。黃勳同沒有從夏榕市寄過錢給黃婆婆,那時間再往前呢?黃勳同最後一次給黃婆婆寄錢是在哪裏?重案隊從新二村返回圍屯縣,今晚他們得住在這裏。淩獵玩狗尾巴草玩上了癮,季沉蛟去當地銀行係統查匯款記錄時,淩獵編好了一個小人兒。匯款記錄有殘缺,勉強能查到十五年前的十月十二日,黃勳同曾在銅河市路長縣給黃婆婆匯過三百塊錢,這是他最後一次匯款。銅河與鐵河,一字之差,兩座緊挨著的城市,當年卻是截然不同的光景。銅河資源豐富,交通便利,大搞工業,曾經湧入過大批打工者。季沉蛟決定明天一早就出發。忙碌一天,縣局想請重案隊吃飯,季沉蛟拒絕了,帶隊員們隨便找了家路邊的豆花牛肉。吃完飯去招待所的路上,季沉蛟才看見淩獵頭發上綁著一個小人兒。淩獵頭發長,平時用皮筋綁著,這時那綠油油的小人兒一搖一晃,比姑娘家的粉色蝴蝶結還惹眼。季沉蛟還是頭一回見有男人不怕頭上戴點綠。淩獵回頭,“嗯?”季沉蛟手癢,一把將小人兒薅了下來,“這編的什麽?”淩獵頭發散開,迎麵的風一吹,沒有電視上天女散花的美妙效果,但是像……季沉蛟想,像歡脫奔跑的獅子狗。淩獵很快把頭發綁好,“季隊長,你看不出來?”季沉蛟見他給老村長編的大多是西遊記裏的角色,又見小人兒腦袋圓滾滾的,“沙和尚?”淩獵:“季沉蛟。”這人總是叫他季隊長,陰陽怪氣的,乍喊了一聲大名,季沉蛟下意識就答應,話音落下,瞧淩獵正一臉壞笑,才知道人說的是這小人兒叫季沉蛟。“……”淩獵:“看你這麽愛不釋手,橫刀奪愛,就送你吧。”季沉蛟丟給淩獵,就一狗尾巴草,他稀罕?雖然淩獵手藝還行,但就這麽個綠腦袋玩意兒,他才不要。淩獵追上,“嘿,還嫌棄呢?”季沉蛟:“你怎麽不編個自己?”淩獵一口應下,“可以啊。”為了看好淩獵,季沉蛟自然是與他住一個標間。次日一早,季沉蛟醒來就看見枕頭上放著編好的狗尾巴草。也是一個圓腦袋小人兒,和昨天那個不同的是,這個腦袋後麵有個小揪。就這?季沉蛟唇角勾起笑,本想隨手扔掉,但洗漱之後,還是把它拿起來,橫豎不好放,最後收進墨鏡盒裏。從鐵河市到銅河市,再到路長縣,該走的報告、申請流程不能少,當地縣局很熱情,聽說季沉蛟要查十五年前可能來路長縣打過工的人,立馬找來已經退休的老警察。老警察帶季沉蛟在縣城裏逛,對家鄉的變化很是驕傲,“你看這些房子,都是十幾年前我們自己修的。”季沉蛟問:“以前來打工的人,一般幹什麽活?”老警察:“就是修房子,還有拉河裏的石頭,我們這裏建材多嘛!其他地方的勞工比我們這便宜,一有需求,就一窩蜂過來!”“能查到具體雇傭了哪些人嗎?”“這肯定查不到了,都是私活,又不簽合同,幹一天給一天的錢。”要確認黃勳同是否也是建築工人之一著實困難,季沉蛟轉而問:“那您記不記得,十五年前有沒發生過比較特別的事?”老警察想了半天,“有戶人家遭了火災,一家子都燒死了,這算不算?”一家子燒死?這必然是大案。季沉蛟立即問:“怎麽回事?”老警察點點頭,開始講述。火災雖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但在路長縣還有很多人記得,一是因為縣城小,火災那麽大件事,一家子都燒死了,想不記得都難。事後很長一段時間,大人們還會用那場火災嚇唬不聽話的小孩你還敢耍火嗎?耍火要像王家一樣被燒死!二是出事的王家當時算縣裏日子過得最好的,縣城最早一批蓋自建房的就有他們,那房子是蓋得又氣派又結實,引得鄉裏鄉親爭相效仿。不僅如此,王家還蓋了好些門麵,在縣下頭的鄉鎮蓋住房,租給商戶和暫時拿不出錢蓋房的人住。老警察的回憶零零碎碎,季沉蛟立即讓他幫忙調取當時的調查記錄和死亡報告。這很好辦,老警察馬上照做。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季沉蛟麵前,泛黃的紙頁上覆蓋著一層沙,好似時間沉澱其上,等待著有人拂開灰塵,窺見深藏其中的真相。十五年前,十月十九號淩晨,路長縣綠光巷21號起火,一棟四層高的自建洋房頃刻被火焰吞沒,火勢迅速蔓延,消防趕到後將火撲滅,找到六具被燒焦的屍體。焚燒給法醫鑒定帶來極大的困難,當時路長縣請來市裏的專家,發現其中五具存在顱骨骨折,是被鈍器重擊至死,死後被焚燒。而另一具存在明顯的燒死症狀,是六具屍體中離窗戶最近的。最後關頭,他也許想從火海中逃離,卻仍舊被活活燒死。現場發現了凶器,是一把家用榔頭。火如同最強力的清洗劑,廢墟之中,很難發現足跡、指紋、打鬥痕跡之類的重要線索。但是經過走訪,警方還是找到了這場悲劇的蛛絲馬跡。在王家的戶口上,隻有五口人,分別是王順(五十三歲)、其妻羅群(五十四歲)、兒子王其超(二十五歲)、女兒王其麗(二十三歲)、丈母娘丁桂芬(七十二歲)。而當時還有一個年輕人也住在王家,他叫劉意祥,死時二十五歲,是王順姐姐的兒子。夏榕市。梁問弦按照季沉蛟走之前的布置查4-2原來的戶主三年前去世的記克,查到此人作為瓷磚廠的銷售人員,常年走南闖北。瓷磚廠在十一年前倒閉,在那之前,夏榕市周邊的市、縣他基本跑了個遍。廠沒了,他年紀也大了,才好好待在市裏,頤養天年。十五年前,記克曾經在銅河市路長縣待過一段時間,那年還因為業績出色,被評了個模範。第14章 雙師(14)銅河市路長縣。老警察回憶,王順最早是路長縣下麵一個鎮的飼料商,那年頭,飼料生意很賺錢。有了積蓄之後,他乘上自建房的東風,迅速成為縣裏最有錢的人之一。王順姐姐是王家第一個出來打拚的,和丈夫一起做服裝生意,早早穿金戴銀,經常接濟弟弟一家。但可惜的是,她與丈夫在進貨途中遭遇車禍,雙雙殞命,留下當時正在讀高中的兒子劉意祥。王順將劉意祥接到自己家中,不久舉家從鎮搬到縣城,供劉意祥讀完書,據說還想送劉意祥念大學,但劉意祥不學無術,惹是生非,王順隻得讓他留在家裏,幫著幹一些生意上的活。然而劉意祥對舅舅一家毫無感恩之心,搞砸了多起生意不說,還時常在家裏辱罵表弟表妹。外人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是因為當時王家三不五時傳出爭吵,丁桂芬和羅群忍不住時,會跟鄰居們抱怨劉意祥,說王順心軟,劉意祥是苦命姐姐唯一的孩子,他不忍心將劉意祥趕出去。警方進行大量走訪後推斷,火災是縱火,縱火者正是劉意祥。當晚,他因故再次與王家諸人發生衝突,等他們熟睡後,用錘子砸死了舅舅一家,事後自知死罪難逃,又或者悔恨不已,最終選擇放火,與他們同歸於盡。可當火蔓延起來,他在極度的恐懼和求生本能下逃到窗口,但仍舊被火勢吞沒。這便能解釋為什麽五具屍體都在床上,而第六具在窗邊,且燒死症狀明顯。季沉蛟看完資料,覺得這案子還有疑點。以當時的技術,無法從dna上確定死者一定就是住在綠光巷21號的六人,尤其是窗邊那名死者。劉意祥和舅舅一家積怨已深,激情殺人後畏罪,大概率會選擇逃跑。就算良心發現,後悔不已,選擇自殺,常理來說,會選擇輕鬆一點的死法。為什麽是縱火?以他的為人,他會用這麽慘烈的方式來懲罰自己?重案隊麵對的案子總是波詭失常,季沉蛟交手的犯罪分子不是凶殘狠毒,就是狡詐奸猾,焚燒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也是最方便的“清潔劑”,所以他不得不考慮,資料上記載的是真相嗎?但這起火災似乎和黃勳同沒有關係。非要將二者聯係起來的話,那就是黃勳同當時在路長縣打工,以這裏的打工情況看,他幹的多半是給人蓋房子的活,而王順做建築生意,兩人也許是雇主和工人的關係。